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孟枳吟一梦将醒已然日上三竿,她随意地伸出手揉了揉略显凌乱的长发,身穿淡蓝色睡裙向洗漱间走去。

    孟枳吟双手撑着洗漱台,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静静对视了几秒,镜中的她眉眼清隽,头顶的白炽灯冷冽地迸出光亮,衬得女人整个人都散发出漫不经心的慵懒劲。

    经过一套洗漱护肤的流程之后,她雪白的脸颊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滴,卷翘长睫被浸湿后三三两两交错在一起。孟枳吟面上不露声色,右手略带颤抖地拿起眼线笔,在左眼眼睑下至不远处点了一颗痣。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了来电提醒,孟枳吟出了洗漱间,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她嗓音偏冷,轻声问:“有事?”

    “你应该刚醒不久吧,是这样的,我在考虑为你接下一档综艺,”姜竹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她是标准的东北姑娘,说话总是带着一点口音,“苹果台新出的《不为旅行而旅行》,他们邀请你当常驻嘉宾。”

    姜竹是孟枳吟聘请的经纪人,但她并非天恒娱乐的王牌经纪人,能够接手孟枳吟这一烫手山芋的经纪人全靠大学时两人相交匪浅的友谊,她也凭借孟枳吟这么一颗摇钱树身价飙升。

    两人相识于F国佖圣理大学,孟枳吟一进学校便靠着那张脸蛋和极其清冷的气质出了名,姜竹性格开朗,说什么都要抱着孟枳吟的大腿,干什么都拉着孟枳吟一起。

    后来大学毕业归国,姜竹兴致上来了说什么也要进娱乐圈玩一玩,但由于多方面因素考虑最后选择当了一名不知名经纪人。

    而孟枳吟自然是在她死缠烂打下捧进娱乐圈的。

    姜竹当初拍着胸膛保证,就孟枳吟这张脸哪怕是在美女云集的娱乐圈也是分分钟艳压的程度。

    为了拉孟枳吟,她特意开了三瓶罗曼尼康帝,姜竹和孟枳吟的酒量都不错,她雄心壮志要把孟枳吟捧成娱乐圈不可复制的神话。

    如果说孟枳吟是一颗闪烁的明星,她便是抚去乌云的那一束风。

    不知是否为运气使然,孟枳吟一进娱乐圈便大爆,姜竹乘机为她接了不少代言和影视剧,怎奈孟枳吟在当演员方面没什么天赋。演技青涩,还被那极具攻击力的美貌喧宾夺主。

    那些影视剧确实大爆了,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谩骂。

    尽管如此,孟枳吟依旧靠着美貌在娱乐圈大杀四方,身后的天勤集团也为她添上一抹神化色彩。

    哪怕孟枳吟在这方面能力平平,进了娱乐圈也不遮不掩,换男女朋友如流水。

    但极高的讨论度使得她在腥风血雨中收获了高达七千余万的粉丝,入圈不过短短两年,孟枳吟便成为实打实的现象级顶流。

    孟枳吟疏淡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出:“时间和其余邀请嘉宾。”

    “定在下个月中旬,”姜竹了解她的习性,“其他的邀请嘉宾嘛……节目组确实在这方面准备了不小的噱头,最近大热的《至我们不可忘怀的岁月》中男女主陈忍冬和向思晴,知名老艺术家左滩。”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你前女友简绮也在其中,她最近新拿了歌坛三大满贯,风头正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怎么看,需不需要把它给推了。”

    话虽如此,但姜竹和孟枳吟认识这么久了,姜竹心知孟枳吟不会因为逝去的过往而产生旁的想法。

    而孟枳吟的回复也不负所望:“不用。”

    “至于最后一个……”姜竹的语气有些怪异,“一个小十八线,不知道从哪里搭上来的,好像听说导演是他母亲的故友,不过就算他来了也只能当个背景板,啧啧,长得还挺帅的,你听说过许巷吗,他外形条件不错,合适的话可以签下。”

    姜竹的视线扫过许巷的档案上,她的手指随意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姓名:许巷

    性别:男

    身高:194cm

    出生日期:三零五四年一月二十二日

    ……

    哪怕是在证件照上,许巷的皮肤也挑不出丝毫的错误。光滑白皙的脸庞上,男人眉骨深邃,三庭比例匀称协调。原本这种浓艳系的帅哥都有一种共同特点,就是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异常冷冽。

    他却似乎没有这一点,那双澄澈的黑眸下尽是沉静,似乎自带一股温润贵公子的意味。

    左眼下那一颗深褐色的泪痣平添上了一股撩人的意味,饶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许久的姜竹在看到许巷的第一眼都被对方惊艳到了一瞬。

    非典型帅哥,姜竹眨了眨眼,这种容貌上的冲击感和不随主流的美感哪怕是在娱乐圈也寥寥无几。

    上一次见这种,还是被她从世家公子哥拉出来的孟枳吟。

    姜竹心知许巷必然会火,只是时间的事,她对签下许巷的兴致更盛。

    视线继续下滑,她惊呼出声,笑道:“哟,还是个华清大学毕业的,学霸啊。”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对方被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孟枳吟只道:“许巷成绩一直都好。”

    她伸出手按下墙壁上的按钮,窗帘自动拉开,刺眼的光芒照得孟枳吟那双略带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姜竹愣了愣:“你认识?”

    她心下有无端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孟枳吟回之更长的寂静,她不擅长说谎,这辈子没说过几件。

    可这话叫她难堪。

    “认识啊。”

    许久,她抬眸,直视阳光,孟枳吟刻意放轻了语调:“许巷是我的初恋。”

    话尾上扬了些许,愣是透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像绚丽的泡沫在阳光下闪耀着,孟枳吟眨了眨眼,它便破了。

    只剩下水渍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往日张扬的泡沫疼痛地挣扎着咆哮,却颤颤巍巍地捧起一束阳光,甘之如饴。

    荒谬至极!

    这是姜竹下意识的反应,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恋于之孟枳吟的影响可非同常人,她捏紧了手中的钢笔:“那这节目你暂时别去了,我帮你物色新的。”

    至于许巷,姜竹失去想要签他的欲望,她不想节外生枝。

    孟枳吟抿了抿唇,没说话。

    姜竹更是没给孟枳吟缓冲的时间,指尖迅速点击屏幕,挂断电话。

    她站起身来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她外形条件不错,身姿袅袅,娉婷玉立,一头深蓝色长发及腰。那双略显锋锐的丹凤眼眸里暗沉了一瞬,起起伏伏。

    手机叮咚一声,她甚至没看消息就知道发来的是谁,内容是什么。

    姜竹回到办公桌前,重重地往椅子上一靠,她点开手机,果不其然。

    来自微信:

    「A我的最美摇钱树:我去」

    一锤定音。

    **

    一月三十一日恰逢春节,沈问寻的婚期便定在了春节前一个星期,似乎是找了大师算过日子的。

    在婚礼的大前天,孟枳吟把她给约了出来,请沈问寻吃一顿饭。

    地点约在实验高中附近的一个大排档,这里地处偏僻,加上店老板和孟枳吟熟的很。她在上学时期就总是乘着放学时间来这里吃烧烤,不出意外的,孟枳吟身边总是围着一堆朋友。

    沈问寻是那一群朋友之间,最为安静的一个。

    本来在大排档本应是露天坐在店外的,但考虑到孟枳吟职业的特殊性,店老板为她留了一间最里面的小房间供两人喝酒叙旧。

    孟枳吟身穿behavior七千一条的青色扎染复古款T恤,外搭同品牌的一件牛仔夹克,使得她的手显得愈发纤细修长。T恤被她扎进ARMANI的修身牛仔裤内,棕色的皮带与脚踩的皮鞋是同色系的。

    整体服装给人一种混搭的美感。

    她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直长的乌发散落在肩头。尽管孟枳吟还带着口罩,但她出挑的气质在略显乌泱泱的大排档内是那样的特别。不单是一股清冷出尘的韵味,那身穿搭倒为她添了些许落拓不羁。

    风扬起她的发,露出她白皙得可以看得清血管的颈部,孟枳吟的美可比烟酒荒唐,瞧上一眼就得沉醉。她眉眼清明,可总有人觉得她嶙峋又崎岖,像大漠敦煌同样被扬起的沙,可她生得一副那壁画上飞天神女样。

    就在她等待沈问寻的十几分钟内,就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向前要联系方式了。

    沈问寻和孟枳吟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沈问寻正处事业上升期,忙碌至今。这回猛得一见,饶是大街小巷都挂着孟枳吟的广告,都不抵实际半分风情。

    她垂眸掩下惊艳,内心无端紧张起来,走过去轻轻抬手拍了拍孟枳吟的肩,示意两人进去聊。

    “怎么突然想到要请我吃饭?”

    两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人,相对比孟枳吟平日里的冷淡,沈问寻只是单纯的胆小,哪怕她们成为好友多年,她依旧不太敢抬头看孟枳吟。

    这与孟枳吟无关,那是沈问寻的天性,此时也是她先挑起话头。

    孟枳吟没什么架子,拿起一根羊肉串就往嘴里塞:“你要结婚了。”

    说起来孟枳吟还没见过那男的长什么样子,只见过沈问寻给她发的照片。

    据说是健身馆教练,一身腱子肉。看起来高大壮硕,很有感全感,沈问寻喜欢上他并不奇怪。

    沈问寻开了瓶啤酒递给她,嘴里没停:“嗯,我们都很期待这次婚礼,我特意请了三个月的长假,也不枉我这些年没日没夜的工作。”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感觉到很幸福。”

    闻此孟枳吟眉眼间的清冷舒淡,颔首道:“如果你幸福的话,结婚的确很好,如果不幸福的话,你来找我。”

    我能给你很多钱,介绍很多更好的男人。

    沈问寻自然是懂她言下之一的,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

    似是想到什么,她认认真真地举起啤酒瓶对着她道:“谢谢你,是你给了我二次生命。”

    “夸张了。”

    孟枳吟没什么反应,她从皮包里拿出一根黑色小皮筋,把凌乱的长发束起。

    沈问寻的眼角却泛起泪花,她喝多了就这样,脸蛋红彤彤的。她想起了很多,记忆中的孟枳吟抬了抬下巴,冷漠地睨了那群人一眼。

    那是沈问寻第一次那么直接地感受到人与人的不同,就像那群人用她的肩膀捻灭烟头,把刚烧开的热水一滴一滴地烫在被火烧出血肉的伤口上。

    他们充满恶意地笑着,张狂至极:“我们帮你洗赶紧啊,沈、同、学?”

    肉热情欢快地吐露燃尽的烟草,沈问寻被刺激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一个被割断了舌的哑巴,她瞪大了涣散的双眼,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形状佝偻着,泪水在眼眶聚起又下落。

    沈问寻连摇头都不敢,那种忤逆的动作会被当成激怒对方的导火索,她已经疼得无法呼吸。

    可孟枳吟只是出现就把魔鬼震住,她的身影在沈问寻充满希冀的目光中被拉得越来越大。

    “啪。”

    只见孟枳吟抬手扇了为首那位男生一巴掌,他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肿胀,向一边歪了过去。

    空气中回荡着死一般的寂静。

    更可笑的是曾经对她拳脚相向的恶霸们对上她只能憋屈地闭上眼,硬生生地挨下这一巴掌。

    沈问寻竟是癫狂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裹挟着哽咽。

    她想,如果痛苦有声音,那一定是扭曲地从嗓子眼里泄出来的。

    孟枳吟报了警,把他们送进了局子里,没人敢来捞她们。

    沈问寻浑浑噩噩地做完了笔录,走出威严肃穆的警局后的她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唇角的血渍被警察姐姐温柔地擦去。

    被幸福充盈的刺痛让她重获新生,孟枳吟给她转了一万让沈问寻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不够找她要。

    烟头和开水烫的地方结成了骇人的网状蛆虫状,沈问寻愣愣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泪水又湿了脸庞。

    与她的怯懦不同,孟枳吟显得何其当机立断。

    她带着沈问寻去了一家纹身店,从那天起,她的肩膀上多了一串德文:Sein zum Tode(向死而生),D国著名哲学家海德格尔提出的理论,也是孟枳吟给她的希望。

    自此,沈问寻吹响了她第二条生命。

    罐装的啤酒散落一地,一些被踩在两个人的脚下发出刺耳的响声,她们喝了很多,从昏黄绮丽的傍晚喝到悄无人烟的深夜。厚重的湿雾吞噬了A市的夜,以至于她们都没感觉她们是那样悲伤。

    默哀,为她们滚烫的泪,干涩的眸,默哀。

    孟枳吟漫不经心地点上一根烟,她的头略微地低着,浑然一体的灰色是不容世俗侵蚀的颓然,颤抖的睫尖不清不楚地透着无力的渺茫。

    她向后倒,靠在木椅的椅背上,她的下巴抬得那样高,线条锋利流畅。

    伸出的红舌输送着横冲直撞的尼古丁味,孟枳吟眼神迷离着像是勾引,蠕动的舌尖是暧昧的欲,她荒凉冰冷的周身是屠戮爱慕的剑。

    沈问寻说:“我也看不懂你。”

    悲伤时像七零八落的绿树左摇右摆,可你从始至终佁然不动。

    孟枳吟歪着头哼笑了两声,她簌簌抖落下烟灰,泛红的眼冲着她挑/逗地眨了眨,沈问寻便入了她眸中淅淅沥沥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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