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性!我师为官一十五载,从无恶言污同僚之身,岂能不曰静?处事经年,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岂能不曰闲?”

    “再观大人言,出口‘贞’字为首,谓之贞洁?谓之贞烈?言他人前可审己身?人世间约莫三十载,风月场内不曾现过影踪?花间词上未有留过名姓?大人,不知言,无以知人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今日后,还望您熟读《礼记》,再无此失礼之言。”

    万倚直视刚刚出声之人,徐徐说到。

    言罢,她又垂下眼眸,看不见情绪如何。

    上首方知许闻此,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又瞟了一眼上座的三位。

    成致等人面上无丝毫波动,做足了久经风浪的平稳。

    听着万倚的反驳,那人怒极,正要站起来开口驳骂,他身旁有一人伸手压住了他。

    那人也是古礼一派。

    成大人正高座观看,此时定不能被情绪影响,免得被大人不喜以坏了今日之事。

    于是他朝万倚拱了拱手,补充道:“万少卿莫怒,我等只是多有忧虑罢了。”

    这人也不为万倚刚刚的指责恼怒生气,只看了一眼她,和缓地说道。

    “我有忧虑,詹大人以女子身登临三品,可会因事务繁杂而焦头烂额?我有疑惑,自古并无女子执着于加官进殿,詹大人又何来这样的执念?我有畏惧,从古至今未有之变,会否有伤我乾国朝廷之和气。”

    他说完后,看了看上座的何萧,不见任何指示,便又望向了万倚,似是在等着回应。

    万倚甚至头也不抬,只是扣弄着自己的指甲,素然回应道。

    “圣人曾言,君子者,仁而无忧,知而不惑,勇而不惧。大人若宽和视人,便不得忧愁;若知我师求进以教万民,便不得疑惑;若刚正只为政事,便无所畏惧。今日大人有忧有惑有惧,便不可称君子。当以今日为鉴,长省己身。”

    那人听她这回话,脸色一白,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便未再多言。

    律守这一派见众人皆不做声,便有一人环视堂内,调解着开口道:“詹长侍为官廉明,可称得上众官之表率,只是憾其为女子,在见解上与我等多有不同,倘升正卿,必于诸殿士多有争执!”

    万倚听见这话,抬头看了看他。

    然后她温言回道:“诸位及朝堂上各大臣,皆自诩君子。须知君子尊贤而容众,岂会因见解不同而排斥我师?再者,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我以为同处一朝,各持己见才是应当。”

    说罢,她又对着出言之人笑了笑,“大人,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我在此谢过大人对我师的支持了。”

    待万倚话音落,律守派这人朝着邱存志看去,那人依然不见任何面色波动,只不过亦未出言反对。

    见律守一派如此轻易便被万倚说服,且那革新派四人只是看戏架势,何萧下首的古礼派一员再也忍不住,说道:“詹无佑女子……”

    不等他说完,万倚猛然站起身来。

    她怒视着刚出声的人道:“君子谋道不谋食,你等若只为殿士列次而争,我反倒能高看一眼。升迁之事,作甚拿男女之别屡屡寻衅?也不见尔等日日区别天乾地坤!”

    万倚伸手,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挪,然后她调整姿势,坐得更舒服闲适一些后,看向了堂上众人。

    “众大人平日约束己身,教导弟子,无非孝、悌、忠、信、仁、义、礼、智八字,凭甚到我老师这,便换了一套标准,是比不过我师强行挽尊吗?”

    她目光不见转移甚至更为犀利。

    也不等他人反应答话,复又言道:“下臣在此妄言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观今日诸君之言行,睹此时尔等之营苟,我不得不将部分在座之人直比小人。”

    方知许听到此处,吓得抖了抖手。

    他此时又朝上座看去,只见上首的三位大人各个紧皱眉头。

    方知许心里默默笑了笑,今日里只是堂内商议,作为主持的三人不便下场争辩,此时被骂,不但不能还嘴,事后还没有理由责罚于那万倚,除开成大人不言,其余的两位定是憋了火气。

    而那万倚还没说完。

    “君子当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万倚管不得诸位所得是否义财,愤怒时可有考虑后患;亦不在乎诸君心中有疑是否求问,又有没有尽职于己身事务;万倚只求各位大人,既然位列朝班,与民躬身,那便清清楚楚地看,认认真真地听,温和待人,事事恭敬,言语实诚。下臣直言,比与在座诸位,詹无佑詹长侍,合该入三品正卿列。”

    话说完,她便静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言,仿佛是在等着别人发难。

    成致看了看万倚,出声问众人道:“不知在座各位还有其他意见与否?”

    堂上众人互相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末座万倚不顾一切的恶虎相,没有一人说话。

    “既然各位意见统一,何大人,邱大人,我三人便起草文书,上递殿审吧。”成致朝左右看了看,说道。

    何萧和邱存志点了点头。

    “那今日议事结果便定了下来,到此为止了,众位大人这便忙自己的事务去罢。”

    说罢,成致便起身离开,何萧邱存志紧随其后,厅内众人皆俯首作揖相送。

    万倚见上官已走,也不再谦卑地等着众人离开,直接紧随在后,快步而出。

    方知许见她走得匆忙,也立马跟上,想看看这万倚刚赢了堂辩,又要急着去做什么。

    追到人事堂门外,方知许便看见万倚和她的仆从站在马车边。

    他举步走上前去,只见方才还气势凌人的万大人,正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送。

    见此,方知许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万大人有什么急事,原来是惦记着吃包子呢?我今日早食也未用,不若万大人也分我一个。”

    听这声音,万倚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她从清萍手中拿过了一个包子,递给了身后的方知许。

    方知许拿到包子,咬了一口。

    “想不到万少卿你这口味挺独特,竟然是酸菜馅的。”

    “只是今日里要食酸而已。”

    “吆,有什么说法吗?”

    万倚定定地看了一眼方知许一眼。

    “我酸你们这些男子,升官进阶水到渠成,而我们女子,每前进一步,便是重重阻碍。我酸朝廷这些庸人,眼盲心瞎却能忝居高位,真正为民办事之人却多受冷落。若不吃个酸菜包压一压,我怕整个京都都能闻见我的酸味了!”

    方知许听着她的话,本来有点踟蹰了,闻得最后一句,又被逗得笑出声来。

    万倚也不管他,自顾自吃完包子,然后拍了拍手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平南王府而去。

    方知许看着远去的马车,又捏了捏手里的包子,恍然间觉得,这酸菜馅的包子其实也挺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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