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翊然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给白珏打了一个电话,记录显示响铃一秒就挂断,大概是因为担心吵到她睡觉。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让他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呢?

    不大可能是睡到一半惊醒,更像是,失眠纠结,到了五点的时候终于按耐不住想要听到对方的声音,想要对方的某个答案,但在听到“嘟嘟”声之后又瞬间清醒,于是立刻挂掉,因为结果并不会改变,早或者晚,都是一样的。

    以上,都是白珏的猜想,虽然她并没有听到那猝然而止的铃声,但也并没有睡好,她没有做梦,但潜意识一直牵引着她回到现实,似乎预示在现实中,要发生些什么。

    是因为这通没有继续下去的电话吗?

    白珏解锁了手机,最上行的时间那一栏显示,现在是早上7点21分,按照她对自己男朋友的了解,如果他是因为失眠才在五点的时候给自己打了电话,那么早上七点的时候,他大概率也没睡。

    于是她把电话打了回去——几乎是在响铃的第一秒就接通了。

    “喂,小珏。”严翊然的声音哑的厉害。

    “那个,昨天我和辛爽吃完饭之后,她就和我一起回宾馆了,我们有很多的话说,说到很晚很晚,后来就直接睡了,所以没跟你发消息。”

    “好,我猜也是这样,你们肯定是聊八卦聊的忘了时间。”

    “那——你怎么凌晨五点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有吗?我把手机放在枕边,可能那个时候不小心按到了。”

    疲惫得要命的声音,漏洞百出又苍白的借口,两个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严翊然从小养尊处优,白珏见过他害怕脆弱的模样,但从没见过他疲惫茫然至此的模样。

    是因为昨天彭俊把白家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不可能,彭俊只会把所有的脏水泼到她的身上,对于白疏木的事,他肯定是守口如瓶的。

    而另外一种可能……来自他的家庭?他又因为这段不被认可的恋情,再次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挂断电话,呼吸声清晰可闻,有时远,有时近,因为忍住哭泣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在抑制不住的时候只能远离听筒,像浪潮,没有选择地离开,又假装无事发生地靠近。

    现在一定是他非常需要关心的时候。

    问点什么吧,问他经历了什么,问他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很累,问他是不是有很多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白珏在说服自己,她应当做些什么。

    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无意识地抖。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做。

    “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我去睡个回笼觉。”

    “嗯,我……我也要再去休息一会儿。”

    严翊然的声音,淡淡的,还包裹了眼泪,苦涩的咖啡,一夜的忧愁,难言的失望,还有最后的决心。

    手机屏幕黑下去,成了一副暗淡的镜子,映出白珏麻木又恍惚的脸。

    她的心在动摇,倒向挽留的那一端,她走到阳台上阳光还未照到的角落,努力平复,努力让自己的心回到锚点——

    那是,在和严家的会面告吹之后的发生的事。

    某天吃晚饭的时候,白疏木忽然提起白珏毫无预兆地晕倒的事,怒气上涌。

    “我看你不是也挺能吃的?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装病是吧?你都多大了,还装病吗?你在这种时候装病有什么用?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你不是还在国外待了几年吗?不是也见了不少世面吗?还是这么拿不出手!”

    白珏停下手上吃饭的动作,低着头,不语。

    “我对你寄托了多大的期望你知道吗?就算你不想去,你直接拒绝就好了,用这种方式,实在是太不知礼数?”

    “呵,”白珏轻笑一声,“你说我不懂礼数?如果你真的懂礼数,懂什么叫成年社会的规则,就应该清楚,严家和我们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果他们知道,你是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变态,他们就更不能接受了。”

    “你说够没有!”白疏木直接就拿起手边的茶杯扔过去,他不在乎和小情人走在路上时他人的侧目,但在家里,他绝不允许有人拿这个说事,这是绝对的禁区,一点就炸,“你一天到晚抓着这个不放有意义吗?”

    茶杯从白珏额前飞过,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碎裂,已经泡到无味的茶叶和杯子碎片一起砸在地上,黯淡的白色和绿色混在一起,周围站着的佣人在看戏,没有一个上前来收拾。

    “我也很后悔,可是他们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白疏木不耐烦道,“现在纠结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在补偿你了,你不要再天天给我添堵了,也放过你自己行不行!再说,我也没想他们死!”

    白珏没有说话,替她回应的是凭空响起的玻璃碎裂声——她直接握碎了手中的玻璃杯,叶舒吓得立马上前检查,但白珏毫发无伤,因为练习散打,她的手心长了茧,这么多年过去,她忍痛的本领也早已炉火纯青。

    在场的人似乎都忘了她之前以一人之力制服了绑匪,现在她“好心”地提醒他们。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白疏木定在座位上,此刻他面无表情,只是眨了几下眼,但那是白珏眼中最精彩的表情。

    她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他眼中的无措与震惊,而更深处是胆怯,早已破土而出的胆怯,被白疏木使劲浑身解数压制。

    毕竟他是父亲,是爹,是老子,怎么能在女儿面前,显出自己的害怕?

    要他失了面子和权威,跟死有什么区别?

    白珏的声音毫无波澜:“那你让他们活过来,让我哥,还有我妈妈,站在你面前说,原谅你了,我就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她情绪的起伏没有外显,让人根本想不到她会在下一秒拿起茶杯扔出去,砸在那个坐在餐桌中央的男人的额头上,几乎是和白疏木一样的动作,但她并不打算只是吓唬一下而已。

    佣人们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想要处理伤口,被白疏木抬手制止,他的鲜血从额前流下,流过那双在白珏生命的前十几年中都未曾好好看过自己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睛里,白珏的身影逐渐放大,大到遮天蔽日,大到被这样的身影的主人直直注视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发抖。

    白珏依旧面不改色,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流血,静静等着他的血从额头,留到耳畔,流到下巴,仿佛期待着他的血流干一样,等到血快要凝固,她忽地抬起了右手,这一次,白疏木没有止住冲动,本能的躲闪了一下。

    白珏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心情大好,用手背把白疏木从额头淌下的血擦掉,但她的动作只是把白疏木脸上的血晕成更大的一块,她的半个手背,他的半张脸都被染红,像一幅骇人的画,但白珏对这作品很满意。

    她静静端详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马上就要愈合了,也不用包扎了。”

    到最后,是一个在白家待了很久的佣人走上前,搀扶白疏木离开了餐厅,而白珏的父亲,白家的主人,直到离开白珏的视线,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是不是发现了,白珏和他越来越像?

    这曾经是白珏最难以接受的事情,她一直厌恶白疏木的女儿这一身份,更对自己和白疏木越来越像这件事而感到痛苦,她不应该是冷血麻木的,她不应该想要忘记自己过去的不作为……

    但现在不是了,白珏的心态完全变了,一山不容二虎,年轻的老虎最终会吃掉年老的老虎,新生出的深渊会吞噬过去的一切。

    只要结果是自己希望的,何必在乎过程。

    而且现在——白珏转过身,在场的其他人立马低下头,不是以往的无视,而是小心翼翼又害怕。

    白珏的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你们站在那里干嘛,不知道做事吗?”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纷纷上前,开始十分利索地收拾餐厅的一片狼藉,还有一个人试探着上前,“白小姐,您的手……”

    白珏抬起手,她立刻半蹲下去,用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

    除了叶舒,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而叶舒也不知道,白珏心头的畅快,她是如此畅快,畅快到焦虑和痛苦和内疚全都一扫而空。

    捏碎杯子并不是她预谋的行为,而是她被白疏木毫无歉意的语气刺激之下的冲动,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有了这样大的力气,她也从来没想到,周围的人,比她所设想的,胆怯弱小的多。

    她还没有成功为哥哥报仇,但此刻已经尝到了甜头。

    那是复仇的副产品,也是积蓄力量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然结果,她已经开始期待,等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在终点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了。

    不再逃离,不再只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和愤怒而选择要给白家的其他人“代价”,而是掌控这一切。

    这是她的心的锚点,她不再只是为了哥哥前行。

    ……

    辛爽的起床,发现白珏只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发呆,现在九点已过,太阳正好,白珏整个人被耀目的光包裹着,看起来就像,她自己正发着光。

    “小珏?你早就起来了吗?怎么不叫我?”

    “今天又不需要早起,你不是休息吗?”

    “那你早起是?”

    “睡不着就起来了,今天我也休息,我不需要每天都去公司。”

    “哦哦。”

    辛爽人还是懵的,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她一边刷牙,突然喊出声:“我发现了——”

    她含着满嘴的泡沫走到白珏身边,右手动作不停,左手在空中指指点点。

    “你又怎么了?”白珏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等我!”辛爽冲进浴室,一番鼓捣,然后大手一挥,把头发全部掠到脑后,“我现在脑子完全清醒了,发现了盲点!”

    “什么?”

    “你的管家,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一直在从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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