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年,陈潼在文化小学过了最后一个儿童节,班主任终于选她当举班牌的人了。

    这次,胡春书全程陪同,家长本来不可以进校园的,她答应带着相机给全班拍照,等洗出来了一人可以挑两张照片,她还赞助了方阵人员的帽子、白手套和氢气球。

    她女儿明明是最漂亮的,她现在完全有能力让陈潼不再因为家庭的原因站在后面当陪衬。有人想把陈潼挤下去,那她就运作一下,对方家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领导。

    胡春书给陈潼准备了一个鲜花花环,提前一晚把花环放到冰箱里,儿童节当天再带到头上,陈潼节日当天化好妆再配上白色的连衣裙很仙气。

    陈潼涂了口红,不敢舔嘴唇,偶尔吮着吸管喝一下水补充水分。

    胡春书穿着红色西装套装站在那里拍照。全班只有她的妈妈可以,陈潼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特意把妈妈拉到方博面前炫耀。

    “方博,我妈妈来陪我喽。”

    “哦。”方博的反应很冷淡,站在旁边准备赛跑项目,他们最近又冷战了。

    陈潼领着方博坐七路公交车去胡春艳家的小区看喷泉,小区附近有个金鱼店,买完金鱼两个人没钱坐公交是走着回家的。其实是因为陈潼提议吃烤肠,两个人辛苦点慢慢走回去就好了,她还美其名曰探险。

    陈潼的钱吃完了,方博还够自己坐车的,陈潼拘着他不让他跑,非要吃冰淇淋,害得他第一次被打屁股。

    陈潼看他不理自己,拉着他一起吃果盘。

    陈潼对他说:“我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开心地过好最后一次六一吧。”胡春书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方博是欺负她最多的人,也是帮她最多的人,陈潼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记得中午放学的时候有人的硬币掉在地上了,陈潼跑去捡被人踩了手,那人不让陈潼捡只为了要亲自交给老师,就在陈潼捡的时候踩住她的手,方博把那人推开,带着陈潼把那人粘在光荣榜上的照片揭了。

    还有一次六一彩排的时候她没穿小白鞋,她的小白鞋穿脏后洗了,脚上穿的是老乔太太送给她的绿豆蝇颜色的男款运动鞋,老师点了一个人要求她们俩换一下。

    女生刚穿进去后就喊着要换鞋,“你这什么鞋啊,里面湿湿的,鞋垫好像还磨了一个洞,什么破鞋啊!换回来吧,我不穿。”

    那时候许嘉弈还没转学,陈潼尴尬地站在那里,看了一圈好像也没人愿意跟她换。

    是方博拽了一下她,“你穿我的吧,我脚27的。”

    “那——”陈潼笑嘻嘻地说:“委屈你了。”

    等她们家好起来后她再也没有经历那种窘迫。

    陈潼主动求和,方博转了下手腕上的金属手表,从他的兜子里翻出一袋虾条送给陈潼,算是和好了。

    轮到方博去演奏电子琴的时候,陈潼站起来鼓掌,让胡春书给方博多拍几张照片。

    ——

    小升初,陈潼、许嘉弈和方博都考上了一中。不同的是许嘉弈和方博在小班,陈潼在普班。

    正好粮食局的房子拆迁了,刘福生和胡春书住在离公司近的公寓,陈潼跟着刘凤杰住在离学校近的三楼。

    胡春书看到会计卓梦和刘福生越发亲近没说什么,卓梦本来就是她在酒吧发掘的,胡春书对卓梦说考个会计证就到她身边做事吧。卓梦喜欢和男人暧昧,无论对方有没有女朋友、老婆,包晓琳都被她气哭过,胡春书要的就是她会勾引人,润物细无声地向她透露着刘福生的喜好。

    胡春书祈祷刘福生快咬钩吧,刘福生已经不能再给她任何帮助了,她坐在沙发上等着另一个男人的到来。

    男人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胡春书在等他,把西装外套扔到到她头上,枕着她的腿躺在沙发上,“昨天喝多了头疼,给我按按。”

    “好。”胡春书轻轻地给他揉太阳穴。

    陈潼上了初中早上六点多要到学校,下午五点放学。

    她总能和方博见面,方博的个子已经窜起来了,放学后,他穿着一中的校服斜挎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在一众混子中很显眼。

    方博叫住她:“喂,看到我了也不过来打招呼?”

    陈潼不知道他吊什么,“不想理你。”

    “你们班的王明轩我认识,跟我一起补课的,他是你们数学老师的儿子,我让他罩着你怎么样?”

    陈潼上下扫了他一眼,这家伙一如既往的骚包,脚下踩着限量版球鞋、脖子上挂着索尼的耳机和漏在外面的玉观音吊坠,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啊。”

    方博睥睨笑着,陈潼了解他,这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了,相处这么久,陈潼也不确定方博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方博喜欢撒下鱼饵引诱鱼儿上钩,然后看着鱼儿死在岸上。他最近开发了一个新游戏,和那些好学生玩,请他们去网吧,带他们去认识混的厉害的人,所谓混的厉害的人就是爱打架、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的。好学生变不变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玩他们的过程。

    陈潼把方博存在她那里的衣服给他,问他:“你出去玩你妈不管你吗?”

    “只要我成绩好,我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

    方博让她去勾引一个好学生,陈潼没同意。

    她剪了一个波波头,方博说不太喜欢,让她换一个。陈潼乐了,回了句关他屁事。

    两个人找了一个地方把衣服换了,一起去玩拳皇街机。

    陈潼在外面游荡够了,去胡春书正在装修中的美容店溜达一圈,胡春书告诉她陈彦华得了肝癌,要来看看她。

    陈潼对陈彦华的印象仅限于他在她过生日时会送生日蛋糕。

    陈彦华本来就是罪人,得了病罪加一等,陈文成总说他没为这个家做出多少贡献,钱没少花,现在还要把这个家掏空。

    周六,陈彦华来接孩子,胡春书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让他拿一万块钱去省里看看专家怎么说,能治就治,她这辈子对他仁至义尽了。

    陈彦华平时是不碰钱的,现在摸了钱有种陌生的感觉。

    胡春书看到他还带着一个孩子,问道:“不介绍一下?”

    陈彦华介绍到:“这是我儿子陈煜。”

    胡春书从包里点出五百塞到陈煜兜里,“不能让孩子白来一趟。”接着说:“我外面还有事,你领着潼潼出去吧。”

    陈煜站起来给胡春书鞠躬:“谢谢阿姨。”

    胡春书以一个完全胜利者的姿态说道:“不用谢。”

    陈彦华领着孩子们出门,问他们想吃什么,陈煜率先抢答:“肯德基。”

    他拿出从肯德基宣传单上撕下来的小纸片,向父亲介绍起汉堡这种高级食物,说里面有菜又有肉。

    陈彦华看向陈潼,陈潼看着陈煜渴望的小脸答应他就吃这个。

    陈煜比谁都兴奋,他终于吃到汉堡了,没有想过他爸为什么突然请他们吃东西。

    陈潼对陈彦华说:“我请你们吃吧,等你好了再请回来。”

    “就今天吧,我这个病听着吓人,其实花不了几个钱就能好。”

    陈彦华领着他们做公交车去步行街,陈煜身高不够可以免费坐公交,陈彦华还是投了三块钱,让陈煜单独坐一个座位。

    有人让他把孩子抱起来,他就说:“我给孩子买票了,不信你问司机。”

    三个人到了肯德基门口,陈彦华学着别人的模样推门进去,他看到一个像柜台的地方,还没说要吃什么,就被要求去排队。

    陈潼进门就看到一个空桌,一马当先的跑过去占好。陈煜松开牵着陈彦华的手,跟着姐姐一起过去。

    轮到陈彦华点餐了,他靠着吧台对服务员说:“给我来四个鸡堡。”

    “鸡堡?是汉堡吧。”店员说道。

    陈彦华不知道什么鸡堡、汉堡,服务员都那么说了,肯定没错,答道:“对,就是小孩儿都爱吃的那个。”

    店员跟同事又重复了一遍:“鸡堡。”

    这回不光是店员,连听到的顾客也跟着笑了。

    陈潼有些尴尬,转过头去,希望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引人发笑的男人是他们这桌的。

    陈潼吃到一半口干舌燥的,她小声地问陈彦华:“你们喝可乐吗?我有点渴。”

    “可乐,知道了。”陈彦华站起身又去点了两杯可乐。

    等吃完东西,陈彦华领着他们去儿童公园玩了一圈,陈潼早就玩腻了,为了不扫兴陪着弟弟玩。

    陈潼和陈煜坐上了一架自控飞机,陈煜控制着飞机上上下下,转弯的时候她看到陈彦华,那个男人按着身子右边,看到她在看自己又把手拿下来了,喧闹的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她希望他死,也希望他不死。

    路过金鱼摊子的时候,陈潼挑了两只金鱼,送给了陈煜一只小乌龟,告诉他:“这个好养活,你就养这个吧。”

    送陈潼回家的时候,陈彦华想对她道歉,觉得没什么意义就没说,“再见。”

    “嗯,再见。”陈潼淡淡答道。

    陈彦华看门快关上了把胡春书给他的钱扔进门里,把门推上,带着陈煜跑开了,陈潼在后面喊他:“爸!”

    “回去吧。”陈彦华大声说道。

    陈潼追上他把钱给他,她知道陈彦华带着孩子在城里做抻面,她偷偷去看过,“先活着吧。”陈潼推着陈彦华往前走,“去省里看病把东西都看住了,别让人偷了,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一定会好的。”

    “好。”陈彦华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不能再多说一个字,摆摆手让陈潼回去,在落日的晚霞中牵着陈煜离开。

    陈潼再知道陈彦华的消息时,他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死相把陈文成吓了一跳。

    陈彦华死前就给自己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陈文成请了一个有名的阴阳先生来给他儿子办后事,阴阳先生说他儿子是自杀的,魂魄还在仓房里,陈文成赶紧花钱让阴阳先生把儿子送去投胎,他怕儿子当了孤魂野鬼。

    出殡的那天,汽车拉着棺材驶向坟地,陈煜带着孝布在前面摔盆,陈潼跟在汽车后面磕头,后来都上了车,陈潼坐在胡春书的车里,她们停在了高坡上,女人是不能进坟地的,陈潼想下车偷偷摸摸地去,被大姑拉住了,“就在这看吧。”

    陈潼想起父亲在给她的遗书里说爱她,她对“爱”这个字珍之重之,纵然这个父亲很不堪,她还是咧着嘴哭了。

    陈彦华临走的时候想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他下了客车沿着乡村的土路,还有几步就到了老房子,不论下定了多少决心,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是会哭,他不想那么快就死,他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眷恋。不死又没有办法,现在死了,也许会有人说他死的光荣,掏空家底再死,他就真的罪无可赦了,他决定先去地里看看,看着绿油油的作物,他恨不得现在就毫无痛苦地死在那里面。

    他走到高高的坡上,远远地不真切地望向自己的坟地,没有人看着,他就肆意地跑着,跑到鞋子都掉了。

    回到老房子的时候,他先是趴在墙头上,给大黄扔个包好的骨头,示意身子精瘦的大黄不要叫,他从墙头跳进来,趴着窗户看到老爹躺在炕上睡觉,咧嘴笑了,蹑手蹑脚地打开仓房的门,绳子挂在了梁上,他摸着绳子又哭了,鼻涕糊到手上,他是真怕啊,咧着嘴嘶吼着,没敢发出声音,胆怯又义无反顾地做出决定,他希望自己的一生就像一阵风,吹过就完了,别再有人记得他。

    可惜,他死后偶尔还被人提起,偶尔让人觉得提起他都觉得晦气,大多是关起门来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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