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今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屋里,将书柜挪至门前。

    撞击声震耳欲聋,单薄木门被一阵激烈拍打,已不堪重负。

    “求求你了小姐!”

    “求求你——”

    门外,一双血红的眼猛然出现裂隙中,死死瞪向她。

    那是一双极其幽怨的眼睛,弥漫着浓郁的恨意,仿佛带着旷世仇怨,要将她生吞活剥。

    不知是不是她心思惝恍,河岸清风徐徐,轻扬着拂过脸畔,伴随一阵银铃清响,拍打声渐散而去。孟今开门查看,走廊上空无一物,只余一滩灰绿色水渍,散发着浓郁恶臭,一路淌至隔壁门口。

    她闲若无事,坐回屋中,慢悠悠抿了一口茶。

    凄灰的窗外时而飘过鬼影,夜里的风呜呜作哽,如同女人悲鸣的哭嚎,以及,勾人心弦的,诡异的银铃声。

    呼啦一声,剧烈的风吹得窗户啪啦作响,肖似索魂。江面巨涛怒号,风起云涌。

    “不得盏灯,不得喧哗,入了夜,不得……”南芪还未说完,孟今关上门,“好的。”

    她见窗外天色已晚,打了个哈切,正欲上床歇息,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女人的哀嚎尖细万分,突兀响起,将整夜的宁静打碎而去,漆黑的夜里,又显得格外惊悚。

    孟今寻着声音,掀开另一扇窗帘。窗外,甲板上夜色墨浓,屹然而立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抓住女人脖颈,摁头撞上栏杆。

    女人失去挣扎,而那人身形高大,浑身漆黑,手中一握一收,动作十分利落,女人的脖子便如玩偶一般软绵绵垂下。

    银光闪过,血液顺着女人的脚踝淌下,染黑大片甲板。孟今瞧见此幕,手中板栗僵在胸口前。

    她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她这是遇见仇杀现场了。

    一男一女,情杀?反应过来,她再次抬头,却见远处甲板之上,头戴斗笠的男人朝她的方向看来,帽檐压得极低,不明一笑。

    孟今暗道不好,夜正深,南芪特意叮嘱入夜不可展灯,如今一眼望去整艘船幽寂黑暗,竟是没有一家亮着灯,唯有她窗帘大开,房内烛火未熄,黑暗中格外醒目。

    男人舔了舔刀尖上的血,面露贪婪之色,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啪一声,板栗落地摔为两半。孟今凝眉,意识到不妙,迅速扫了一圈屋内,见无处可藏,南芪早已离开。

    来人身份不明,妄自应对可能途生事端,但她能明确感知到,此人身上,有她的东西。思及至此,孟今向后蓄力,作起跑姿势,而后迎着来人方向,翻窗一跃而出。

    “......”

    水晶外的众人都快被这一幕惊诧炸了。这特么什么骚操作啊?!

    那人也在原地愣了一步。

    十月份的空气依旧闷热,孟今却觉得浑身冰凉,四肢麻木。

    异常冰冷。

    那东西已经失传多年了,怎么会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她将黑衣人扑倒,二话不说捞起袖子。

    “......”

    他定然不会想到今晚会碰上这么个会作死的主,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选择换个地方捅人。黑衣人猝不及防,这少女模样青涩,力气却出奇的大,一拳一脚间竟如磐石决绝,待他喘过气时,脸上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左右躲闪不及。

    孟今拎起他的领子,眼神冷漠:“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请你?”

    这个“请”字,用的极好。她抡起巴掌,对方终是怕了,一个劲求饶:“薛姑娘?你是薛姑娘?祖宗,祖宗,求你放了我吧祖宗!我再也不杀人了!”

    孟今笑笑,巴掌落下,在他头顶不轻不重拍了两下。黑衣人吓得紧闭双眼,再次睁开,却无事发生,孟今松手起身,手中已然多出一颗黑色舍利。

    而后,一记手刀将黑衣人劈晕,扔回尸体旁。

    夜里寂静无声,一片浓墨宛若深渊巨口,要将人连皮带骨吞下。

    四周安静得连一丝风也没有。

    孟今走回船内,甲板尚远,她倒不担心这起凶杀案会怀疑到自己身上,熄灭台前暗烛,坐待时间流逝。她盯着手中那块舍利,心逐渐沉底。

    这可是她的眼睛啊。

    外界一声惊呼打破深夜平静,她扭开房门,探出头。

    “杀人了——”

    霎时,整艘船沸腾起来。

    动静之大,惊动了船长,他顶着白褂睡衣,浓密扎人的八字胡须,满脸严肃走来:“发生什么了?”

    知晓情况大概后,船长点点头,眼中沉重思忖,低声在下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不过一会,甲板侧传来凶手被捕的消息。女人的尸体发现时已是满布疮痍,一层白布遮盖,只留下满地醒目的血迹。

    两名斗笠面纱之人记录案情,低头簌簌写着什么。孟今回过头,看向身后。凶手黑衣斗笠,四肢捆绑,正是被他揍的不轻那位。

    他的脸藏在纱帘之下,头埋得极低,擦肩而过时,无声看来孟今的位置,又迅速抽回,宛若无事发生。

    良久,房门被敲响,孟今打开门,二人站在门外,颔首询问道:“孟姑娘,我们这边卷文显示您住在这里,请问您方便说一下案发过程吗?死者的身份尚且不明,我们还要调查。”

    孟今张了张口,却想起什么,矢口道:“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又追问了几回,见她守口如瓶,不愿透露半分,无奈相视叹气,押着凶手,指挥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热闹散去,周围人群一哄而散,各自回房,孟今在门口停留片刻,转身走去甲板。

    廊间再次安静,一片死寂。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孟今回头,对上南芪晦涩如深的眼。她黑着脸,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在这干嘛?”

    孟今指向那滩血迹,装作无辜道:“动静太大了,你不也没睡?”

    南芪本想说什么,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讳莫深沉地看了一眼她:“夜里少出行,赶紧回去睡了。”

    孟今忙点头应道,说是回房睡觉,掉头却并没有往回走。

    夜里的风凄清万分,冷涩如凝弦。

    刺骨寒风侵袭周身,浑身上下冰冷异常,眺向广阔无垠的大江,惊涛拍岸,浪声冲天。

    江面上飘来一阵诡异歌声,凄凉幽怨,回荡在寂寥无人的夜里,瘆人无比。

    曲调僵硬,不似人声,又仿佛某种动物怪异的哼鸣,愈发令人不安。

    走廊绵延无尽,笔直通往深处。

    黑暗中死寂无声,宛若废墟一片,陷入沉睡梦魇,滴答脚步声消散于浓墨,似乎逐渐靠近后颈,只有她的呼吸声刺耳万分。

    她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另一人的气息。

    孟今没有立即回头,那人幽幽飘至身前,一条又黑又粗的八字自成一格。

    船长忧戚的脸看不清神色,黑夜朗朗下,逐渐明晰。

    他微微弯腰,凑至鼻尖前,一眨不眨盯着孟今。她心下生寒,正欲动手,船长哧哧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大牙,道:“孟家的人是吧。”

    “薛翎?我记得你,不用怕,我姓曹,这船是我买的。”

    她漠然收回手,环手以应。曹老板挺直身板,梳着一条清代小辫,头顶锃亮,捋了捋毛燥的胡须,叹道:“刚才那杀人凶手行凶的地方就正对着您的房间吧。”他往甲板一使眼色,“不知那时你睡下没,是否看见什么了?那杀人凶手的长相,你还有映象没?”

    听此言,孟今下意识皱眉:“你们不是已经把人抓住了吗?”

    曹老板诧异万分:“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这艘船是买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本就人手不足,怎么分的出力这么快就抓住那家伙?”他陡然严肃。

    孟今沉默。曹老板本想追问,却听她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我见甲板上无人,便以为是你们抓走了。”

    曹老板捋了捋胡茬,眉头紧皱,眼神不掩怀疑,悠悠忽忽落在她身上,但见她泰然自若,便没有继续逼问,叹息道:“也许是凶手将尸体带走了。我会尽快抓紧时间破案的。”

    孟今始终疏离沉默,曹老板便也没了攀谈的心思,与其客套几句后拱手告别。

    她回到屋中,房门打开,正对一张堆满瓜子壳的桌,窗布纱帘随风摇曳,呜啦响动。门口椅子搭有一件凌乱袖衫,尚残存孟今还没来得及扔掉的果皮。凝着黑暗,也渐渐回想起了今日不对劲之处。

    尽管凶手被她扔在甲板,尸体也就躺在一旁,但此时夜深人静,正是枕眠好梦时,万家无一灯火,安静得没有丁点儿声音,直面向甲板能够清晰看见那处的只有她一间房,便是除她外,没有一人知道。

    可为何,那群人来的如此之快?

    想到这,她的脸色低沉了些。

    几乎就在孟今将将处理好一切,外面就有人发现发现尸体,随之紧跟后踵而来,如今看来,未免太过行云流水了些?自他们抓住凶手,一层楼百来户住户,单单询问她一人,且在她拒绝后,马不停蹄离开了现场,显然过于仓促。

    兴师动众的,就好像故意等着这一切。

    更令她注意到的,是她上船时所用的薛翎名字。是了,那二人敲门,直道出她孟姑娘的身份,又在孟今熄灯装作不知情后,准确道出她目睹全过程。当时万家熄火漆黑无比,尽管她矢口否认,也不难看出当时二人眸色中的失望。

    他们为何知晓的如此详细?

    夜间寂静无声,陷入漫长死寂。孟今想起那块舍利,目光晦明不清。

    如今将这些疑点相联,越发觉得今日之事并不简单。

    孟今想起什么,盯着屏风后的方向。

    她记得,走之前,那里是没有水的。

    木质角下浑浊一片,不知不觉中淌出大滩流水,沿墙缝蔓延房间。想到这里,她一脚踹开屏风,后方早已空无一人。

    浮绘墙上,木格板插墙壁暴力破洞,屏风打翻在地,浴桶内盛满污水,染为诡异淡红。血水溢出,沿泥制地砖,流至脚下。

    有人在她的浴桶里清洗了自己。

    孟今后知后觉闻见血腥味,笑容僵在脸上。

    这人,很嚣张。

    房间遭到如此破坏,她也没了睡的心思,联系了曹老板,很快便见他提着袍子马不停蹄赶来。

    曹老板顶着凌乱发窝与白大褂,显然才睡下不久,吭哧吭哧上门查看。见此情景,他使去眼色,便叫人开始打理屋子。

    曹老板清咳两声,朝孟今道:“逃走了,把我的船毁了,这一堵唐风古屏墙可是价值五千八百两。”

    孟今盯着破开豁口的墙壁,若有所思。

    曹老板捏了捏鼻梁,面容苍老:“真是奇了怪了,隔壁的门也被打开了,那间房我分明是没出租的啊。看来不仅闹了杀人犯,还混进了小偷,我这倒霉的运气啊。”

    说到这,孟今想起什么,走到门前一扭把手。

    夜深人静,她夜里有锁门的习惯,且特意确定过将门锁上,可她从窗口翻出去,再回来时,径直推开了门走入。她当时并没有注意,如今想起,那时的门,并没有上锁。

    她回来时去过浴桶旁洗手,彼时没人,四面完好无损,蹲守她的那人是在后面才进入的。那么她的门,又是怎么解锁的?

    孟今自顾捞过桌上一壶酒,一口饮尽。烧刀子又烈又涩,划过喉咙,灌得人神智不清。

    她知道,这中间似乎另有蹊跷。

    那人被她揍的不轻,让他返回,他绝无胆量。胆大包天敢藏在她房间里,还用她浴桶洗澡的,只会是他身后的人物。

    当时走廊上人满为患,她不过出门一小会,且不提这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她房间的,但如若想要杀人灭口,只要一直守在房内,孟今独自回屋时,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手里还有她的眼睛,甚至故意让其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赤条条的耀武扬威吗?孟今觉得有意思。

章节目录

曾见一剑惊桃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天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天呐并收藏曾见一剑惊桃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