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两?!”杜筠不禁龇牙:“织金罗金贵,却也不见得便那样不可得,扬州也是有的。穆掌柜可真是坐地起价。”

    “姑娘是懂货的。千金买一句朋友的下落......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她连敲竹杠的时候都是温言软语的。杜筠眼下的确是没有功夫与她纠缠,丢下银子招呼大流士:“去楼上把你们少爷抬下来,我们走。”

    穆掌柜俯身倚到柜上,玩味地看着杜筠的背影越行越远,声音幽幽:“没想到啊,杜挽娘。”

    从穆掌柜的店里出来,杜筠寻了一处犄角旮旯处将那衣衫换上,叮嘱同行几人:“大流士,你带着达拉布与阿园先回去。嘱咐他们夜里盯紧些。这伊州或许比我们所知的要复杂,你们尽早上路,不必等我。”

    阿园似是有些不安,她心中是想要跟着杜筠的,却也知道眼下实在不是谈论这给的时候,依旧应下。

    “我会找机会来寻你们,不必担心。”杜筠看出她的犹豫,拉住她的手:“跟着我这一路辛苦你了。”

    大流士应下,临走前嘱咐杜筠:“姑娘一切小心。”

    杜筠表示明白。

    达拉布似是恢复了一些,在大流士的肩头冲她挤眉弄眼。杜筠凑过去听,说的竟是:“姓穆的漂亮,绑她上路,替范玉儿。”

    杜筠哭笑不得:“穆掌柜的主意你都敢打,那怕是个比范玉儿还不省油的。”她转过身去回望那街转角的铺子,铺门已再次落下,它在那里,沉静而神秘。

    ****

    韶乐楼离大巴扎广场不算太远,在还算热闹的地带。虽说前来庆典之人已大多散去,但韶乐楼前却还有不少进出往来的人。

    杜筠将面纱挂上,进韶乐楼。她这一身华贵衣衫极为扎眼,加之杜筠身量算是高挑,饶是带着面纱,依旧一进韶乐楼便引来了许多侧目。更有不识趣的直接便招呼假母:“鸨儿,这是新来的美人罢,来给爷们跳一曲儿。”

    那假母模样的女人见了她便变了脸色,伴着面孔直直地向他走来:“你怎么还在这?那可是长安来的,今日若是出了岔子你担待得起吗。”

    她着急地直骂,又招呼了一边的小厮来:“快点,备上车马,赶紧把人给送过去。”

    杜筠尚不知眼前情形,有些愣神。看样子,韶乐楼是将这些姑娘盛装打扮了送去演舞。许是长安来的贵客,因而订了这极贵重的衣衫。

    想到这里,她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清俊的脸来。她摇摇头,自己方才见了他,想必是旁的人。

    马车穿过街巷,越过中央大街,一路向南而去。这条路与先前杜筠来大巴扎的路相同,她心中越发没底,再而反复检查自己的头纱与面纱都完好地戴住,遮住自己的面庞。

    车停在了一处侧门。那韶乐楼的小二将她带下车,与门口的看守打了招呼,便有人来将她接应进去。

    二人沿着外墙回廊前行,杜筠跟在那人身后,想着趁机与他打探一些消息。

    "这位大人,敢问我们是要往何处去?"

    “舞者都聚集在西边后院,你去了自己找相识的。”那人瞥她一眼:“若是独自一人,到你了会有人来带。”

    “那......大人可知今夜是安排了给何人献舞?”

    那人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们韶乐楼遣人来连这种事都不交代的吗?”

    杜筠摆上一些讨好的笑意,将一个小囊递到对方手中:“还请大人提点。”

    那人不动声色的便推了去:“咱们客馆往来皆是使团,今天就有康居、歧蓝、陀拔斯三国使臣在此。你到了那里自己去问。反正到了时间有人会引你们出去,你跟上就行,错不了。”

    杜筠心中一沉,果然便是鸿胪馆。正待再问长安来的贵客都有哪些,又感到有些多此一举。

    是不是他,今夜自己该寻的人,该做的事都躲不过。左右自己蒙着面,小心些别被认出来就是。

    思虑间,那人领她到一处院子。杜筠原当伶人聚集的院子,该歌舞乐器声嘈杂才是,可从门口瞧着,那院子冷清,并无太多声响。

    那守卫的见到她,很是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韶乐楼的?”

    杜筠应是。那人遂很是不满:“韶乐楼的刚走,你怎么回事,拖拖拉拉的。”

    杜筠只得致歉:“今日楼中繁忙了些,想是安排不过来。大人也知道,今日特别。”

    守卫的看她态度尚算不错,粗粗应了一声,对着右手边一指:“南边尚春院那边,赶紧跟过去,别迟了。”

    杜筠应下,连走带跑地向他所指的方向过去,过不其然,走出去一段便看见前面有人领着一队与自己穿着相同的女子缓步向前而去。她与领队的谢过,便快步跟了过去。

    韶乐楼的这支伶人是今夜压轴上场,演的便是木卡姆的终章麦西来甫。那领队的嘱咐几句,众人便随乐声鱼贯而入。

    杜筠跟在最后面,迅速扫了一眼大堂内的情形。

    堂中聚了许多人,胡汉皆有,但都是胡人打扮。想来今日诺鲁孜,大家都想凑这个热闹。远远看过去,堂上正中和左侧两人坐主位。

    杜筠猜测正中间的那胡人模样的定是康居使者,他左手边的人不知道是谁,看轮廓甚是清秀端方,像是个中原人长相,一头长发编起来一股脑在脑后,正经危坐。至于相貌,相隔太远,看不分明。

    她心中打鼓,却又暗自庆幸,恰遇上自己会跳的这一支,只要自己多加小心,至少出不了什么太大的错处。

    剩下的便是在这七人中找出范玉儿。她匆匆扫过一眼,眼前这几个女子穿戴皆与自己无甚不同,皆以头纱面纱蒙面,连身高都是相似的。一眼过去,除去显然长了胡人眼眸的几位,剩下的竟难以辨别。

    如今尚不确定范玉儿是出身中原还是蜀地,但至少,她不是伊州人,更未与韶乐楼中舞伶一同排演过。这几人中舞蹈显然跟不上的那一位,必定便是范玉儿了。

    她这般拿了主意,暗暗记下这几人的位置,目光追随。

    排演了无数遍的舞,忽地队伍中多出了两人来,舞伶们显然有一瞬的无措,却也很快反应过来,在稍靠后的地方为二人留出一些位置来。

    杜筠心中有数,这多出来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位,多半便是范玉儿。

    她压制着想要扭过头去看她的冲动,随着乐声与前方数人的动作,一边心中思虑范玉儿混进这使团所求为何。这一路来,她都以“保她到康居”作为条件为挟,不愿透露背后之人。如今看来,这是一个幌子。

    她或许从未想过要将这背后之人透露给杜筠,但她的目的是要去康居,这应当不假。便是屈从于达拉布,受尽这一路的委屈,她也要去。

    或许从一开始,跟着达拉布前来便是权宜之计,如今与那背后之人联系上了,跟着使团前去于她而言是一个更优的选择。

    又或者,这使团中本身便藏着她的目的。

    思考间,舞蹈变成两人一组,两人面对面福身作揖。她与一边的范玉儿交手,错身,一边暗暗惊心。范玉儿的舞技并不差,全然不落后于韶乐楼的那些人。

    她为何非要混入韶乐楼诸人,那丝绸店的穆掌柜与韶乐楼中至少有一个是有问题的。

    想明白这一点,她抬起头来,范玉儿的目的可以是在座的任何一个人,而最优解,大约便是坐在上方主位的那一位。

    康居王五世子,康晋。

    想明白这些,她心下便放松下来。她愿意跟着康晋那她便跟着,自己想法子和她一同留下来便是。

    李付看着下边的跳舞的乐伶,人虽还有礼有节地端坐在那里,思绪却早已去了别处。

    白日里行路大半日来到这伊州城,夜里又在这热热闹闹的一整晚,这些胡人能闹腾,他却其实有些疲累了,此时与其说是欢度,于他更像是在舍命陪君子。

    只是圣人让他跟着康晋同路,他这一路,也不得不礼遇着康晋,给足他面子。

    眼下这歌乐奏到麦西来甫,许是乐声欢快,他渐来了精神。这歌他熟,十二木卡姆的最后一曲,他刚与她跳过。过完这首,宴席就该散了,他好回去睡觉。

    下边跳舞的乐伶将队形散开去,面对面福身,捻花,抬臂,越发觉得后边的那个女子跳舞与她相像,舞技虽然不是最为纯熟的,但很有自己的意蕴,连举手抬足都和她有些相似。

    他的眼前闪过那一簇红裙,与下方那人重合起来。心中雀跃,却又醒过神来。怎会是她呢,他明明方才送了她回去。

    正看着,后方有一女子腾空一跃向前,越过前方那些舞姬,下腰急旋。而她左边的那个女子紧随其后,尽其所能与那女子呼应。一时间飘带纷飞,头纱与面纱一同扬起,如一幕繁花纷飞。

    一片叫好声中,他惊觉那女子的下半张脸也极像她。

    而杜筠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此刻满眼看到的,只是那女子扬起的头纱下挂着的珠玉耳坠,恰是白日里达拉布给范玉儿买的那一副。

    两人心中的怀疑几乎在同一刻得到了肯定。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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