他话未说完，孟今一脚送客，随手合上了门。
“闲人免进。”
薛翎目眦欲裂：“小姐您......您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偷腥？
薛翎凑前，拉起她的袖子嗅了嗅，“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她近乎是咆哮，“你以前每一个男宠都会和我说的！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的！您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孟今无奈摁了摁太阳穴，道：“我不认识他。”
薛翎这才收敛了架势，一抹眼泪：“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真好哄。
孟今盯着铜镜，透过镜中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心中却是回想起谢青晏在黑夜中那番话。
这人究竟什么意思？她不禁捏了捏眉心。
翌日晨，嘈杂的鸟鸣在头顶啁啾。
“小姐，屏开氏来看您啦！”
“谁？”孟今推开门，话音未落，与坐在院子内的女人对上目光。
女人温婉而笑道：“孟三，好久不见。”
孟今欲言又止，于是走到石桌对面坐下，心头却疑惑万分。
譬如，此人是谁？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想我吗？”屏开南芪抿了口茶。
她答不上话，把玩手里的茶杯，半晌，挤出一个字：“嗯。”
“呵——”南芪冷笑一声，语气转而刻薄，“我不过赴北三日，几日不见，你当真装不认识我了。”
孟今沉默：“没有。”
南芪显然不信，剜去一眼：“同府这么多年，你养的男宠，皆是经我一手管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了。罢了，既然如此不待见我，我也没必要待着了。”说罢，她一挥袖，起身离开。
本以为对方会挽留自己，回头却见孟今盯着手里的茶杯漠不关心，她便冷笑得更厉害。
“姓孟的，你给我什么意思！”南芪一拍石桌，怒气都快腾上了天。
孟今扶稳茶杯，理清二人关系后道：“冷静。”
“冷静？！”她一甩袖，怒气冲冲朝门外走去，“行！”
孟今不具原身记忆，自然不认识此人，但见她行止不似作假，思索再三，仍是追了上去。
行至身后，孟今正欲伸手抓住她，却见地面一晃，她步子不稳，与南芪错身栽了过去。回过头，一只庞然黑色蜈蚣破土而出，冲屏开南芪张开血盆大口，孟今想也没想，当即推开她，呵道：“跑！”
对上她的眼神，屏开南芪又是脸色一变：“孟三，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为何要跑？”话音刚落，她大手一挥，芊芊玉手一扬，一把便掐住了那怪物的脖子。
灰白的天色衬着轻薄的杀意，雾气朦胧，飘逸而清冷，只见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那怪物——撕为碎片：“本宫主在，还没人敢放肆！”
话毕，她将怪物开膛破肚，粘稠的液体混杂着黄绿色的秽物喷涌而出，打着旋儿四射，溅了她一身。
“......”等等，她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间都变异了？
做完这一切，南芪若无其事地抽出丝帕，擦净双手，道：“拿回去煲汤补补脑子。”
“不了......我最近减肥。”
南芪斜来一眼，见她不似撒谎，倒也没有强求。
“等等——”孟今眉梢一跳，叫住了离开的屏开南芪，“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我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南芪脸色好转了些："你当真知错？”
她忙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当真。”
天色昏暗，南芪皱紧的秀眉舒展开来，“这还差不多。”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今日便同我去游街。”她撂下话，便不等孟今反应，背影飒飒离去。
孟今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迟迟没有离开。相较于此，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的脖子上的红绳。
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她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绳，粗粝硌硬。
不过——孟今默默回头，看向身后一排神秘兮兮探出头的佣人。偷看的未免太过明显了……
成群的目光，像是粘鼠板黏在身上，跟随着她从大堂内到房间，将人的一举一动都照得原形毕露。
这感觉过于悚然。
而他们的脖子上，清一色挂着红绳。
像是一种禁咒，又或是某种特殊的暗号，不为人知的标志，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孟今轻晃了晃头，收回思绪。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感觉好恐怖......”
紫色水晶前，人们不知不觉围向孟今的画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是能与隔壁一桌平起平坐。或许她斩杀怪物的一幕太过惊人，一战成名，只是此刻的氛围过于紧张寂静了些。
“这种红绳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不是吧，人间该不会被什么未知怪物给占领了吧。”
“那个女人是谁啊，虽然说看上去像是群演，但这也太吓人了......恐怖如斯。”
“感觉她既不像修士也不像妖怪......”
停在房门口，孟今遣散了周遭佣人，转身时，屏风上的女人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余光中，高大的屏风顶端汩汩流出腥红色液体，很快便将整张屏风染得通红。
血液漫至脚边，她回过头，屏风却安然无恙，女人亦保持着原有的姿态，面带微笑注视她，似乎一切只是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孟今沉默着走进这间红色大染房。可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传到。”薛翎道。
孟今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二叔公争锋相对，不外乎争得遗产，孟枝熟却待她恶意相向。据薛翎所言，原身此前并未得罪二房任何一人，向来逆来顺受，可凭借她对恶意的天生敏感，能够感受到，每每与孟枝熟相面会，对方溢于言表的厌恶与愤怒，恨不得将之置于死地而矣。
她心觉蹊跷，便让薛翎四下调查，才知原在原身父亲死时，圣君曾下旨为三姑娘拟定过一道婚事。
这结婚对方，正是军部副使，晏无命。
此人她前世有所耳闻，年纪轻轻便大有成就，是个狠角色，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一代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定下婚事那日，不少姑娘掩门怨愤哭泣，只道便宜了孟今这个草包。但日子久了，晏无命常年在外，此事渐渐也鲜为人知。
孟枝熟能因一道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孟枝熟，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孟今便有了猜测。孟枝熟如此怨恨自己，眼底算计不假，只会有一个目的，毁掉这门婚事。
可惜晏无命生性淡泊，对风月情爱一事不曾耳闻，对自己要娶谁并无要求，也并不排斥，他未曾想过娶妻，但圣君开口，军部一向视命令如命，只要孟今不会过分越界，他便也默然接受。
孟枝熟却不悦了。
如今男女双方对婚事皆无异，又有圣君为媒，想要取消定是没有可能，那么想要毁掉这道婚旨，唯有令晏无命厌恶孟今，主动退婚。不仅能够破坏二人姻缘，还能借此令孟今名声败坏，虽说她的名声已是坏的不能再坏，但她为未婚夫所厌的话传出，此后便无人再愿娶她，岂不一举两得？
只可惜晏无命日久不归，常年难见，想要设计令他厌恶孟今便无可能，思来想去，唯有毁掉孟今。修为尽毁，她本就无修为，她已有如此见之厌之的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能知道孟枝熟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她一时有些好奇。
秋日，天高气爽，阴云低垂，人声鼎沸的宅子里，却格外显得幽戚异常。
翌日孟今出门时，已是接近傍晚，黄昏落日，她叩响屏开氏的大门。
不过一会，铜锈色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人是一名中年男人，看见他时，孟今颇为忌惮地眯了眯眼。
“南叔。”南芪步履翩翩，飘至门口，朝男人一颔首，又看向孟今，“进来吧。”
迎面为开阔庭院，围绕中央巨大的圆形花坛，鲜红色的花蕊格外茂盛，姹紫嫣红中，沿路砌着不少刻有浮雕的石壁，图样诡谲，神秘的鬼脸一路笑着盯着客人走入，仿佛一张绵延不断的连环画。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一如既往端庄，脸上少有笑容。
孟今看向身后的男人。
正值初秋，他却裹着一件又厚又重的黑色大袄，严实得不见双手，只有半张裸露在巨大帽檐外的脸。皮肤干枯青黑，泛着绿泽，如同树皮层层脱落。
对方朝她扯出一个笑，一排煤炭黑的尖牙呈锯齿状，垂涎欲滴，更像是一只沉睡百年后苏醒的——僵尸。
没错，是僵尸。她皱了皱眉，有些不适。
庭院里长满细绒绒的绿草，拐过草坪上的小石路，前方一座恢宏府邸，朱瓦碧墙，横栏玉槛。
沿路为两侧凹凸不平的玉墙，古怪的是，上面刻满浮夸混乱的浮雕，肆意裸色的人群，万人仰慕的邪修，盘腿而坐的僧人，肮脏错乱的春/宫景图。
一切的一切，都令这座府邸透出吃人的邪恶。
南芪推开正门，电光火石之际，一根筷子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孟今。她身手敏捷，侧身躲开，锃的一声，筷子便擦着火星插入身后浮雕的眼睛。
三人同时看向后方，只见幽戚戚的房檐下，摇动的风铃拉长刺耳的叫声，一人盘坐于房前，怀抱长剑，万分不屑地朝这儿看来。
“南溪？”南芪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少女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瞥了一眼孟今，“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太认识。”
她点头示意。
“姐姐。”南溪转过头，犀利的目光扫向孟今，嘴角咧开一个神秘的笑，那笑令她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你好啊。”
“今日有夜市。”暮色四合，傍晚的最后一缕曦光收束在云端，阴沉沉的天空，浓郁得化不开。
南芪看向孟今，目光不善，好似她敢拒绝，今日就只有尸体被拖着回去的份：“你陪我逛到子时。”
“子时？”孟今皱了皱眉，“为何要逛到子时？”
南芪瞪去一眼。
孟今不说话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锣声一响，街道两侧的火盏簌地燃烧起。
一声吆喝远远传来，两道紧闭的店门几乎同时掀开门帘，推出早早摆好的摊子，各色各样的玩意儿，场面十分壮观。
悬飞的夜市灯火将整个夜空照得透亮，半截天空被染得火红，原本稀疏的街道不过一会就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孟今穿梭于人海，四面堵得像是群迁的蚁群，熙熙攘攘。抬头一看，半空路灯亮得刺目，要戳瞎人眼。红绫飘飞，缠绕成一张僵硬的笑脸图案。
眼前你来我往，鬼影似的一晃而过，南芪的背影很消失在人群中，孟今随着滚动的人群流了出去。
“南芪。”嘈杂声沸腾，有如雷鸣震耳，声嘶力竭发出的喊声投进去，却像是砸进了隔音箱，听不见一点儿。不知是谁，一股将孟今顶了出去。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一处小摊前，前后堵塞，左右不是路。无奈，只能抱着胳膊，佯装看起了面具。孟今一弯腰，问小摊老板道：“小狐狸怎么卖。”
“五十文！”
“这么贵？？你抢钱呢？？”
说着便要走，耳边却忽而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她并未在意，方走了几步，身旁的人流不知不觉中疏散开来，让出一条平坦小路。孟今正奇怪，耳畔子嗡鸣一响，忽而头昏脑胀，往后靠上一棵树。
纷乱的街道，挂满了黄澄橙的大灯笼，釉色的灯光晕染开，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人们的耳语此起彼伏，混杂起来便是嗡嗡杂音，人流来往涌动，暖红的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穿过长睫，在眼睑投下细小的光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杂音，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在世间。
高者挂罥，将光投射过稀疏的梨树，撒下了一地白木槿和柔光，爬满了脸。孟今仰头盯着树梢，一双平静晶莹的眼眸毫无生气，却又好像盛满水光。
不知怎的，她突然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好似中了邪术一般。
尤其是眼睛，抬头望着凄惨惨的夜空，干涩得睁不开。
她捂住胸口，微微喘着气，赶着在失去意识之前，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咽下。
胸口的那团燥热逐渐平息，她劫后重生般呼出一口气，朝后靠在梨树上。
天空的烟花绽放成饱满的星光，点亮整个漆黑的穹顶，星火燎原，像碎屑撒下来，宛若下了一场浩瀚的流星雨。也就是在这时候，眼前一黑，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脸上。
耳边响起清晰的银铃声，混杂着清冽的冷气。她似乎听见了一声笑，低低的，轻轻的，极勾耳，不经意，又挠人心痒。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似有似无地看见一片鲜艳的红，艳丽得似枫叶林中燃起的大火，将整张天空都灼烧得惊艳无比。
孟今蒙蒙间看见一道身影，隔在面具之外，瞧不清，看不见。走得很慢，衬着无边华彩艳丽，步调中又带着一点的散漫。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的面具微微抬起，只露出锋利的下颚和一张薄薄的唇，仅仅是走来，四面呼吸声骤止，心脏也捏作一团，噗噗跳动，让人不住紧盯住了他。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了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头，温暖的火光从羽睫投下，带着温度扑朔着细碎的光，低头轻轻一笑。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江南水的湖泊，看得孟今醉生梦死。
她一眯眼，想要看清这人，高挑的身形却越来越远，朦胧的背影，线性流畅的腰线纤瘦有劲，在脚下投射出一个肩宽腰窄的影子，最后消失在眼前，除了那张面具，什么也没留下。
仿佛不曾来过。
四周恢复平静，她仍处在呆滞中，机械一般揭开脸上的面具，握在掌心。
狡黠的狐狸和镂空的双眼。
那阵温度骤降的感觉散去，一阵凄清的风吹过，白色的木槿下起飘飘洒洒的雨，夹杂湿漉的水汽，凉意沿着衣襟透入骨髓。风清、水清、娇花雪白，身边却什么也没有，风过林梢，一片幽戚，给人一切只是幻象的错觉。
谁来过吗？
孟今一皱眉，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南芪站在正前方，仔细挑着方格里的首饰，弯着腰，只看的清一头乌发。
孟今上前抓住她：“你去哪了？”
南芪回过头，皱眉：“我一直在此地。”
她撩起袖子，拨弄一堆金光闪闪的镯子，孟今若有心事，忽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转问：“那里是什么？”
外面热闹非凡，人群中冒出一团冲天的火焰，引得众人驻足观看。
南芪收回心思，一眯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的笑越发深邃：“人祭。”
“什么？”孟今顺着人流，挤入围泄不通的人墙。
街道中央，一个脸戴奇怪面具的大神正伸展肢体，跳着诡异舞蹈，哼呷低絮不清，其中不乏混杂杂七杂八的地方土话，语速极快，更像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法事。
红白相间的恶煞面具，凶光毕露，孟今看见她的一刹，心口猛地一绞。
“跳大神开始了！”人群气氛高涨，争先恐后向前跻身。
孟今紧紧盯着她，脸色渐沉。
“闲人免进。”
薛翎目眦欲裂：“小姐您......您已经学会背着我偷腥了？”
“......”偷腥？
薛翎凑前，拉起她的袖子嗅了嗅，“你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她近乎是咆哮，“你以前每一个男宠都会和我说的！都是经我一手接管的！您现在居然会瞒着我了，要不是我，您那么多男宠哪里藏的住！他是谁，他、是、谁！”
孟今无奈摁了摁太阳穴，道：“我不认识他。”
薛翎这才收敛了架势，一抹眼泪：“那就好，您从来不骗我。”
“……”真好哄。
孟今盯着铜镜，透过镜中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心中却是回想起谢青晏在黑夜中那番话。
这人究竟什么意思？她不禁捏了捏眉心。
翌日晨，嘈杂的鸟鸣在头顶啁啾。
“小姐，屏开氏来看您啦！”
“谁？”孟今推开门，话音未落，与坐在院子内的女人对上目光。
女人温婉而笑道：“孟三，好久不见。”
孟今欲言又止，于是走到石桌对面坐下，心头却疑惑万分。
譬如，此人是谁？
“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想我吗？”屏开南芪抿了口茶。
她答不上话，把玩手里的茶杯，半晌，挤出一个字：“嗯。”
“呵——”南芪冷笑一声，语气转而刻薄，“我不过赴北三日，几日不见，你当真装不认识我了。”
孟今沉默：“没有。”
南芪显然不信，剜去一眼：“同府这么多年，你养的男宠，皆是经我一手管理，记不了恩情，如今却与我生疏了。罢了，既然如此不待见我，我也没必要待着了。”说罢，她一挥袖，起身离开。
本以为对方会挽留自己，回头却见孟今盯着手里的茶杯漠不关心，她便冷笑得更厉害。
“姓孟的，你给我什么意思！”南芪一拍石桌，怒气都快腾上了天。
孟今扶稳茶杯，理清二人关系后道：“冷静。”
“冷静？！”她一甩袖，怒气冲冲朝门外走去，“行！”
孟今不具原身记忆，自然不认识此人，但见她行止不似作假，思索再三，仍是追了上去。
行至身后，孟今正欲伸手抓住她，却见地面一晃，她步子不稳，与南芪错身栽了过去。回过头，一只庞然黑色蜈蚣破土而出，冲屏开南芪张开血盆大口，孟今想也没想，当即推开她，呵道：“跑！”
对上她的眼神，屏开南芪又是脸色一变：“孟三，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为何要跑？”话音刚落，她大手一挥，芊芊玉手一扬，一把便掐住了那怪物的脖子。
灰白的天色衬着轻薄的杀意，雾气朦胧，飘逸而清冷，只见屏开氏长身玉立，声音冷沉，瞬间将那怪物——撕为碎片：“本宫主在，还没人敢放肆！”
话毕，她将怪物开膛破肚，粘稠的液体混杂着黄绿色的秽物喷涌而出，打着旋儿四射，溅了她一身。
“......”等等，她这才死了五年，莫不是人间都变异了？
做完这一切，南芪若无其事地抽出丝帕，擦净双手，道：“拿回去煲汤补补脑子。”
“不了......我最近减肥。”
南芪斜来一眼，见她不似撒谎，倒也没有强求。
“等等——”孟今眉梢一跳，叫住了离开的屏开南芪，“我方才不该那般对你，我如今想想，是我任性了。”
南芪脸色好转了些："你当真知错？”
她忙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当真。”
天色昏暗，南芪皱紧的秀眉舒展开来，“这还差不多。”
“既知错，便可原谅，如此，你今日便同我去游街。”她撂下话，便不等孟今反应，背影飒飒离去。
孟今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迟迟没有离开。相较于此，令她更在意的是南芪的脖子上的红绳。
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她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绳，粗粝硌硬。
不过——孟今默默回头，看向身后一排神秘兮兮探出头的佣人。偷看的未免太过明显了……
成群的目光，像是粘鼠板黏在身上，跟随着她从大堂内到房间，将人的一举一动都照得原形毕露。
这感觉过于悚然。
而他们的脖子上，清一色挂着红绳。
像是一种禁咒，又或是某种特殊的暗号，不为人知的标志，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孟今轻晃了晃头，收回思绪。
“这到底是什么啊，我感觉好恐怖......”
紫色水晶前，人们不知不觉围向孟今的画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是能与隔壁一桌平起平坐。或许她斩杀怪物的一幕太过惊人，一战成名，只是此刻的氛围过于紧张寂静了些。
“这种红绳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不是吧，人间该不会被什么未知怪物给占领了吧。”
“那个女人是谁啊，虽然说看上去像是群演，但这也太吓人了......恐怖如斯。”
“感觉她既不像修士也不像妖怪......”
停在房门口，孟今遣散了周遭佣人，转身时，屏风上的女人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余光中，高大的屏风顶端汩汩流出腥红色液体，很快便将整张屏风染得通红。
血液漫至脚边，她回过头，屏风却安然无恙，女人亦保持着原有的姿态，面带微笑注视她，似乎一切只是幻觉。
只是那笑过于诡异。
孟今沉默着走进这间红色大染房。可她分明记得，屏风里的女人原本是没有笑的。
“小姐，消息那边已经传到。”薛翎道。
孟今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二叔公争锋相对，不外乎争得遗产，孟枝熟却待她恶意相向。据薛翎所言，原身此前并未得罪二房任何一人，向来逆来顺受，可凭借她对恶意的天生敏感，能够感受到，每每与孟枝熟相面会，对方溢于言表的厌恶与愤怒，恨不得将之置于死地而矣。
她心觉蹊跷，便让薛翎四下调查，才知原在原身父亲死时，圣君曾下旨为三姑娘拟定过一道婚事。
这结婚对方，正是军部副使，晏无命。
此人她前世有所耳闻，年纪轻轻便大有成就，是个狠角色，封狼居胥，而后直捣魔窟，可谓一代年少有为，大有姑娘芳心相向。
定下婚事那日，不少姑娘掩门怨愤哭泣，只道便宜了孟今这个草包。但日子久了，晏无命常年在外，此事渐渐也鲜为人知。
孟枝熟能因一道婚事对原身厌恶至此，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孟枝熟，也喜欢晏无命。
想到这，孟今便有了猜测。孟枝熟如此怨恨自己，眼底算计不假，只会有一个目的，毁掉这门婚事。
可惜晏无命生性淡泊，对风月情爱一事不曾耳闻，对自己要娶谁并无要求，也并不排斥，他未曾想过娶妻，但圣君开口，军部一向视命令如命，只要孟今不会过分越界，他便也默然接受。
孟枝熟却不悦了。
如今男女双方对婚事皆无异，又有圣君为媒，想要取消定是没有可能，那么想要毁掉这道婚旨，唯有令晏无命厌恶孟今，主动退婚。不仅能够破坏二人姻缘，还能借此令孟今名声败坏，虽说她的名声已是坏的不能再坏，但她为未婚夫所厌的话传出，此后便无人再愿娶她，岂不一举两得？
只可惜晏无命日久不归，常年难见，想要设计令他厌恶孟今便无可能，思来想去，唯有毁掉孟今。修为尽毁，她本就无修为，她已有如此见之厌之的败坏名声，晏无命却不介意，那么，还有比婚前与人私通更能毁掉她的吗？
仔细想想，便能知道孟枝熟打的是何算盘。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呢？她一时有些好奇。
秋日，天高气爽，阴云低垂，人声鼎沸的宅子里，却格外显得幽戚异常。
翌日孟今出门时，已是接近傍晚，黄昏落日，她叩响屏开氏的大门。
不过一会，铜锈色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人是一名中年男人，看见他时，孟今颇为忌惮地眯了眯眼。
“南叔。”南芪步履翩翩，飘至门口，朝男人一颔首，又看向孟今，“进来吧。”
迎面为开阔庭院，围绕中央巨大的圆形花坛，鲜红色的花蕊格外茂盛，姹紫嫣红中，沿路砌着不少刻有浮雕的石壁，图样诡谲，神秘的鬼脸一路笑着盯着客人走入，仿佛一张绵延不断的连环画。
“这是南叔，你见过的。”南芪一如既往端庄，脸上少有笑容。
孟今看向身后的男人。
正值初秋，他却裹着一件又厚又重的黑色大袄，严实得不见双手，只有半张裸露在巨大帽檐外的脸。皮肤干枯青黑，泛着绿泽，如同树皮层层脱落。
对方朝她扯出一个笑，一排煤炭黑的尖牙呈锯齿状，垂涎欲滴，更像是一只沉睡百年后苏醒的——僵尸。
没错，是僵尸。她皱了皱眉，有些不适。
庭院里长满细绒绒的绿草，拐过草坪上的小石路，前方一座恢宏府邸，朱瓦碧墙，横栏玉槛。
沿路为两侧凹凸不平的玉墙，古怪的是，上面刻满浮夸混乱的浮雕，肆意裸色的人群，万人仰慕的邪修，盘腿而坐的僧人，肮脏错乱的春/宫景图。
一切的一切，都令这座府邸透出吃人的邪恶。
南芪推开正门，电光火石之际，一根筷子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孟今。她身手敏捷，侧身躲开，锃的一声，筷子便擦着火星插入身后浮雕的眼睛。
三人同时看向后方，只见幽戚戚的房檐下，摇动的风铃拉长刺耳的叫声，一人盘坐于房前，怀抱长剑，万分不屑地朝这儿看来。
“南溪？”南芪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少女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来看看姐姐。”
“这是南溪。”屏开南芪瞥了一眼孟今，“我的妹妹，她平时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来，你可能不太认识。”
她点头示意。
“姐姐。”南溪转过头，犀利的目光扫向孟今，嘴角咧开一个神秘的笑，那笑令她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你好啊。”
“今日有夜市。”暮色四合，傍晚的最后一缕曦光收束在云端，阴沉沉的天空，浓郁得化不开。
南芪看向孟今，目光不善，好似她敢拒绝，今日就只有尸体被拖着回去的份：“你陪我逛到子时。”
“子时？”孟今皱了皱眉，“为何要逛到子时？”
南芪瞪去一眼。
孟今不说话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锣声一响，街道两侧的火盏簌地燃烧起。
一声吆喝远远传来，两道紧闭的店门几乎同时掀开门帘，推出早早摆好的摊子，各色各样的玩意儿，场面十分壮观。
悬飞的夜市灯火将整个夜空照得透亮，半截天空被染得火红，原本稀疏的街道不过一会就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孟今穿梭于人海，四面堵得像是群迁的蚁群，熙熙攘攘。抬头一看，半空路灯亮得刺目，要戳瞎人眼。红绫飘飞，缠绕成一张僵硬的笑脸图案。
眼前你来我往，鬼影似的一晃而过，南芪的背影很消失在人群中，孟今随着滚动的人群流了出去。
“南芪。”嘈杂声沸腾，有如雷鸣震耳，声嘶力竭发出的喊声投进去，却像是砸进了隔音箱，听不见一点儿。不知是谁，一股将孟今顶了出去。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一处小摊前，前后堵塞，左右不是路。无奈，只能抱着胳膊，佯装看起了面具。孟今一弯腰，问小摊老板道：“小狐狸怎么卖。”
“五十文！”
“这么贵？？你抢钱呢？？”
说着便要走，耳边却忽而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她并未在意，方走了几步，身旁的人流不知不觉中疏散开来，让出一条平坦小路。孟今正奇怪，耳畔子嗡鸣一响，忽而头昏脑胀，往后靠上一棵树。
纷乱的街道，挂满了黄澄橙的大灯笼，釉色的灯光晕染开，将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人们的耳语此起彼伏，混杂起来便是嗡嗡杂音，人流来往涌动，暖红的灯火映照在她的脸上，穿过长睫，在眼睑投下细小的光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杂音，仿佛只剩下她一人在世间。
高者挂罥，将光投射过稀疏的梨树，撒下了一地白木槿和柔光，爬满了脸。孟今仰头盯着树梢，一双平静晶莹的眼眸毫无生气，却又好像盛满水光。
不知怎的，她突然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好似中了邪术一般。
尤其是眼睛，抬头望着凄惨惨的夜空，干涩得睁不开。
她捂住胸口，微微喘着气，赶着在失去意识之前，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咽下。
胸口的那团燥热逐渐平息，她劫后重生般呼出一口气，朝后靠在梨树上。
天空的烟花绽放成饱满的星光，点亮整个漆黑的穹顶，星火燎原，像碎屑撒下来，宛若下了一场浩瀚的流星雨。也就是在这时候，眼前一黑，什么东西盖在了她脸上。
耳边响起清晰的银铃声，混杂着清冽的冷气。她似乎听见了一声笑，低低的，轻轻的，极勾耳，不经意，又挠人心痒。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似有似无地看见一片鲜艳的红，艳丽得似枫叶林中燃起的大火，将整张天空都灼烧得惊艳无比。
孟今蒙蒙间看见一道身影，隔在面具之外，瞧不清，看不见。走得很慢，衬着无边华彩艳丽，步调中又带着一点的散漫。
他嘴角轻挑，狐狸形状的面具微微抬起，只露出锋利的下颚和一张薄薄的唇，仅仅是走来，四面呼吸声骤止，心脏也捏作一团，噗噗跳动，让人不住紧盯住了他。
狡黠的狐狸面具挡住了那双最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头，轻压眉头，温暖的火光从羽睫投下，带着温度扑朔着细碎的光，低头轻轻一笑。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像是江南水的湖泊，看得孟今醉生梦死。
她一眯眼，想要看清这人，高挑的身形却越来越远，朦胧的背影，线性流畅的腰线纤瘦有劲，在脚下投射出一个肩宽腰窄的影子，最后消失在眼前，除了那张面具，什么也没留下。
仿佛不曾来过。
四周恢复平静，她仍处在呆滞中，机械一般揭开脸上的面具，握在掌心。
狡黠的狐狸和镂空的双眼。
那阵温度骤降的感觉散去，一阵凄清的风吹过，白色的木槿下起飘飘洒洒的雨，夹杂湿漉的水汽，凉意沿着衣襟透入骨髓。风清、水清、娇花雪白，身边却什么也没有，风过林梢，一片幽戚，给人一切只是幻象的错觉。
谁来过吗？
孟今一皱眉，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南芪站在正前方，仔细挑着方格里的首饰，弯着腰，只看的清一头乌发。
孟今上前抓住她：“你去哪了？”
南芪回过头，皱眉：“我一直在此地。”
她撩起袖子，拨弄一堆金光闪闪的镯子，孟今若有心事，忽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转问：“那里是什么？”
外面热闹非凡，人群中冒出一团冲天的火焰，引得众人驻足观看。
南芪收回心思，一眯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的笑越发深邃：“人祭。”
“什么？”孟今顺着人流，挤入围泄不通的人墙。
街道中央，一个脸戴奇怪面具的大神正伸展肢体，跳着诡异舞蹈，哼呷低絮不清，其中不乏混杂杂七杂八的地方土话，语速极快，更像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法事。
红白相间的恶煞面具，凶光毕露，孟今看见她的一刹，心口猛地一绞。
“跳大神开始了！”人群气氛高涨，争先恐后向前跻身。
孟今紧紧盯着她，脸色渐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