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以往兼职的时候,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有钱的,有权的,又有钱又有权的,形形色色都有。她对有钱人没有什么想象,觉得大家都是人,至多他们在吃穿日用上要比平常人好些,接受的教育拥有的资源也更好些,再多的,她形不成准确的概念。

    和李施煦在一起后,除了去到他的几处房产时,她会在震惊之余察觉出来物质上的天地差别,在平常,他没有让她产生过两人差距很大的感觉。

    但是,周日晚上她随李施煦一起到山间别墅参加他那个圈子的聚餐时,她第一次对豪富、对那个她从未深入了解过的阶层有了明晰的概念。很意外的,那不是个金灿灿的叫人晃眼的世界,那是自由明媚的世外桃源。自由的是那几人的言行和相处模式,明媚的是他们每一个人。

    然而又和情爱故事桃色八卦乃至社会新闻里出现的豪门子弟不一样,金钱在眼前这几人的身上被如此显著地外化成了美好,美好从谈吐间的涵养和热烈的生命力上展现,云雅像误入了世界之外的乌托邦,她以往从没觉得人会优秀到不真实。

    在她第三次朝李施煦看过去时,李施煦放下了勺子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云雅有些艳羡地说道:“他们身上有光。”

    李施煦笑了,说:“你也有啊。”

    云雅克制不住的嘴角上扬,问他:“和你的一样吗?”

    李施煦摇头,“不一样,你的更明亮更漂亮。”

    云雅心想,原来李施煦才是这座桃花源里最柔和又最引人注目的光。

    坐在云雅边上的是孟熙文,她拉了云雅在聊天,从阿妙一家的资助聊到崔祎白对女性学的贡献,最后说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打算成立女性公益项目,问云雅有没有兴趣一起参与。

    云雅问:“具体是哪一方面的项目?”她说自己虽然是崔教授的学生,但是女性主义方面了解得其实不多。

    孟熙文说:“帮助单亲妈妈的项目,我调查了解过,离婚或者丧偶的母亲一个人抚养孩子,遇到的困难比我们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很多。”

    云雅思考了两秒,回答说:“如果有我可以帮到忙的,我愿意试试。”

    孟熙文高兴了,话匣子彻底打开来,说了几句又扯到近来自己最关注的项目上,是关于使未成年免于性侵的,她说正在筹备性健康教育方面的讲座,打算邀请一些心理学教育学专业的专家学者以及性犯罪研究的法律工作者共同参与,说当今社会很多地方的性教育仍未普及,未成年被猥亵被强*奸等性侵害的恶性事件因为案件自身性质一直缺少曝光度,相关教育也从来没能引起社会大众足够多的关注,有些孩子甚至分辨不出来什么样的行为构成性侵犯,更别提被伤害之后的羞于启齿和被迫隐瞒,尤其在经济欠发达地区,这些情况还更严重。

    她越说越认真,桌上其他人都安静下来,神色专注听她讲述。

    宋夏宜和陆屿桥同时接话,异口不同声。

    宋夏宜说:“这件事能做,我能一起做点什么吗?”

    陆屿桥说:“很有意义,你应该尽快推行这个项目。”

    孟熙文和纪尔希不约而同地朝他们看去,那两人面色如常,宋夏宜迎着他们的视线,先开了口:“我懂得不多,也许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只是影响力稍微有一点点,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随时跟我说。”

    陆屿桥立马接道:“你是公众人物,不太适合有立场,容易被媒体过度解读。”

    宋夏宜闻言转头望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轻扯微笑,没再说话。

    陆屿桥眉头皱了皱,嘴唇微张似要对她说些什么,但宋夏宜很快转过头去移开视线,他便再没一个字能说得出口。

    李施煦顾不上那些人,他在观察云雅的反应,担心这样的话题要触动她敏感的内心,好在见她还算镇定,放下心来,低声对她说:“熙文只是和你聊聊天,不是硬拉着参与她那些项目。”

    云雅说:“我想参与。”

    李施煦去握她垂在桌下的手,发觉她的指尖凉凉的,他握入手心焐了焐,才道:“想做就去试试,你们会帮助很多人。”

    云雅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帮助到许多人,也许不用许多,她想,哪怕只有一个,只能帮到一个她觉得也足够好了。因为切身体验过,所以她无比了解那种痛苦,肮脏的,隐秘的,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并非来自于伤害本身,还有萦绕于整个生存空间的人言籍籍。

    她想,假如能够做些什么减少这世上的此类痛苦,那么她一定愿意尝试。

    她竟然开始期待。

    聚会到后面,气氛越来越轻松,快到尾声时,陆屿桥手机响,起身要出去接电话,云雅听到动静下意识抬眼看去,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他边上的宋夏宜身上,她太瞩目了,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就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看她。她扬起下巴喝了口酒,随即姿态放松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玻璃杯壁,歪着头在听孟熙文讲话。

    陆屿桥离开前拍了拍宋夏宜的肩膀低头小声说了几句话,宋夏宜立马摇了摇头,人也往旁边让了让。

    云雅看得懂,那是拉开距离在回避的微动作。还没来得及多想,向外走去路过窗边的陆屿桥突然回了头,下巴朝窗外抬了抬,道:“那不是李爷爷和二叔吗?”

    几人都站起来朝窗边走去,纪尔希笑着感叹:“李爷爷这好奇心呐!”

    云雅这下听出来了,指定是李施煦他爷爷和二叔听说他们在这里聚餐,特地赶过来,大约是要看自己的。

    李施煦道:“我带云雅出去,你们等我俩一会。”

    出了餐厅门,李施煦问云雅:“要见吗?不见的话我去叫他们回去……二叔也是的,怎么由着爷爷胡闹。”

    云雅:“要不见一下?毕竟长辈们都亲自过来了。”

    “那就见一下。”李施煦带人过去,说道:“不是正式见面,不用拘谨。”

    “正式见面就要拘谨吗?”

    “也不要,”李施煦笑说,“怕你紧张,我给你想理由呢。”

    “哎呀!过来了过来了!”是年纪更大的李栋如在捣自己儿子的后背,口中慌忙催促:“快走快走!”

    李际英没见过他父亲这般模样,觉得好笑,扶着人左退两步右进两步,嘴上装着一样着急,飞快说:“走去哪啊,这地方除了那人工湖就是老大一草坪,咱俩总不能扎湖里躲吧,叫你不来吧不听劝,这下满意了,一下就给抓了现行。”

    “什么抓现行,说这什么话!”

    “安安稳稳在家等多好的,一把年纪还打游击……不都给你看过照片了,你还急。”

    “照片跟真人能一样?”李栋如见两人越走越近,索性不避不躲了,站定住不动,轻嗽两声,摆出了往日常有的表情,有些严肃。

    李际英见了,低声叫:“爸!你笑!别吓着人孩子!”

    李栋如扯了扯嘴角,没过几秒,真笑得高兴起来,看着越走越近的两个年轻人,乐道:“我就说和照片不一样吧,多好的小姑娘啊!跟施煦,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

    李际英笑道:“这才第一次见,你就带滤镜啊!”

    “别吵,人过来了。”

    云雅在李施煦介绍完毕后,和两位长辈问了好。

    李栋如笑着道好,伸手就往兜里掏。那动作把李际英吓一跳,他都不知道他父亲偷摸着来还会准备礼物,怕吓到云雅,一手自李栋如身后偷偷扯了两把他的衣服,李栋如跟察觉不到似的,从兜里掏出来个素白的丝缎小盒,递给云雅,说:“小礼物,他奶奶叫我带着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李施煦接过打开来看,是对珍珠耳饰,做成了绣球花造型,非常别致,小巧精美,晃了晃手腕,珍珠摆弄出柔和的光,他把素缎盒放到云雅手里,说道:“看!是绣球。”

    云雅没工夫应他,那首饰盒拿在手中踌躇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这份礼物。

    李际英见状,在旁说道:“这个你们年轻人戴好看,适合你。”

    李施煦也替她解围,“下次见奶奶的时候,你戴着给她看看,她一定高兴。”

    他其实还颇有些意外,完全不知道他奶奶会准备这个,还是烟海回来后,有次他给奶奶看云雅照片,就是穿旗袍在胡慰茗店里拍的那张,他奶奶一见就欢喜得不得了,笑盈盈就夸说姑娘长相漂亮还气质出尘,随口感叹了一句说那一身佩戴上珍珠点缀一下得多优雅。

    云雅再不好纠结犹豫了,低头看了眼那对别致的耳坠后,迎上李栋如的目光,大方道谢。

    李施煦问他爷爷和二叔:“吃饭了吗?要不要进去一块吃点?”

    “吃了吃了。”李栋如摆手,“不进去了,我们就回去。”

    “这么快?”

    李栋如:“出来散散步的,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李际英笑,毫不留情戳穿他,“谁家散步还得先开半小时的车啊。”

    李栋如是心情大好,所以丝毫不在意他这话,对云雅说:“哪天有空,让施煦带你回家玩,他奶奶很喜欢你,老说要见见你,上月初听说你喜欢大花绣球,还特地找人移栽了好些稀奇品种回来,趁着花还没谢,找时间来家里看看吧。”

    这邀请来得突然,云雅下意识就朝李施煦看去。

    李际英忙冲李栋如道:“您老别太急,再给人吓着了。”

    李栋如一听,又冲云雅笑说:“不急不急啊,我随口说说,那花明年还开呢,年年都开!”

    李施煦听笑了,“我看看最近找个时间吧,您回去别跟我奶奶说太多,省得她又忙过头。”

    一张照片,一句说喜欢绣球的闲聊,他奶奶都记心里了特地找人设计这珍珠耳饰,再要告诉她最近带人回去,还不知道她会准备出些什么来。他不想吓着云雅,更不想她心里有负担,他要保证她内心的平和舒适,他要她在自己身边时感觉到安全安稳。

    李栋如和李际英离开后,云雅还懵懵的,攥着手里的首饰盒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和李施煦认识之后的发展,一切一切都大幅偏离她的设想,她最初接兼职保留的最大念想就是可以好好跟他说声谢谢,然而不过两个月,她已经要被他带回去见家长了么。

    山里不热,湖面上有凉凉的风吹来,李施煦揽着云雅往回走,抬手掖了掖她额际飘出来的碎发,随口问:“在想什么?”

    “我要去见你家人?”

    “你不想去?”李施煦问,“是不是又要说太快了?”

    “不快吗?”

    李施煦摇头,正色问:“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云雅震惊地朝他看过去,“……是魔法打败魔法吗?”

    李施煦轻笑,“有用吗?”

    云雅点头,“好像有点。”

    “不是魔法,你可以现在就考虑。”李施煦说,不等云雅有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我叔他没结婚,不是八卦里猜测的受过情伤对初恋女友恋恋不忘之类,单纯是感情上的事情他兴趣不大,据说年轻时谈过几个女朋友,但他说相处到后来还是自己一个人最舒服。另外,我姐的事情,你听过吗?”

    “一点点。”

    李施煦没问是哪一点点,继续道:“我姐本来有个要结婚的男朋友,但是婚礼前一天,对方后悔了执意悔婚。我姐同意了,正好那时候我大学毕业,她就提出来出国负责海外业务,让我回来接手她在日升的工作……那次感情失败后,她一直单身到现在,家族里有些长辈都猜她会不会成为我叔那样的不婚者……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爷爷奶奶他们真的很喜欢你也想见见你,不然爷爷也不能这么偷偷摸摸跑过来……在他们眼里,除了我爸妈,家里的小孩都是孤单一个人,他们虽然没干涉过我叔、我姐或者我选择的生活,但其实并不理解我们这样的选择,不理解,也很遗憾……你能明白吗?”

    云雅点头,“安安也说这辈子不要结婚,我奶奶每次听着都又气又遗憾。”

    李施煦:“最开始,我只给奶奶和我姐看了你的照片,你不知道,那以后,我奶奶一见我就很期待,我告诉她说我俩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她看起来简直比我自己还失望。”

    云雅感觉有些难为情,但脸上仍是浮起来淡笑。

    李施煦说:“我原来也以为这辈子会像我叔一样不结婚,或者像外面猜测的,为了日升,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云雅,在你之前,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对以前的女朋友,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情。”

    万般滋味涌上云雅的心头,笑意骤敛,她在回味他最后说的两句话,是在表达心意吧,可是她半点没有此前他向自己表白时会产生的心动或感动,她只觉得别扭,非常别扭,她无法认同自己在他话语中的与众不同,好像深情厚爱是好拿来作比较的。

    她只是想问,既然当时不爱,你又为什么会和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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