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褚嬴和俞晓旸的世纪对局,沈一朗全程在公寓与高桥闻彦一道焦灼观战。

    早在比赛开始前两个小时,秦峰在日本棋院的课堂上便告知院生们今天可以提早下课,并嘱咐所有人回到住处后打开围达网,好好欣赏和学习这场高手之间的较量。

    围达网的在线人数很快就破了历史记录。行至中盘,棋友的评论却越发见少,因为黑白两方的每一步都无比胶着惊心动魄。沈一朗和高桥从一开始就守在电脑前,他们惊叹于两大高手的棋技,同时也没有停止过讨论。

    随着对局一路进入官子,最终的胜负似乎已不再重要。棋逢对手,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比结局更重要的,是能从棋里读出对面的人即使不语也能传达的信息。

    “沈君,希望有一天,你和我之间也能有一场这样的对局”,临走前,高桥不无感慨地说。

    “我也期待着……”

    送走高桥,沈一朗回到书桌前继续研究起这场褚嬴和俞晓旸的棋局,不知不觉已是暮色降临。他于是关上电脑,打算稍稍休息一下这大半天来都高速运转着的大脑,侧眼却望见身旁那张被他精美装裱起来的弈江湖合影。他不禁抬手抚摸着,心想照片上的大家应该都不会错过这场世纪大战吧。

    他已经来日本三个多月了,算起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弈江湖这么久。再过不到两周沈一朗即将与另外两个总本部的对手们较量,力争进入整个日本棋院前十,最终作为候选人参加与关西棋院的对抗赛。他最近状态相当不错,胜率连续好几周名列前茅。秦峰和院生同窗们都对他寄予厚望,看好他为东京总部多争取一个前十的候选人名额。

    说起来还是在弈江湖的基础打得好啊,他不禁笑了笑。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很多年前,记忆中那些始终温暖着他的人和事也渐渐浮现在眼前……

    2001年春天,还在念初中二年级的沈一朗从家乡小镇来到方圆市参加全市初中生围棋大赛。

    他的围棋是从小跟着父亲学的,小学毕业前父亲因病离世,围棋也随之成为自己纪念父亲的一种寄托。他生性内敛成熟,棋风比同龄孩子更为稳健。连胜两场后,沈一朗顺利进入这次比赛的八强。

    弈江湖道场在方圆市远近闻名,从那里先后走出了多位职业棋手。然而最近道场里的两位老师却十分苦恼,自从上一次学员许厚定段成功,弈江湖已经好长时间青黄不接了。听说市里正在举行初中生围棋大赛,大老师和扳老师于是专程前来比赛现场,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邂逅到好苗子。

    两位老师赶到时,八进四的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他们环顾一周,不由同时停在了3号桌的棋盘前。面对比自己年纪大的对手,沈一朗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着冷静,于是中盘便宣告胜出。“承让了”,他礼貌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对手行了个礼,然后慢慢走出棋室。

    “您好,我想问一下刚才3号桌那个赢棋的学生,他多大了?是市里哪个初中的?进道场了吗?”,扳老师询问着工作人员,眼里半是焦急半是期待。

    “嗯……我看看……他叫沈一朗,生日是1987年12月20日,要年底才满14岁呢。小镇来的孩子,应该是还没进道场……”。

    “这孩子以后跟我练!”,大老师斩钉截铁地宣告着。

    沈一朗最终赢下了那一年全市初中生围棋大赛的冠军,弈江湖的两位老师于是第一时间找到他劝他来道场练棋,争取早日定上段成为职业棋手。尽管家境清贫,沈一朗的母亲却十分支持自己唯一的孩子勇敢追求想要的人生。母亲拿出家里大部分积蓄,正好足够道场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来到弈江湖后,沈一朗和一个叫洪河的同学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洪河那时也刚来道场一个多月,年纪只比沈一朗小十来天。两人性格截然不同,一个含蓄内向,另一个直爽开朗。关系倒是相当不错,也算得上相辅相成。

    “哎,阿朗,你知道吗?要我说,咱俩这生日可真算得上是围棋的天选之人啊”,洪河又开始神神秘秘地讲起段子。

    “怎么生日还能和围棋有关系?”,沈一朗有点疑惑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洪河露出标志性的狡黠表情,“每年定段赛之前的预选赛不都是12月吗,男生的参赛年龄需要在当年12月1日前小于18周岁。咱俩可都是卡在这天之后出生的,按照规定就有多一次机会。你看你今年年底过完生日就满14岁啊,我数数……14,15,16,17,18,我俩都可以参加五次定段赛。你再看看老田,只不过比你大不到俩月,因为倒霉地生在12月之前,就比咱少了一次机会。”

    “真要是到了得指望最后一次机会的地步,那也太失败了”。

    当时的沈一朗云淡风轻,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谈竟会一语成谶。

    沈一朗每天清晨都是第一个到棋室打谱,夜晚最后一个离开,再加上原有的底子和天赋,很快便从二组升到一组,又很快在一组长居榜首。尽管来道场的第一年没能定段成功,但所有人丝毫不会质疑他的实力与潜质。

    大老师和扳老师更是对他关照有加,从第二年起便减免了他的全部学费。沈一朗知道只有不断努力才能对得起所有在围棋这条路上给予他支持的人,于是总是全身心投入到围棋里,似乎于他而言只有棋盘与棋子才是知己。他一直很自信自己是弈江湖里最勤奋的学员,也因此引以为傲。直到第二年九月里的某一天,当他照例一早推开棋室的门,却发现竟然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

    白潇潇从江边小路离开后,径直坐车回了趟家。自从春节后重新去到Z大报到,这几个月她一直埋头于学业,几乎没有迈出过校门半步。除了想回家看看父母,她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要找。

    和父母简单吃过晚饭,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在书架最上层的隐蔽角落里,她取下一叠与围棋有关的书籍。年初最后一次定段失败后,白潇潇便将与围棋有关的一切都封存起来。而此刻,她却快速地翻阅着一本本围棋书,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

    “找到了”,她禁不住喊了出来。白潇潇手上的,正是预选赛后弈江湖拍的合影,和沈一朗精心装裱起来带到日本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照片上的人现在过得都还好吗?她承认自己很想念每一个人,将捧在手心的照片视若珍宝一般。于是几个月以来刻意封印的记忆不由鲜活地跃然纸上,原来那些与围棋有关的点点滴滴,她从来都未曾忘却。

    在发现自己围棋下得还不错的时候,白潇潇已经是一名高中二年级的理科生了。小学时她一直在少年宫学棋,上了中学虽然有所搁置但底子仍在,不过也一直只当是业余爱好。

    高二上学期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围棋业余团体赛,她意外赢了所有人公认的最强种子棋手。“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定段呢?”,对手的话像惊雷一般点拨着她那略为迟钝的神经。不过白潇潇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正当犹豫之时,寒假在家看电视却正巧赶上俞晓旸九段与韩国名将的国际围棋大赛直播。“俞老师也太厉害了吧”,她能感觉到内心的小火苗正蠢蠢欲动。

    当晚,她便向父母提出希望休学进入道场练棋的想法。白潇潇的父母一向开明,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自己做很多决定。然而这一次,父母的表情却有些凝重。

    “潇潇啊,不是妈妈不支持你。你小时候在少年宫学了那么久的围棋,要能走职业进道场也不会等到现在了。而且你学习不是挺不错的,再过一年半就高考了,这时候放弃学业真的太可惜了”。

    白潇潇想要辩解,仔细一想又觉得妈妈说得也有道理。

    “潇潇,爸爸也算个老围棋迷了,对职业定段还是有一些了解,女孩子的话其实在20岁之前都能参加定段赛。你看,你读书本来就小,小学还跳过级,到时候考上大学还不到17岁。不如再辛苦一年半,等有个好大学保底再去道场下棋也不迟。只要学校同意你休学,爸爸一定会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支持你”。

    爸爸说得很诚恳,一旁的妈妈也不住地跟着点头。和那个年代其他家长的高压管教相比,白潇潇自知自己拥有的已是遍地难寻的开明父母。再加上他们的话的确言之有理,也完全是出于为自己将来的考虑,她于是不再争辩,下定决心像爸爸说的那样先考上大学,之后再休学去道场下棋。

    一切都按照白潇潇期待的那样顺利进行着,她在学业上的不懈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2002年的夏天,她顺利被Z大物理系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的一个多月假期里,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四处旅游或是整日聚会,而是挨家挨户奔走于方圆市里各个道场进行面试和自荐。

    “你棋下的还行,不过这年龄吧,真是有些偏大了……”

    “可是老师,女生20岁之前都能参加定段赛啊,我这不还有时间嘛?”,白潇潇不甘心地问道。

    “你说得没错,但你这生日啊,1985年11月24日,也真是太不走运了”

    “我生日又做错了什么?”,白潇潇很是无语。

    “这都不知道,每年定段赛之前的预选赛都是在12月,女生的参赛年龄需在当年12月1日前小于20周岁。你呀,刚好卡在这一天之前的一周出生,相当于就比别人少了一次机会”,那个老师漫不经心地解释说,“你几个月后过完生日满17吧,现在都八月了,今年定段就别指望了。所以你相当于只有明后年两次机会,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学生都不能保证两次能定上段呢。所以呀,还是回去好好上大学吧”

    在连续被三个道场以相似的理由拒绝以后,白潇潇有些心灰意冷。本以为自己已经按计划考上大学了,进入道场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波折。

    八月底的方圆市燥热不已,又是一个奔波的白天,白潇潇来到了远近闻名的弈江湖道场。

    她内心忐忑不安,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还是不行,就只能去方圆市之外继续寻找可以容纳自己的道场。对面坐着两位老师,看起来性格似乎完全不同。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顺便交上了平日里不算专业的棋谱,并没有刻意粉饰或隐瞒。

    “那你先和扳老师下一盘吧”,那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师说着指了指另一个戴眼镜的老师。

    白潇潇有点紧张,更多的却还是开心,因为此前拒掉她的三个道场甚至都没给她下棋的机会。她全神贯注,尽量将已有的棋技全部发挥出来。虽然最终还是输给了对面的老师,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已拼尽全力。

    扳老师看着她点了点头,“这盘棋能下成这样,很难得了”。

    “等你学校那边办好休学手续就尽快过来报到吧”,那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师对她说道。

    “我……这就被道场录取了?”,白潇潇有点不敢相信。

    “时间上可能有点紧,总之进来后好好努力吧。的确有很多职业棋手从弈江湖走出,但我和扳老师希望你可以成为从这里定段成功的第一个女棋手”。

    当时的白潇潇心潮澎湃,却怎么也不曾想过,两年多以后的自己总会因为想起大老师这句话在深夜里泣不成声。

    那年九月,白潇潇以最快的速度在Z大办理好休学,然后拎着两个大箱子前来弈江湖报到。扳老师帮她在道场注册上学籍,又向她介绍了一番,还领着她看了一眼张贴在墙上无比显眼的胜率排行榜。

    “潇潇啊,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你等一下,我找个力气大点的男生帮你把行李送到宿舍去”。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可以的”,从小就独立且高冷的白潇潇好像从来不习惯麻烦别人。

    “女生宿舍在最顶层呢,你自己抬行李太困难了”,扳老师还在坚持,不等白潇潇回话便冲着教室里大喊了一声:“沈一朗,出来一下”。

    白潇潇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那张胜率排行榜,老师口中的这个名字出现在一组的第一位。恍神之间,只见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扳老师,您找我有事?”,少年的语气谦逊而内敛。

    “这是我们道场刚来的新同学,你帮忙把行李送到女宿门口吧”,扳老师说罢便挥手离开。

    “嗯……好的”,少年目送着扳老师,又转过头轻声向对面的人介绍起自己。

    “你好,我叫沈一朗”

    “你好,我叫白潇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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