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第一天
首尔2011年的冬季，闵玧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彻底消逝在这场车祸当中，不止是□□，更可能的是自己的灵魂。
为了音乐与家人决裂，没日没夜的打工，甚至睡过公共厕所，来首尔的这几年他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是多到他放不下却也记不住的程度，甚至刚在big hit当练习生时，连他自己都迷茫当时选择的身份，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信赖又认可的弟弟们，也重新认识并且接受了身为爱豆练习生的自己，甚至方pd暗示过自己会和弟弟们要出道，一切都在好起来……对啊，明明自己坚持了那么久，明明一切都在好起来，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居然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面前就是因为高速摩擦而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车轮，突然庆幸肇事的是一辆货车，底盘空间足够，不然只差一点自己的脑袋就会被卷进去撵碎，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动了动手指，缓慢的挪动着身躯，虽然首尔这两天没有下雪，不过极低的气温还是让积水的路面结了一层冰碴，也多亏了路面的湿滑他没用多大的力气便爬出了车底，周围看热闹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男女老少混乱的声音搅的他脑袋生疼。
“阿西！动了动了！”
“真是福大命大啊……”
“要快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吧，他这不是没死吗？看样子是个送外卖的，别到时候缠上我们。”
“好可怜啊……”
…………
可怜吗？还行吧，就像他们说的，自己还没有死，临界死亡时所产生的胡思乱想被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他压了下去，只是肩膀有点疼，皱着眉头，尝试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车主似乎也下了车，自己没有力气抬头望去，只听到他颤颤巍巍地自说自话：
“没…没事吧？刚刚是我没有注意，不过还不是你突然冲出来才这样的，我们都有责任……没事的话就算了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自己便听到那人用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离开了现场。
“天啊，什么人啊？都不道歉的吗？”
“算了算了，不关我们的事情，走吧。”
“……”
记忆里自己应该是在十字路口出的车祸，本就人来人往的地方自然聚集了不少人，不过应该是发现没有热闹看了，也可能是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高跟鞋、运动鞋还有皮鞋经过的声音通过混凝土地面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总之，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试着动了动胳膊，貌似好了一点，是可以忍受的疼痛，闵玧其又尝试着支起身子，而在他准备起身的前一刻，拥挤的人群不出意外地将别人的东西挤掉，一只……耳机？摔到了他的面前，碎成这个样子这样应该是不能用了，不过他可没有闲情去管别人，外卖还没有送完，客户如果投诉估计又会扣他工资，想着，他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向了那个破损的耳机。
闵玧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撞坏脑子了，明明应该站起来走人的他却不自觉地被那只手吸引。
模糊的视线中，手的主人不慌不忙地蹲下将那堆残废捡起掂量了几秒，在确定已经彻底报废后干脆一股脑的塞进自己过份宽大的外衣口袋里，一整串动作干净利落，却在准备起身的一刻动作顿了顿，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她对面有个狼狈不堪的人：
“需要帮忙吗？”
［外国人？］
那人的声线带着让人耳尖发红的勾人沙哑，绝对说不上清脆悦耳却是闵玧其这种音乐人会喜欢独特的嗓音，明明语句还算流利可咬字发音却有些不清晰，尾音也拖的有些奇怪，不像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思索期间，面前的人也干脆就这么蹲着没再起身，低头望着自己，对某些方面很敏感的闵玧其感受着对方的视线，很明显没有恶意，不过——
“不需要……”
话音未落，自己的手便被对方握住，闵玧其有些意外，那人的手很漂亮，不管是无意之间漏出来的手表还是她的穿着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孩子，所以当他感受到对方手心粗糙的茧子时不免有些诧异，也终于抬头望向从开始就被自己刻意忽视的面庞。
如他所料，面前的人虽然素着一张脸，却毫无疑问的是个美人，看起来20岁出头，头发染成了耀眼的红色也压不住她苍白艳丽的面容，随意挽起而垂落的发丝和眼下青紫显出的几分倦态也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包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挪不开眼。
“我没事。”
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闵玧其强行收回视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直接被那人拽了起来。
“把衣服脱掉。”
“莫？”
在地上坐的有些久了猛的站起来后又有些头晕眼花，闵玧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对方表达有误，毕竟他已经认定对方是个外国人。
这个国家有很多莫名其妙又多余的潜规则，比如女孩子出门就一定要化妆不然就是不礼貌，虽然不止他对此嗤之以鼻，不过生活所迫还是很少见真的有女孩出门不化妆。
所以素颜，而且没有对初次见面的自己用敬语加上韩语发音又古怪的女孩自然就被他当成了外国人。
“请您把衣服脱掉。”
这回虽然加了敬语，不过看来自己没有误会她的意思，闵玧其沉下脸，想要直接走人，只当自己遇到了神经病。
刚转过身又被人拽住了衣服，他不免有些火大，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女孩，压着嗓音警告对方：
“这位小姐，请您放尊重点，如果再这么骚扰下去我可能会选择报警处理。”
而女孩则是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望着对方，眉眼间除了藏不住倦意还有……无奈？闵玧其只当自己看错了，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再等一分钟，要是她不放手就报警。
“我和你换一件衣服，你的衣服湿了，会冷。”
眉梢轻佻，冷风吹起轻贴在她脸上的碎发，苍白的面容在呼出雾气的朦胧间显的尤为疲惫，闵玧其一愣，虽然依旧不想领情，但态度也缓和下来：
“不用，而且我没事，我的外卖……”
闵玧其侧头，朝着自己的摩托车示意了一下，却发现外卖早就洒了，到也没有多意外吧，只是没了糊弄的理由有点麻烦，他叹了口气，又低头看向女孩开始胡扯：
“我现在要回去告诉店长，刚刚手机也摔坏了，所以放手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手机？我借你呗。”
“……”
见闵玧其明显被噎住，女孩得逞的笑了，上挑的三白眼微眯，对于这张蛊人的脸来说过分可爱的虎牙漏了出来——
像只漂亮的狐狸。
闵玧其暗自想着，看了一眼明显废掉的摩托车，只觉得自己大脑发胀，最后也只能认命地抬手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接过女孩的手机道谢。
十字路口的人流量很多，总不能一直站在路中央，闵玧其靠着路边的邮箱，向店长说明这情况，对方没有怪他，只说了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其它的自己处理。
挂断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多半是失业了，说不上有多失望，没有赔钱就算好了，只是那辆摩托车，现在没有办法搬动了，估计只能等店长……
思绪乱糟糟的，紧锁着眉头的模样好像太明显了，女孩打着哈欠上前几步弯腰轻松地将摩托车扶起，停在无人的地方后又朝他走来：
“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劝你听话哦小朋友，害怕的话可以牵手～”
她虽然还是笑着，但显然没什么耐心，没有理会闵玧其不情不愿的神色，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前走。
看着被扶起的摩托车地面，强烈的碰撞让机箱漏油，被高温的机油所染黑的地面起了少许白烟，黏腻的四周散落着车的零部件，脑海中又浮现出近在咫尺的车轮，莫名的，他这时才终于有了死里逃生后的体感，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停了挣扎的心思，就这么由被她拽着，离开了那片狼藉。
…………
“总体来说没有非常严重，就是肩膀有些脱臼，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还要做手术了，而且到时候多半会留下后遗症。”
“……请问，治疗的费用大概是多少？”
“这个嘛……”
医生原本正在观察着闵玧其的片子，听到他的疑问后才抬眼望去，也立马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闵玧其，医生在心底不由的叹了口气，报了个数字后又向他解释：
“毕竟是长期的治疗，费用其实已经是很正常的价格了，我还是建议您不能拖，不然等到要做手术的程度那才糟糕。”
“……”
“那就尽快治疗，我去办理手续。”
一直默默站在闵玧其身后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抚上了他的肩膀，又向医生询问了几句具体注意事项后才带着他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有些尴尬的距离，后者沉默的看着女孩去缴费的背影，这才发现她松软的长发是用一只笔挽起来的，几缕火红的发丝落在了因为低头而漏出一小截的白皙后颈上，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但就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回神，送你回家了。”
告别了前台护士，女孩拎回来一袋子药，将它递给了闵玧其后发现这人明显走神的模样，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
“还要牵手吗？”
“……不用了。”
还是不习惯这种距离的接触，但毕竟受人之恩，他强忍住退后一步的动作，还算淡定的拒绝，女孩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耸耸肩示意他跟上。
“……”
“……我会还钱的。”
如医生所说的，这笔钱其实真的不算很多，但哪怕是这样，也是现在的他绝对拿不出来的数字。
他没有欠别人人情的习惯，说到底自己与这家伙只是陌生人。
没有等到女孩的回应，闵玧其皱眉，只能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说着还加快脚步与她并肩。
“怎么了？有话要说？”
女孩转头看着突然打破距离的少年，有些疑问，闵玧其则感到古怪，他记得刚刚声音不小，甚至有几个路人都看了过来。
见闵玧其沉默的打量她，女孩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后报上地址，这才扭头指着自己的耳朵：
“不好意思，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了，我的耳朵不太好用，之前助听器你也看到了，不小心摔碎了，所以用正常交流的声音的话我是听不见的。”
谈话间动作也没闲着，拽着闵玧其上前，两三下便把他塞进了车里，而突然接收到事实的少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显的格外配合。
“……那你之前？”
半响才整理好语言小心开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原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也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这里，我懂一点唇语，可以看你们的嘴型推断出你们在说什么。”
女孩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我不是天生耳朵就有问题，之前出了场事故才变成这样，所以我会说话，只不过听不到的话发音可能会模糊不清，如果你觉得沟通困难我们可以打字交流。”
说完，她举起了自己的手机，示意对方打字。
“不用，我可以听清，你……很厉害。”
“那当然～”
女孩耷拉着眼皮，似乎真的有些累了，闭眼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毫无压力地应下了他的夸奖。
“刚刚应该是想说钱的事吧，其实那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闵玧其虽然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但还是沉默着咬了咬嘴唇，处理了一堆信息的大脑昏昏沉沉，却也清楚的知道——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就这样吗？可他不想…说到底纠结还钱也只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自尊心罢了，这样纠缠反而会让别人苦恼，真讨厌，闵玧其，你真的很讨人厌……
“松口。”
女孩伸手轻掐他的脸颊，清瘦的脸上挤出了可怜兮兮的二两肉，被咬到发白的嘴唇也终于解放：
“是在想什么吗？”
顶着闵玧其呆滞的目光，女孩若无其事地松手，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续上了最开始的话题：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些钱既然给你了，就由你来决定它意义，很简单，不用胡思乱想，还了这些钱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那就还，我不着急，慢慢来就行……或许需要打个欠条吗？小朋友～”
女孩微微偏头，目光落到了闵玧其的脸上，车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他也在车内微弱的灯光下发现女孩的眼睛是罕见的看不见瞳孔的黑，纤长却不卷翘的睫毛微微垂落，与带着笑意的漆黑瞳孔形成一片了阴影，而闵玧其低着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整个人都被吸入了那片阴影中，他只能故作轻松地扯着嘴角：
“如果不麻烦的话，打个欠条吧，我会尽快还的。”
无论怎样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完钱就不要来往了最好。
了然的打了个响指，她从闵玧其的袋子翻出来几张纸，是医院的体检报告单，顺手将自己用来挽发的笔抽出后就垫在膝盖上别扭的写起字来。
被长时间挽着而带点微卷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她弯曲的脊背上，自己身上被机油和积水弄的不能入眼的单薄机车外套早就被女孩强行交换，最底层的发丝粘染上难闻的机油，看的闵玧其直皱眉头：
“衣服可以换……”
“好了。”
女孩缓慢起身，将手里的报告单递给了对方，挽起自己碍事的长发后同他解释：
“我已经签好字了，看一下内容没问题签个字吧，上面有我的银行卡号，你到时候往里面打钱就行……”
到底还是顺到了底层的发丝，她手上也多少粘上了漆黑粘稠的机油，女孩凑近闻了一下，很快便嫌弃地瘪了瘪嘴，面不改色地将手上的油污擦到了闵玧其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羽绒服上：
“不好意思啊，看你这么干净有点不爽哎。”
“……”
闵玧其真的不太擅长回应这种人，平时舌灿莲花的rapper现在却张不开嘴，真是狼狈……
“客人，您的目地地到了，您看是现在下车还是？”
出租车在一片静默中缓缓停下，有眼色的司机师傅适时地打破了尴尬地场景。
窗外应该是女孩落脚的酒店，她反应过来后也不着急，撇了一眼后颔首道谢，从事先拿出来的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司机：
“阿加西，麻烦您等一下再送他回去吧，我想这些钱应该够了，多余的就不用找了，留着给孩子买点零食。”
说着，她看向司机摆在前面的全家福，微微一笑：
“您的女儿很可爱呢～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有初雪哦，您也早点回去和家人们一起看初雪吧。”
司机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听了女孩的话后笑的见牙不见眼，道谢后甚至亲自下车为她开的车门。
她只是笑着应下，没有推辞，下车后侧身抵着车门，直接掏出来一张卡，递给了身旁一直望着自己的男人：
“没有密码，钱也不多，你说过手机坏了吧，去买一个新的，要是还有剩下的钱你随便处理，这笔钱你加到欠条上就行……还有这件衣服没有必要换了，我也拿了你的衣服，很公平。”
见对方一直没有动作，她没有意外，只是弯腰将卡塞到了他手里：
“你难道还想要现金啊？我真没了，就这样吧，有缘再见～”
“……”
闵玧其侧目望向女孩离开的背影，在路灯的投照下显得她的红发像火在一样燃烧，燃尽了这个寒冷的冬夜，驱散了一直伴随在身边的黑暗。
手指摩挲着那页不太正式的欠条，条件有限写出来的东西，字迹丑的他不忍直视，纸张上还被笔尖戳了好几个洞，闵玧其抚上了女孩自己的签字处，嘴唇微张，无声的唤了一声：
“姜佑枝……”
有缘再见吗？
为了音乐与家人决裂，没日没夜的打工，甚至睡过公共厕所，来首尔的这几年他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是多到他放不下却也记不住的程度，甚至刚在big hit当练习生时，连他自己都迷茫当时选择的身份，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自己信赖又认可的弟弟们，也重新认识并且接受了身为爱豆练习生的自己，甚至方pd暗示过自己会和弟弟们要出道，一切都在好起来……对啊，明明自己坚持了那么久，明明一切都在好起来，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居然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面前就是因为高速摩擦而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车轮，突然庆幸肇事的是一辆货车，底盘空间足够，不然只差一点自己的脑袋就会被卷进去撵碎，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动了动手指，缓慢的挪动着身躯，虽然首尔这两天没有下雪，不过极低的气温还是让积水的路面结了一层冰碴，也多亏了路面的湿滑他没用多大的力气便爬出了车底，周围看热闹的人似乎松了口气，男女老少混乱的声音搅的他脑袋生疼。
“阿西！动了动了！”
“真是福大命大啊……”
“要快叫救护车吗？”
“不用了吧，他这不是没死吗？看样子是个送外卖的，别到时候缠上我们。”
“好可怜啊……”
…………
可怜吗？还行吧，就像他们说的，自己还没有死，临界死亡时所产生的胡思乱想被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他压了下去，只是肩膀有点疼，皱着眉头，尝试了几下都没能爬起来，车主似乎也下了车，自己没有力气抬头望去，只听到他颤颤巍巍地自说自话：
“没…没事吧？刚刚是我没有注意，不过还不是你突然冲出来才这样的，我们都有责任……没事的话就算了吧，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自己便听到那人用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离开了现场。
“天啊，什么人啊？都不道歉的吗？”
“算了算了，不关我们的事情，走吧。”
“……”
记忆里自己应该是在十字路口出的车祸，本就人来人往的地方自然聚集了不少人，不过应该是发现没有热闹看了，也可能是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高跟鞋、运动鞋还有皮鞋经过的声音通过混凝土地面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总之，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试着动了动胳膊，貌似好了一点，是可以忍受的疼痛，闵玧其又尝试着支起身子，而在他准备起身的前一刻，拥挤的人群不出意外地将别人的东西挤掉，一只……耳机？摔到了他的面前，碎成这个样子这样应该是不能用了，不过他可没有闲情去管别人，外卖还没有送完，客户如果投诉估计又会扣他工资，想着，他咬着牙从地上坐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伸向了那个破损的耳机。
闵玧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撞坏脑子了，明明应该站起来走人的他却不自觉地被那只手吸引。
模糊的视线中，手的主人不慌不忙地蹲下将那堆残废捡起掂量了几秒，在确定已经彻底报废后干脆一股脑的塞进自己过份宽大的外衣口袋里，一整串动作干净利落，却在准备起身的一刻动作顿了顿，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她对面有个狼狈不堪的人：
“需要帮忙吗？”
［外国人？］
那人的声线带着让人耳尖发红的勾人沙哑，绝对说不上清脆悦耳却是闵玧其这种音乐人会喜欢独特的嗓音，明明语句还算流利可咬字发音却有些不清晰，尾音也拖的有些奇怪，不像是什么地方的方言……
思索期间，面前的人也干脆就这么蹲着没再起身，低头望着自己，对某些方面很敏感的闵玧其感受着对方的视线，很明显没有恶意，不过——
“不需要……”
话音未落，自己的手便被对方握住，闵玧其有些意外，那人的手很漂亮，不管是无意之间漏出来的手表还是她的穿着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孩子，所以当他感受到对方手心粗糙的茧子时不免有些诧异，也终于抬头望向从开始就被自己刻意忽视的面庞。
如他所料，面前的人虽然素着一张脸，却毫无疑问的是个美人，看起来20岁出头，头发染成了耀眼的红色也压不住她苍白艳丽的面容，随意挽起而垂落的发丝和眼下青紫显出的几分倦态也被她独特的气质所包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挪不开眼。
“我没事。”
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闵玧其强行收回视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直接被那人拽了起来。
“把衣服脱掉。”
“莫？”
在地上坐的有些久了猛的站起来后又有些头晕眼花，闵玧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对方表达有误，毕竟他已经认定对方是个外国人。
这个国家有很多莫名其妙又多余的潜规则，比如女孩子出门就一定要化妆不然就是不礼貌，虽然不止他对此嗤之以鼻，不过生活所迫还是很少见真的有女孩出门不化妆。
所以素颜，而且没有对初次见面的自己用敬语加上韩语发音又古怪的女孩自然就被他当成了外国人。
“请您把衣服脱掉。”
这回虽然加了敬语，不过看来自己没有误会她的意思，闵玧其沉下脸，想要直接走人，只当自己遇到了神经病。
刚转过身又被人拽住了衣服，他不免有些火大，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女孩，压着嗓音警告对方：
“这位小姐，请您放尊重点，如果再这么骚扰下去我可能会选择报警处理。”
而女孩则是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望着对方，眉眼间除了藏不住倦意还有……无奈？闵玧其只当自己看错了，眯着眼睛，在心里盘算着再等一分钟，要是她不放手就报警。
“我和你换一件衣服，你的衣服湿了，会冷。”
眉梢轻佻，冷风吹起轻贴在她脸上的碎发，苍白的面容在呼出雾气的朦胧间显的尤为疲惫，闵玧其一愣，虽然依旧不想领情，但态度也缓和下来：
“不用，而且我没事，我的外卖……”
闵玧其侧头，朝着自己的摩托车示意了一下，却发现外卖早就洒了，到也没有多意外吧，只是没了糊弄的理由有点麻烦，他叹了口气，又低头看向女孩开始胡扯：
“我现在要回去告诉店长，刚刚手机也摔坏了，所以放手吧，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手机？我借你呗。”
“……”
见闵玧其明显被噎住，女孩得逞的笑了，上挑的三白眼微眯，对于这张蛊人的脸来说过分可爱的虎牙漏了出来——
像只漂亮的狐狸。
闵玧其暗自想着，看了一眼明显废掉的摩托车，只觉得自己大脑发胀，最后也只能认命地抬手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接过女孩的手机道谢。
十字路口的人流量很多，总不能一直站在路中央，闵玧其靠着路边的邮箱，向店长说明这情况，对方没有怪他，只说了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其它的自己处理。
挂断了电话，他知道自己多半是失业了，说不上有多失望，没有赔钱就算好了，只是那辆摩托车，现在没有办法搬动了，估计只能等店长……
思绪乱糟糟的，紧锁着眉头的模样好像太明显了，女孩打着哈欠上前几步弯腰轻松地将摩托车扶起，停在无人的地方后又朝他走来：
“现在可以去医院了吗？劝你听话哦小朋友，害怕的话可以牵手～”
她虽然还是笑着，但显然没什么耐心，没有理会闵玧其不情不愿的神色，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前走。
看着被扶起的摩托车地面，强烈的碰撞让机箱漏油，被高温的机油所染黑的地面起了少许白烟，黏腻的四周散落着车的零部件，脑海中又浮现出近在咫尺的车轮，莫名的，他这时才终于有了死里逃生后的体感，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停了挣扎的心思，就这么由被她拽着，离开了那片狼藉。
…………
“总体来说没有非常严重，就是肩膀有些脱臼，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恐怕还要做手术了，而且到时候多半会留下后遗症。”
“……请问，治疗的费用大概是多少？”
“这个嘛……”
医生原本正在观察着闵玧其的片子，听到他的疑问后才抬眼望去，也立马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闵玧其，医生在心底不由的叹了口气，报了个数字后又向他解释：
“毕竟是长期的治疗，费用其实已经是很正常的价格了，我还是建议您不能拖，不然等到要做手术的程度那才糟糕。”
“……”
“那就尽快治疗，我去办理手续。”
一直默默站在闵玧其身后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抚上了他的肩膀，又向医生询问了几句具体注意事项后才带着他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有些尴尬的距离，后者沉默的看着女孩去缴费的背影，这才发现她松软的长发是用一只笔挽起来的，几缕火红的发丝落在了因为低头而漏出一小截的白皙后颈上，说不上来有什么感觉，但就是让人想多看两眼。
“回神，送你回家了。”
告别了前台护士，女孩拎回来一袋子药，将它递给了闵玧其后发现这人明显走神的模样，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
“还要牵手吗？”
“……不用了。”
还是不习惯这种距离的接触，但毕竟受人之恩，他强忍住退后一步的动作，还算淡定的拒绝，女孩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耸耸肩示意他跟上。
“……”
“……我会还钱的。”
如医生所说的，这笔钱其实真的不算很多，但哪怕是这样，也是现在的他绝对拿不出来的数字。
他没有欠别人人情的习惯，说到底自己与这家伙只是陌生人。
没有等到女孩的回应，闵玧其皱眉，只能加大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说着还加快脚步与她并肩。
“怎么了？有话要说？”
女孩转头看着突然打破距离的少年，有些疑问，闵玧其则感到古怪，他记得刚刚声音不小，甚至有几个路人都看了过来。
见闵玧其沉默的打量她，女孩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后报上地址，这才扭头指着自己的耳朵：
“不好意思，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了，我的耳朵不太好用，之前助听器你也看到了，不小心摔碎了，所以用正常交流的声音的话我是听不见的。”
谈话间动作也没闲着，拽着闵玧其上前，两三下便把他塞进了车里，而突然接收到事实的少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显的格外配合。
“……那你之前？”
半响才整理好语言小心开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原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也带着些莫名的情绪。
“这里，我懂一点唇语，可以看你们的嘴型推断出你们在说什么。”
女孩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我不是天生耳朵就有问题，之前出了场事故才变成这样，所以我会说话，只不过听不到的话发音可能会模糊不清，如果你觉得沟通困难我们可以打字交流。”
说完，她举起了自己的手机，示意对方打字。
“不用，我可以听清，你……很厉害。”
“那当然～”
女孩耷拉着眼皮，似乎真的有些累了，闭眼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毫无压力地应下了他的夸奖。
“刚刚应该是想说钱的事吧，其实那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闵玧其虽然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但还是沉默着咬了咬嘴唇，处理了一堆信息的大脑昏昏沉沉，却也清楚的知道——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就这样吗？可他不想…说到底纠结还钱也只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自尊心罢了，这样纠缠反而会让别人苦恼，真讨厌，闵玧其，你真的很讨人厌……
“松口。”
女孩伸手轻掐他的脸颊，清瘦的脸上挤出了可怜兮兮的二两肉，被咬到发白的嘴唇也终于解放：
“是在想什么吗？”
顶着闵玧其呆滞的目光，女孩若无其事地松手，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续上了最开始的话题：
“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这些钱既然给你了，就由你来决定它意义，很简单，不用胡思乱想，还了这些钱能让你心里好受一点的话那就还，我不着急，慢慢来就行……或许需要打个欠条吗？小朋友～”
女孩微微偏头，目光落到了闵玧其的脸上，车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他也在车内微弱的灯光下发现女孩的眼睛是罕见的看不见瞳孔的黑，纤长却不卷翘的睫毛微微垂落，与带着笑意的漆黑瞳孔形成一片了阴影，而闵玧其低着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整个人都被吸入了那片阴影中，他只能故作轻松地扯着嘴角：
“如果不麻烦的话，打个欠条吧，我会尽快还的。”
无论怎样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完钱就不要来往了最好。
了然的打了个响指，她从闵玧其的袋子翻出来几张纸，是医院的体检报告单，顺手将自己用来挽发的笔抽出后就垫在膝盖上别扭的写起字来。
被长时间挽着而带点微卷的长发松散地垂落在她弯曲的脊背上，自己身上被机油和积水弄的不能入眼的单薄机车外套早就被女孩强行交换，最底层的发丝粘染上难闻的机油，看的闵玧其直皱眉头：
“衣服可以换……”
“好了。”
女孩缓慢起身，将手里的报告单递给了对方，挽起自己碍事的长发后同他解释：
“我已经签好字了，看一下内容没问题签个字吧，上面有我的银行卡号，你到时候往里面打钱就行……”
到底还是顺到了底层的发丝，她手上也多少粘上了漆黑粘稠的机油，女孩凑近闻了一下，很快便嫌弃地瘪了瘪嘴，面不改色地将手上的油污擦到了闵玧其身上原本属于自己的羽绒服上：
“不好意思啊，看你这么干净有点不爽哎。”
“……”
闵玧其真的不太擅长回应这种人，平时舌灿莲花的rapper现在却张不开嘴，真是狼狈……
“客人，您的目地地到了，您看是现在下车还是？”
出租车在一片静默中缓缓停下，有眼色的司机师傅适时地打破了尴尬地场景。
窗外应该是女孩落脚的酒店，她反应过来后也不着急，撇了一眼后颔首道谢，从事先拿出来的钱包里抽出一叠钞票递给司机：
“阿加西，麻烦您等一下再送他回去吧，我想这些钱应该够了，多余的就不用找了，留着给孩子买点零食。”
说着，她看向司机摆在前面的全家福，微微一笑：
“您的女儿很可爱呢～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有初雪哦，您也早点回去和家人们一起看初雪吧。”
司机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听了女孩的话后笑的见牙不见眼，道谢后甚至亲自下车为她开的车门。
她只是笑着应下，没有推辞，下车后侧身抵着车门，直接掏出来一张卡，递给了身旁一直望着自己的男人：
“没有密码，钱也不多，你说过手机坏了吧，去买一个新的，要是还有剩下的钱你随便处理，这笔钱你加到欠条上就行……还有这件衣服没有必要换了，我也拿了你的衣服，很公平。”
见对方一直没有动作，她没有意外，只是弯腰将卡塞到了他手里：
“你难道还想要现金啊？我真没了，就这样吧，有缘再见～”
“……”
闵玧其侧目望向女孩离开的背影，在路灯的投照下显得她的红发像火在一样燃烧，燃尽了这个寒冷的冬夜，驱散了一直伴随在身边的黑暗。
手指摩挲着那页不太正式的欠条，条件有限写出来的东西，字迹丑的他不忍直视，纸张上还被笔尖戳了好几个洞，闵玧其抚上了女孩自己的签字处，嘴唇微张，无声的唤了一声：
“姜佑枝……”
有缘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