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在树林知道了自己今穿古,激动得晕了。

    醒来发现,自己又在一间破房子里。

    被绑时冲自己傻笑的团脸小妮子也在,还有一条全身黢黑的狗子不停地冲她摇尾巴。

    知道她醒了,从外头立刻冲进来三个人。

    一个自称是浦苗乡里正,还有两名安福县衙的公人。

    田桑自顾打量四周,一件家具没有的破屋、装扮古朴的真人……

    她在笑,屎壳郎捡了个无敌大粪球那种。

    里正以为她被昨夜的阵仗吓傻了,于是温柔伸出左手,给她出了一个认两根手指的智力题。

    “没事没事,脑子没问题!”见她对答如流后,里正松了口气。

    接着里正联合两名衙差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她。

    然后递给她一张盖了府衙大印的房契和户籍,以及一张嘉奖令。

    说是感谢她对案件侦破的奖励,说完就走了。

    开局送房送地还送户口。

    房还是独栋,背靠山,前临水,大吉大利。

    虽说,她是这次破获人口拐卖案的灵魂,但这样的奖励,似乎有些重了。

    兴奋疯跑了一个时辰后,她好像发现了这件事的漏洞。

    没吃、没喝不算,衣裳就身上这一套乞丐装。

    所谓独栋,其实就是柳贼夫妻在浦苗乡的据点,一幢三室没厅的茅草房。

    室是陋室,其中一室还是猪圈,没水没电没气没家具,地板也是纯天然黄土地。

    无敌山景嘛,后面的确有座山,是座除了竹子还是竹子的翠竹山。

    前边有水,是水井里的水。

    非但如此,作为这个房子的附加,原柳家夫妻的女儿柳丫和她的狗,也归田桑了。

    其实柳丫不姓柳,五岁时被柳竹夫妻拐来隐藏身份的。

    从小虐待加PUA,早被折磨傻了。

    什么都不记得,傻乎乎的,害怕所有人,唯独只对她的狗和田桑笑。

    所以县令把她们两只孙猴子凑一块,给了房子给了户口,还给了地。

    疯魔半年的人口拐卖案,就这么完美的结束了。

    如今她一个人要负责三张嘴吃喝,一个十二三岁小姑娘,却是傻的。

    另一个,全身黑,一无是处。

    她跪在院里,仰天长啸:“主角没背景没技能,NPC都还有个吃饭的手艺呢,你们是不是搞错啦!”

    吼完,突然看到手里拽着的户口,想到一个人,回了口血。

    两人一狗,走了好远,七拐八拐,一路问过去,终于到了里正家。

    里正是个身材微胖的花须老头儿,六十多了,性情随和,叫羊远,但大家都称他坤老。

    因为一乡四里,所以浦苗乡有四个里正。

    乡里西南这片一百来户归他管,西南在五行方位中属坤,为了方便称呼,所以乡里男女老幼大都叫他坤老。

    坤老友好的招待了她们,馒头、稀粥、腌咸菜管够。

    田桑是个自来熟,吃饱了,就向坤老说起了自己的诉求。

    坤老想了想,答应了,写了封介绍信,交给田桑。

    这里官书是楷体,已经和当今的汉字很接近了。

    但连在一起,就成了她记忆里的文言文。

    看不懂,一个头两边大。

    毕竟,从海外勉强装个龟壳游回来之前,她就是个准学渣。

    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还有她身后两个拖斗的肚子,她只得先按里正给的路走。

    不到半天,她回来了。

    去时里正让他孙子领着去的,摸回来时,狗子带的路。

    理由是她有很严重的风湿,被安排当洗衣丫鬟,她会死。

    然后里正写了第二封信……接着第三封。

    就在里正不厌其烦问她自己想干什么的时候,一群人打上了门。

    原来是她让丫头给狗子穿上要洗的衣裳去河里游一圈就当洗好了。

    看狗很欢喜,三人就在河里玩起来,衣裳就顺水飘走了。

    然后是给乡里一个大户人家当书童磨墨。

    她为了提高效率,一鼓作气将主人家库存的所有墨条都磨成了墨汁,整整三大缸,用了十七条墨。

    最后一家,是去后厨帮工,她们偷吃,让黑狗试吃,还抢了主人家狗的食物给黑狗吃,人家的狗拴着,她的狗却在人家里当狗老大,神出鬼没,最后全家就无缘无故染上了虱子。

    里正气蒙了,面对那一院子前来讨要说法的人,他先是抽抽两下,然后左手捂右胸,右手指着田桑,抖着,憋口气对她说:“丫头别,怕,你是姚县令亲自安排住到我浦苗乡的,我还能写信,等我,等……”

    没说完,最后‘鹅’一声直直倒下。

    现场一片混乱,大家在坤老的话里听出这个丫头受姚县令庇护的意思,又看里正都被气倒了,那年纪,怕是一个不好就得嗝儿屁,于是通通跑了。

    田桑还站在院子里,里正的大儿子就抹着泪跑出来,后头跟着一大堆子子孙孙,十几张嘴将她骂走了。

    田桑有点蒙,因为刚才她好像看到坤老冲她眨眼了。

    可现在这情形,她不走,恐有生命之危。

    天色灰白,太阳已经下山了。

    她走在前面,抽了很多野草穗,叼一根在嘴里,手里拿一把,哼着小调。

    丫头走中间,也抽了穗学她。

    狗子这两天吃嗨了,胖了不少,屁颠屁颠跟在最后。

    回到柳宅,天已经黑透了。

    田桑忘了这是古代,没有电灯,照明得用蜡烛或者灯油,而这两样她都没有。

    眼下只能摸黑回到那块竹板上将就一宿,明日再作打算。

    还好今夜月明,虫鸣几静。

    榻边有窗,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使她心静。

    丫头每晚都做噩梦,在梦里哭着喊娘。

    每当这个时候,安抚好丫头后,田桑都要沉思一会儿。

    就着月光,她闻闻自己,发现已经臭了。

    算起来,从县衙开始,她已经来这里五日了。

    又看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最后用舌头在牙齿上轮一圈,敏感的舌神经准确的刺探到牙上满满一层包浆。

    哈一口气,田桑的脸直接被熏成一团。

    洗脸、上厕所这些就不必说了,细节太多,生活不易。

    渐渐的,她挨着丫头也睡着了。

    翌日清早,田桑领着丫头和狗子出了门。

    她要去找给她这份嘉奖令的人。

    中途遇到个同去县城的好心人。

    听说她是助县衙破了拐卖案的功臣,于是用他的驴车将田桑一行直接送到了县衙门口。

    见到姚颂时,他正在用朝食。

    田桑记仇,气他打了自己十板,于是领着丫头直接坐到食几边,拿起馒头就啃。

    伺候的下人过来拦人,田桑从怀里掏出县衙给的嘉奖令,一巴掌拍到案上,嘴里咬着馒头,又起身撅起屁股指给姚颂看。

    姚颂无言以对,将伺候的下人打发了,问:“有何事?”

    二人一狗将姚颂的早饭吃得一干二净。

    姚颂一脸嫌弃看着她们,深感无力。

    他看田桑那一身狼狈,大概知道她的来意。

    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说些乱世初定,百废待兴,财政吃紧的官话。

    然后,给田桑支了一招。

    告诉她这次破案,是商承利用她,引出了贼人,还将商承的事都告诉了田桑。

    田桑勉强接受,让姚颂派车送她回了浦苗乡,直奔楚云儿家。

    那是个草盖木屋,也是三个房间,比她的房子高级些,整洁些,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果树。

    她躲在墙边,果真见到商承端着一盘吃食在楚云儿的门口劝说。

    “让我试试!”田桑笑脸跳出去。

    商承见她来了,眼里满是鄙夷,脑中盘算良久,最终还是打算让她试试。

    商承要丫头和狗等在外面,告诫她进了屋什么都不准碰,给她定了一大堆规条。

    田桑同意了,然后就将商承给楚云儿准备的吃食与丫头和狗子分吃了。

    推门进去,满屋的花香让她陶醉,干净的地板,敞亮的屋舍,淡岚色的格调。

    正对是张高榻方几,上面摆了一应茶具。

    东边是满满两架子书,一方长案就放在窗边,案上放了一张与几案等大的洒金宣纸,两方纸镇是香檀雕的小兽,文房四宝样样齐全。

    旁边还有一张七弦,琴身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梅花断纹,那是长期弹奏的痕迹。

    西侧被一挂珠帘隔开,是楚云儿的卧室。

    靠南墙是一组双门满顶的玉兰螺钿花梨衣柜。

    再有铜镜妆台,大大小小的妆粉锦盒,首饰宝箱。

    对面是一架四君子素绢屏风,上面的画是楚云儿亲手绘制,屏风内有浴桶有衣架。

    正中便是楚云儿的闺榻,锦绣的软垫枕面也都是楚云儿亲绣,独一无二。

    她就倚在榻上的赁几边,闭着眼,单手支着脑袋,斜躺着。

    白润如玉的脸颊,眉心一点红痣,鼻峰挺立,柳眉粉唇,一身长裙白纱,脑后青丝垂坠,慵慵懒懒,活像世人印象里的仙女。

    “你是谁?”楚云儿不经意睁开眼问。

    然而这一身仙气,竟被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给破了。

    田桑回过神,笑笑,答:“我叫田桑,刚搬到这里,前夜我还救过你一命呢!”

    楚云儿眼底激增一抹寒厉,她从榻上下来。

    两日未进水米,走路有些飘。

    隔着帘子,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脏臭如乞丐的女子。

    她认出了田桑,前夜杀了痦子男后,确是她救了自己。

    楚云儿看着她,脸在笑,眼睛却透着一股杀气,长袖里攥紧的拳,直将指甲折断,流出血来。

    很快,她放松下来,慢慢转身回去,侧头睥睨问:“你什么时候被抓走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田桑在脑中整合内存,组织语言。

    但是她方才没吃饱,一大堆生活急需物资还没着落,要长话短说,捡要紧的说。

    “说来话长!”这四个字足够精辟。

    “姓商的很担心你,他让我来的。”

    楚云儿不屑一笑,回到榻上,“让你来干什么?”

    “剖析前事,打开心结呀!知道你被贼人掳走后,他每晚都睡不着,关起门来自残,是他觉得他没保护好你!”

    自残的事自然是田桑胡诌的。

    楚云儿的心好像抽动了一下,脸色郁下来。

    “我听姚县令说了,那些贼原本是要将我们送去烟花柳巷卖掉,好在姓商的查到了线索,半路截了胡。我还听说,他们罪大恶极,要被砍头,他们若死了,烦心事自然就没啦!往后万事顺遂,大吉大利!最最重要的是,不管外头怎么议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田桑知道古代封建,对女子的要求很高,又差点去了那种地方,即便身体没什么损失,但名声终归会被影响。

    她猜楚云儿是被这种情绪绑架,所以废了好大一筐唇舌。

    田桑没想到,她这一番不痛不痒的游说既然被楚云儿接纳了。

    楚云儿不嫌弃她一身脏污,倒在她的怀里伤心的哭了好久,好久。

    最后,两人直接处成了姐妹。

    当着心上人的面,商承对田桑还算和气。

    但心底对她仍是鄙夷的。

    因为田桑以帮助楚云儿为由,向他讨了一份小小的谢礼。

    傍晚时分,田桑执意留下来吃晚饭。

    人太多,用餐地改在了院子里。

    其实是商承嫌弃田桑身上不干净,怕弄脏了楚云儿的屋子。

    也怕她身上有虱子,更怕她精神有问题伤害楚云儿,因为自田桑出现在县衙往后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田桑从姚县令那里知道了商承的背景,原本以为今夜山珍海味肉管够。

    她脑海里已经有了烤全羊、腊排骨、椒盐大虾、牛肉火锅的样子。

    哪想,每人安排那么大一张食几,却还是老三样,稀饭馒头腌咸菜。

    刚要摔碗跟商承理论时,对面与丫头同坐的狗子竟大叫起来。

    吓得丫头扔了碗就躲到食几下,害怕得发抖。

    田桑立刻跑过去,将丫头拉出来,哄孩子似的抱着安慰她。

    未雨过来帮忙,一捡起碗就觉察出不对来,“粥里有毒!”

    商承心里一噔,立刻扔了楚云儿手里的碗,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四周。

    院里骤然安静。

    头顶忽然掉下来几片树叶,四名刺客从天而降。

    现场很混乱,刺客全副武装,以飞针杀人,个个武功高强。

    很明显,都是冲楚云儿去的。

    商承以一敌四势均力敌,加上未风突然出现,战局很快结束。

    最后刺客两死两被擒。

    田桑很清醒,刺客招招杀机,要对付的是楚云儿,所以她并不害怕。

    反而楚云儿被吓着了,要田桑留下陪她,于是她们被安排在东厢住下。

    生擒的两名刺客被绑在驴棚里,商承事先审问一番,毫无结果。

    唯一肯定的是,他们和前日绑架楚云儿的那批人绝不是一路的。

    为了楚云儿的安全,商承决定留在这里,就在院外的牛车上将就一宿,明日清早就让未雨去县衙报案。

    下半夜,当所有人都熟睡之后,有人悄悄去了西厢。

    那人摸黑从榻边的柜子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烛台,从容坐到榻边。

    “是你!”床榻上躺着个中年妇人,她夫家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婆,是这宅子的主人。

    像是生了病亦或是受了伤,总之行动不便,气息不稳,所以这两日都没出门。

    见到来人,表面恭敬,眼底却藏了恨,“小,小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拿过烛台凑近王婆,笑脸阴鸷,将她吓了一跳,竟是楚云儿。

    她拿出两块木雕鱼牌,摊在手上,鱼牌能合上,呈太极样式,是一对。

    “这是我楚家信物,五岁那年,他把我送来这里时给了你一半,那么另一半是哪里来的呢?”楚云儿有意试探,但似乎已经知道答案。

    王婆心慌,一声不吭。

    “毒是你下的!”楚云儿收了木鱼。

    王婆依旧不说话,但满额的冷汗以及藏在棉被下颤抖的手脚已经出卖了她。

    “当年楚怀安攀附权贵,为娶高氏,将糟糠妻女送来这三百里外的浦苗乡藏起来,他虽然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账,但虎毒不食子。所以,让你来杀我的,是高氏!”

    王婆一听到高氏的名号,像是得了靠山,不害怕了,也不伏低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满眼狰狞。

    “你们母女本就是累赘,天生的扫把星,我好好的待在东都,若不是因为你们母女,我会被放到这乡下陪你们吃苦?更生生连累我两个儿子!”说起她的儿子,王婆泪流满面,“那日你被绑架,他们兄弟为救你,跟贼人缠斗,都被杀了,死啦!”

    “所以,你恨我!”

    “恨!怎能不恨!老天开眼,留我一命,就是为了杀你,替我儿报仇!”

    楚云儿不为所动,“所以,她是怕我被拐卖的消息传出去,会损了楚家的名声,更怕坏了她那些子女的前程,所以要你杀我,既如此,让你下毒便可,那样我便会死得悄无声息,却为何还要派出刺客?”

    王婆也蒙了,沉浸在恨里,却又觉得楚云儿说得有理。

    楚云儿不羁一笑,“我知道了,她让你下毒杀我,又派了刺客,是为万无一失,因为商承为了救我,四处托关系,县衙、太守府、州刺史府……我猜,浦苗乡的事或许已经传到了东都,人言可畏,我爹怕昔日抛妻弃女的丑闻重现,影响他的声誉,又或许是怕被政敌拿住把柄,所以,他打算接我回东都!”

    王婆愣住,两眼直瞪。

    楚云儿冷笑,笑里藏刀,“你看,当初你在楚家管事,前途无量,后来因我们母女被贬来浦苗乡十年,如今我要重回东都,你的好日子就要回来了,可你……这些,高氏没告诉你吧!你自私、虚伪、恶毒、贪婪,浦苗乡这十年,母亲病死了,我忍辱偷生,你,功不可没!”

    王婆陷入深深的矛盾里,她盯着楚云儿,神情复杂,她怨恨,她愤懑,她不甘,或许还有一丝懊悔……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复杂的情绪,我们,两清了!”说完,楚云儿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王婆的心脏。

    一个时辰后,田桑所在的东厢似有异动,惊醒了商承。

    他火速进到院中,竟发现,原本好好绑在驴棚的两名刺客自己割断绳子逃跑了,就连另两名刺客的尸体也不见了,而西厢里的王婆也被刺客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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