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TG深市总部。
策划经理Ken在台上已经讲到了市场调研的数据结果分析。
曲婗对所有内容了若指掌，听着听着不由有些走神，毫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脸，视线与会议桌对面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男人相撞。
他郑重又客气地点了一下头，又平静移开视线。
她眉头轻轻一跳，回以客套微笑，将目光转回大屏幕上。
据TG总经理李维介绍，他是合作方代表，刚好来访总部顺便旁听会议。
李维介绍得言辞含糊，但从李维毕恭毕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简单的合作方代表，
但曲婗！认识他！
或者不能说是认识，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得说回三个月前的一场事故了，注意，不是故事，是实打实的事故。
那天曲婗和黄女士吵了一架出了门。
待坐到车上时，她才狠狠地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长气调整了呼吸。
明明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公司突发事故，助理临时打来的电话给了她临阵脱逃家门的理由。
曲婗妈妈姓黄，是市中心小学的数学老师，九年前就离了婚。也许是天生较真执着的性格，离婚后性格逐渐狂躁极端。以前忙着教学工作，偶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但大体看起来还算稳定。
从前年退休开始，生活一下子空荡了下来，始反反复复地掰扯着这些年不幸的婚姻来回折磨自己。
曲婗无数次提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黄女士声嘶力竭地抗拒着。
曾经记忆里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梳着低马尾、戴着眼镜的女人，突然变得敏感易怒、歇斯底里，用曾经婚姻里的苦楚填补着生活的空缺。
“老天不长眼，才让那黑心肝的男人有了后。”她泪眼婆娑地来回碎叨。
这个“后”指的不是曲婗这个女孩，而是她爸爸曲盛婚内出轨的产物——一个男孩。曲盛是当地一家大型私企的部门经理，出轨对象是他部下的一名女下属，不算漂亮，但是年轻又贴心。
和黄女士固执刻板的性格不同，女下属柔软得美好让男人愈发沉沦。两人的办公室恋情进行了十来年，终才意外怀孕。
在这之前黄女士一直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和丈夫吵了无数次架，严重时还能将一桌子菜肴碗盘砸得稀巴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从没动过手。
或许就是这点微弱的希望，支撑着黄女士宁愿维持着千疮百孔的婚姻，也不愿意撕开夫妻离心的假象。
她向来是争强好胜的女人，她不会让失败的婚姻成为他人口中的笑话。只要不离婚，她的痛苦就能独自往腹中吞。
让她彻底崩溃的是，那个女人有了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就做了B超，确定是个男孩。
用曲奶奶的话来说，
“既然有了我们家的香火，就得娶进门，给孙子一个身份。”“我们家的财产也需要有个孙子来继承。”
“总不能让曲家就断了根。”
……
在曲婗出生的那个九十年代，计划生育还抓得紧。黄女士是模范教师，曲盛是企业经理，两人都无法做到放弃职业前景去冒险超生。
但没人能想到，和婆家的彻底离心，就是因为她不愿意辞职再生个儿子，无非就是一点罚款的事，家里负担得起。
她似是骨子里都钻满了刻板固执的基因，一言一行都有着严格的行为标准。她不会违背生育法条，不会违背组织命令。这样的模范标兵，在家庭道德里成了阶下囚。
她负隅顽抗过，和曲家公婆的争吵，和丈夫小三的斗争，将她一身体面的皮肤血淋淋扯下。她无法再捂着耳朵去维持假装体面的婚姻，落得了一个草草离婚的收场。
婚姻的苦，越品越深。偏生黄女士就愿意用舌尖轻轻碾磨着婚姻中的鸡零狗碎，咂着满嘴的苦，执迷地验明着前夫的过错。
本已淡化的伤痛又再崩裂撕毁，在往后孤独的生活里如影随形，慢慢地渗透了她的骨缝，无时无刻不在凌迟她的血肉。
就像这天，她继续沉浸在沼泽里不愿意出来，又将曲婗也拉进她令人窒息的泥潭里。她再无从前的体面与整端，磨咬着后槽牙，“那腐心烂肺的狐狸精，听说还是把儿子送进了我们学校，她就是诚心让所有人看我笑话。”
两年前曲盛的儿子就想入读中心小学，那时黄女士还没退休，跟校方打了招呼让拒绝录取。
现在她退休了，曲盛找了熟人托关系转学进去。
纸没包住火，以前的同事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了黄女士听。
殊不知，黄女士像是突然被入侵的野兽一样竖起了所有的尖刺，不顾半分颜面撕破了脸，在同事群里突然吵了起来。
“那就是个下贱的。”她说故意给她泄露消息的同事，“成天和教导主任眉来眼去，骚到走过都能闻见味儿了。”
以前板正端庄的人民教师，不会说这么露骨难堪的话，但仿佛是自己已经失了体面，她恨不得都撕破所有人的嘴脸一起下地狱。
翻来覆去地讽刺，中年女声像指甲划过黑板一样地尖锐刺耳。曲婗没有像往常一样逆来顺受，她平静地问，“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黄女士像被踩中了尾巴，“你也这样对我说话！我就剩你了，你别像你那人模狗样的父亲，净说那道貌岸然的话。”
曲婗和父亲长得像，外貌都出众，骨子里却是一脉相承的自私冷漠。
黄女士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曲盛的影子。这些年来，总是夹枪带棍地用曲盛来对她进行讽刺教育。
“离婚十年了，他都过得春风得意，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错来折磨你自己？错的是他，该受罪受苦的是他！你把自己泡苦水里做什么！”曲婗神色淡漠，音调也平平。
这些话仿佛一颗被拔掉保险丝后轻轻掉扔出的手雷，于是她看到，黄女士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被背叛被独立的苦楚，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呜咽，右手捏拳一下一下锤在自己的胸口。隔了半晌，才像恢复了呼吸一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崩溃地嚎哭。
脱口而出的瞬间曲婗就后悔了，于是重复起曾经无数次上演的戏码，她上前抱住黄女士，任她伏在肩头嚎啕大哭。
黄女士是个文化份子，道理她比谁都懂，只是不愿意解放自我灵魂。她要的不是一根能呼吸的浮木，是想让曲婗一起沉沦于她的不幸。她从不想自救，她只想拉着人一起浸溺在恨意痛楚里……
策划经理Ken在台上已经讲到了市场调研的数据结果分析。
曲婗对所有内容了若指掌，听着听着不由有些走神，毫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脸，视线与会议桌对面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男人相撞。
他郑重又客气地点了一下头，又平静移开视线。
她眉头轻轻一跳，回以客套微笑，将目光转回大屏幕上。
据TG总经理李维介绍，他是合作方代表，刚好来访总部顺便旁听会议。
李维介绍得言辞含糊，但从李维毕恭毕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简单的合作方代表，
但曲婗！认识他！
或者不能说是认识，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得说回三个月前的一场事故了，注意，不是故事，是实打实的事故。
那天曲婗和黄女士吵了一架出了门。
待坐到车上时，她才狠狠地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长气调整了呼吸。
明明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公司突发事故，助理临时打来的电话给了她临阵脱逃家门的理由。
曲婗妈妈姓黄，是市中心小学的数学老师，九年前就离了婚。也许是天生较真执着的性格，离婚后性格逐渐狂躁极端。以前忙着教学工作，偶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但大体看起来还算稳定。
从前年退休开始，生活一下子空荡了下来，始反反复复地掰扯着这些年不幸的婚姻来回折磨自己。
曲婗无数次提过带她去看心理医生，黄女士声嘶力竭地抗拒着。
曾经记忆里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梳着低马尾、戴着眼镜的女人，突然变得敏感易怒、歇斯底里，用曾经婚姻里的苦楚填补着生活的空缺。
“老天不长眼，才让那黑心肝的男人有了后。”她泪眼婆娑地来回碎叨。
这个“后”指的不是曲婗这个女孩，而是她爸爸曲盛婚内出轨的产物——一个男孩。曲盛是当地一家大型私企的部门经理，出轨对象是他部下的一名女下属，不算漂亮，但是年轻又贴心。
和黄女士固执刻板的性格不同，女下属柔软得美好让男人愈发沉沦。两人的办公室恋情进行了十来年，终才意外怀孕。
在这之前黄女士一直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和丈夫吵了无数次架，严重时还能将一桌子菜肴碗盘砸得稀巴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从没动过手。
或许就是这点微弱的希望，支撑着黄女士宁愿维持着千疮百孔的婚姻，也不愿意撕开夫妻离心的假象。
她向来是争强好胜的女人，她不会让失败的婚姻成为他人口中的笑话。只要不离婚，她的痛苦就能独自往腹中吞。
让她彻底崩溃的是，那个女人有了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就做了B超，确定是个男孩。
用曲奶奶的话来说，
“既然有了我们家的香火，就得娶进门，给孙子一个身份。”“我们家的财产也需要有个孙子来继承。”
“总不能让曲家就断了根。”
……
在曲婗出生的那个九十年代，计划生育还抓得紧。黄女士是模范教师，曲盛是企业经理，两人都无法做到放弃职业前景去冒险超生。
但没人能想到，和婆家的彻底离心，就是因为她不愿意辞职再生个儿子，无非就是一点罚款的事，家里负担得起。
她似是骨子里都钻满了刻板固执的基因，一言一行都有着严格的行为标准。她不会违背生育法条，不会违背组织命令。这样的模范标兵，在家庭道德里成了阶下囚。
她负隅顽抗过，和曲家公婆的争吵，和丈夫小三的斗争，将她一身体面的皮肤血淋淋扯下。她无法再捂着耳朵去维持假装体面的婚姻，落得了一个草草离婚的收场。
婚姻的苦，越品越深。偏生黄女士就愿意用舌尖轻轻碾磨着婚姻中的鸡零狗碎，咂着满嘴的苦，执迷地验明着前夫的过错。
本已淡化的伤痛又再崩裂撕毁，在往后孤独的生活里如影随形，慢慢地渗透了她的骨缝，无时无刻不在凌迟她的血肉。
就像这天，她继续沉浸在沼泽里不愿意出来，又将曲婗也拉进她令人窒息的泥潭里。她再无从前的体面与整端，磨咬着后槽牙，“那腐心烂肺的狐狸精，听说还是把儿子送进了我们学校，她就是诚心让所有人看我笑话。”
两年前曲盛的儿子就想入读中心小学，那时黄女士还没退休，跟校方打了招呼让拒绝录取。
现在她退休了，曲盛找了熟人托关系转学进去。
纸没包住火，以前的同事把这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了黄女士听。
殊不知，黄女士像是突然被入侵的野兽一样竖起了所有的尖刺，不顾半分颜面撕破了脸，在同事群里突然吵了起来。
“那就是个下贱的。”她说故意给她泄露消息的同事，“成天和教导主任眉来眼去，骚到走过都能闻见味儿了。”
以前板正端庄的人民教师，不会说这么露骨难堪的话，但仿佛是自己已经失了体面，她恨不得都撕破所有人的嘴脸一起下地狱。
翻来覆去地讽刺，中年女声像指甲划过黑板一样地尖锐刺耳。曲婗没有像往常一样逆来顺受，她平静地问，“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黄女士像被踩中了尾巴，“你也这样对我说话！我就剩你了，你别像你那人模狗样的父亲，净说那道貌岸然的话。”
曲婗和父亲长得像，外貌都出众，骨子里却是一脉相承的自私冷漠。
黄女士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曲盛的影子。这些年来，总是夹枪带棍地用曲盛来对她进行讽刺教育。
“离婚十年了，他都过得春风得意，你为什么要用他的错来折磨你自己？错的是他，该受罪受苦的是他！你把自己泡苦水里做什么！”曲婗神色淡漠，音调也平平。
这些话仿佛一颗被拔掉保险丝后轻轻掉扔出的手雷，于是她看到，黄女士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被背叛被独立的苦楚，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呜咽，右手捏拳一下一下锤在自己的胸口。隔了半晌，才像恢复了呼吸一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崩溃地嚎哭。
脱口而出的瞬间曲婗就后悔了，于是重复起曾经无数次上演的戏码，她上前抱住黄女士，任她伏在肩头嚎啕大哭。
黄女士是个文化份子，道理她比谁都懂，只是不愿意解放自我灵魂。她要的不是一根能呼吸的浮木，是想让曲婗一起沉沦于她的不幸。她从不想自救，她只想拉着人一起浸溺在恨意痛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