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慰甩着一腿的泥点从田间地头走回来时,见阿妙眼神有些悲戚,不明所以地以口型无声问云雅怎么回神,云雅摇了摇头说不清楚,这才去碰了碰阿妙的手,问:“阿妙姐,你还好吗?是不是胳膊上的伤还疼啊?”

    阿妙回过来神,下意识扒了下胳膊,笑说:“不疼,就擦破点皮早不疼了。”

    于慰道:“一看就是骑毛驴摔得,哎呀,我们应该骑个毛驴出来的,走这么会我都累了。”

    阿妙闻言大笑,说:“这才走出多远啊就喊累,等下午我给你们借几辆电动车来,下回你们再想去哪就方便了。”

    于慰哎哎着道好。

    金楚发消息来问他们在哪的时候,三人已经绕了大半个村子,阜村很大人口最多,因为在山脚下,交通是最便利的,其实山上也有几个村落,即便上下山并不方便,但还有人继续住着。云雅他们这个项目要研究景沧山的文化迁移和扩散,山脉上下的村庄自然都是要调查的,这次来,工作量不能说很轻松,首先人手不多,再则村庄不集中,这样的话就是粗略地把周边村庄大致摸一遍也得费不少功夫。

    群里金楚在说提前找的翻译到了,问云雅要不要人过去帮着做采访,云雅回说上午就不用了有阿妙在,而且他们也没采访就是四处看了看。金楚回了个行,云雅三人打算继续把阜村走完,没一会阿妙看时间说得回去准备午饭便提前走了,等云雅于慰绕一圈回到旅馆时,居然看到金楚叼着烟一脸惆怅的坐在门口板凳上。

    于慰上前道:“金老师怎么愁眉苦脸的?”

    金楚按灭了手里的烟,长叹一声说:“刚才你们不在的时候,这里吵了一架。”

    于慰问:“吵什么?谁和谁吵了?”

    云雅也挪近了好奇地看着金楚。

    金楚说:“咱们找的那翻译小张么,听说你们带了阿妙出去,以为阿妙抢了他的活,见着人回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那骂得也是,太难听太过分了。”

    云雅脸色一变,猜测十之八九是从抢工作骂到了情妇小三再上升各种人身攻击问候父母祖宗。

    于慰说:“这什么人啊,阿妙姐是我请了帮忙带路的……早上不还有两个叔叔阿姨在场的吗,就没人告诉他?”

    金楚说:“不是他们告诉是谁告诉的,阿妙一回来他就骂上了,我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懂了再解释,他都痛快骂完了……真怪了,小张也不是第一次给咱们当翻译,没见识到还是个脾气这么暴的。”

    于慰问:“那还继续请他当翻译吗?”

    金楚说:“也不好随便换人啊,换人不又让他跟人结仇了么。”

    云雅说:“我去看看阿妙姐。”

    “我也去。”于慰说着就要跟上去,走两步又停下,挠着头道:“算了我不去了,云雅你帮我跟她道个歉吧,我……我去洗洗这衣裳,全是泥。”

    云雅瞧着他举止有些别别扭扭的,一开始没懂他在别扭什么,答应了一声就朝去厨房找阿妙,人快进屋时才想到,早上前院吵得声音那样大,她在旅馆后面是听不清吵了什么,可于慰他们在屋里,很可能是把什么都听全了,一想又不大对,此地方言难懂,就是听到声音也很难听明白内容。

    一进门,看到阿妙正坐在小板凳上择韭菜,人影有些背光,不大能看清表情。云雅走近了些,才看到她动作机械人发着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阿妙姐,对不起,你好心帮我们带路,却害你被人误会。”

    阿妙手里动作停了停,又很快麻利地干起来,口中道:“没事没事,小张他也是着急工作。”

    云雅还没说什么,阿妙叹了口气继续又说:“太穷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云雅说:“我们应该和你一起回来的,当时说清楚就好了。”

    阿妙说:“是啊,可哪里事事都有说得清的时候呢。”

    这话倒是一下说进云雅心坎里了,她不能说也说不清的事情太多了……忽然之间,她想起学校那些谣言来,这两天忙起来居然把那事都忘了干净,拿出手机点进潜水的几个大群看,果然又发现了新内容,先是一个网页链接,标题写得简单——当街被打原视频截图。

    云雅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点开。手指滑了滑,直接看起了下面的聊天内容,好几个人都在说看不清脸谁知道拍的是谁,下面又有聊天截图,点开一看,是其他群里有人认出了站在路边的几个学生,说那个高个帅哥是何晨逍,云雅大一时候的男朋友,还有边上那女的,当时和云雅是同社团的朋友。

    再看群聊天,果然节奏变了,开始有人认可说那倒有可能真是她,虽然看不清脸,但身高身形嘛看着还挺像,又有人说男朋友女朋友的都在旁边,就没一个人上去帮忙,看来真是原配打小三,没一个人敢沾边……怎么说的都有。

    又往下看看,周六那天报警被拍的照片果然也被放了上来,然后说她缠上、傍上李施煦的言论就出来了,下面还有条消息说我朋友都看见过李施煦来找云雅了,不是一回两回,拉拉扯扯挨挨蹭蹭的,关系肯定不清不楚,接着一条消息就说什么关系不清不楚,这不清楚明白的睡觉关系嘛,还配了个猥琐的表情。

    云雅眼前阵阵发黑,为什么总有人说起这些虚假恶毒的谣言时会这般轻飘自然,就如自己亲眼所见了一样……

    接着是几个链接,发链接的竟然是她眼熟的头像,是秦景。

    秦景甩出来一串云雅参加各类活动的新闻,有正式场合做翻译的,有学校活动或者重点项目上发言的,等等一堆。下面接了条义愤填膺老长一条的信息:你们他妈一个个是见不得人好还是怎么的,是人云雅太优秀闪瞎你们的狗眼叫你们看不清真相了是不是,往人身上泼脏水怎么就这么容易呢,睡觉睡你妈的觉,你天天睡人床底下你亲眼看见的啊,还心疼崔教授,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就那发育不全的脑子还来心疼崔教授,崔教授知道了都得吐三升血说我他妈谢谢你,你是哪只眼睛看见崔教授被大佬压迫硬给云雅介绍兼职了,不是我说,就人家参加的那些项目,换你你行吗,背后嘚吧嘚吧人嘚吧挺厉害,叫你上个台你就阿巴阿巴跟个卡了带的录音机似的阿巴不出个屁来,有这功夫补补脑子看看书好好学习去吧,叫你们一个个闲得。

    云雅往上翻翻,果然看到一堆带崔教授名字的。又往下拉拉,秦景一串消息先是引来了一堆哈哈哈,接着风向又变了变,跑出些替云雅说话的人来,有说看了新闻觉得她真牛逼的,有说接触过人是挺优秀的,先前污言秽语说挺带劲的几个倒是一直没出来过。

    想了想给秦景发了消息:我看到群里你发的那条微信了。

    秦景回:我是不是挺厉害的?

    紧跟着又回:你怎么会在群里???

    云雅:不知道之前被谁拉进去的。加了好多群,一直没好意思退。

    秦景心里一直在卧槽,她见云雅不怎么聊天便直接默认她是非必要不加群的,她居然还加了一堆,那岂不是四面八方乌烟瘴气的聊天内容都叫她看全了吗。回道:别看,退了吧。

    云雅回:谢谢你。

    秦景回:嗯,带十箱好吃好喝好玩的回来当谢礼吧。

    云雅退出聊天界面,见阿妙已经择出了一筐菜,正在给土地胡萝卜削皮。阿妙头也不抬说:“快去学习吧,我没事的。”

    云雅想说我帮你一起吧,又想说等下午小张再来我们跟他说清楚,可是阿妙一直低着头显出回避的姿态,那些话就只能留在肚子里说不出来,纠结一番,还是打算不继续留在这里叫她不自在了。

    只是脚步还没踏出厨房的门,阿妙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她问:“你是看我可怜吗?”

    云雅没敢回头。

    阿妙说:“我被人骂不回口踹不还手,你也知道是为什么吧?”

    云雅这才理解她早上的若无其事,她不是若无其事,她是知道自己错了所以要接受惩罚。云雅转过身去,看到阿妙痛苦的表情,阿妙说:“我做人小三的,他们说我贱,我是命贱,真的太缺钱了,我没有办法。”

    阿妙说:“你们别赶我走,这工作我不能丢,瑞瑞上学念书需要很多钱。”

    云雅赶紧说:“没有人说要赶你走,阿妙姐,我……对不起,我来找你,不是想要你说这些。”

    她知道这些话有多么难以启齿,所以更知道此刻说对不起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她怎么能干出逼迫别人自揭伤疤的事情来呢……她想走,又畏惧,怕自己这脚步一踏出去,便要在阿妙眼中留下看不起她的意思来。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能说些什么,破坏别人家庭是不对的,可她也的确没有因此就厌恶阿妙,其实阿妙第一句话就问对了,她是看她可怜。

    无论是看到她被人打没有还手无人相帮,还是听说她被别人骂得难听,在云雅眼里,都很可怜。但这可怜又跟她之前在其他贫穷落后的地方看到其他命运悲惨的女性时心生的怜悯不一样,因为阿妙太容易就让她想到自己,她可怜阿妙,也是在可怜从前的自己。

    她没有和阿妙做一样的事,却陷于同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云雅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似乎焦虑症的症状又要出现。

    阿妙说:“方姐告诉我,你们会采访这里的人,那你……要不要也采访我?”

    她问:“你没见过腐烂的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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