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声制止道:“不用了。”

    “是。”

    看他这般低眉顺眼,她忽又心软,问道:“你是离国太子,我父皇如此待你,你甘心吗?”惯作上位者,忽然要低头匍匐,内心肯定甚觉耻辱罢。

    柳霄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顾怜自影和怨呓,平淡道:“赢者通吃,陛下只是行使了赢者的权利。”

    他说的倒是没错。父皇是战局的赢家,是最上位者。就连她自诩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也不得不被父皇摆上棋局。

    她又担心他会生恨,便试探道:“我听闻越王卧薪尝胆,你真不会心生怨怼?”

    柳霄行倒似乎通透:“殿下可知,我是因着和亲之事,才李代桃僵,被封为太子,来到秦越,与殿下成婚。我本一闲散皇子,并无所谓鸿鹄大志,君父遣我代皇兄来,我便来。今与殿下结为夫妻,我亦知我并非殿下夙愿,从今往后,一切来去,皆凭殿下。”

    他说到‘夙愿’,桃夭想起元黎,忽地心窒,她抱起一床被子,趋向软榻。

    她说:“不早了,睡罢。”

    柳霄行却先她一步搬了一床被子到软榻上:“殿下金枝玉叶,还是睡床吧。”

    她好奇,他好歹是一国皇子,却无半分娇气,他之前到底多不受待见?又想到他说的,他也是因父命而来,和她何其相似,他们皆是被迫结合,一对可怜人罢了。

    躺到床上时,桃夭辗转反侧。毕竟与陌生人同处一室,又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桃夭迟迟难以入睡。

    听得频繁翻身的窸窣声不再,床上传来的呼吸平缓后,柳霄行悄步推开房门走出,戎生已在外鬼鬼祟祟地等候。

    柳霄行带戎生行至一处僻静的亭落。

    戎生打趣他:“殿下才入公主府一日,竟然比回自己的皇子府熟络了!”

    柳霄行并不言他,大半夜的,他可不是为了出来闲聊:“药囊给郡主了吗?”

    戎生眼前是月光如华,谁家好人大半夜还在聊公事啊,他不禁拖着声音,语气无精打采道:“是~,已按照殿下的指示,安排了一家香囊铺子,店家说那扶容郡主买了一对药囊。不过,殿下如何保证那扶容郡主明日一定会佩戴那药囊去参加归宁宴?”

    “扶容郡主是公主的伴读,两人自小感情深厚。郡主喜好搜罗各色香囊,宴上见自己的同伴好友,自是要带新近入手的香囊。人性如此。”

    戎生又想到被蒙在鼓中的陶乐公主,想她往后不仅要被自己的丈夫设计发病,难受完了还得感谢她这位丈夫:“你呀,真是毒夫!要不怎么说无毒不丈夫呢?”

    “是无度不丈夫”,柳霄行纠正戎生的讹传,又解释道,“陶乐公主本就有喘症,我只是诱它发作。我取得了公主和圣上的信任,公主的喘症也得以根治,双赢之举,何乐而不为?”

    戎生摇摇头,忠告道:“殿下,您可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心呐。陶乐公主一定会爱上你,也一定会在知道真相后恨上你。”

    柳宵行唇尾轻扬,道:“巧了,我没有心。”

    “可是殿下其实也没必要一定要诱这位公主喘症发作吧?直接将道医奉上不可吗?”

    “陶乐公主有喘症之事,属于秦越皇室私隐,除了公主近亲友、奉侍之太医,公主府人之外,并无他知。我初来乍到,直接奉上道医,且不说公主,陛下会如何想?我应该说我收买了哪一边的人,才得了这个消息?我又为何要打探这些,居心何在?毕竟我与公主本无情无份,只是因着国家之事,才屈身入秦越,此时应当自顾尚不暇,何以打探公主私隐?”

    这么说,倒也不错,戎生被说服。就是可惜了公主:“公主毕竟是无辜的,殿下还是要悠着点呐。”

    柳霄行眯眼,冷声道:“你是哪边的?公主身上流着秦越皇室的血,又如何无辜?”

    好,好吧。戎生摸摸鼻子,无以应对。

    桃夭半梦半醒至第二日门外洒扫声起,有人活动时,她起了身,却一眼扫见软榻上早已没了人影,不知那人何时已起身,出了门。

    李嫲嫲见到公主,迎上来,侍奉她梳洗更衣:“殿下,您可醒了。驸马爷一大早便起身张罗好了今日归宁一切事宜,就等公主您起身,用完早膳,便可出发了。”

    寻常闲散皇子,难道不是应该放浪形骸,心思怎会如此细腻?桃夭想起三皇兄,身为庶子,他亦是枕戈待旦,费尽心思,就为了父皇偶然的一青眼。想来,这位柳太子亦是如此罢。看来他也不像他自己所描述的那般淡泊。不过身为皇子,有上进心是自然的,这也无可厚非。

    桃夭喝着淮山粥,刚想开口问驸马在哪,又想到见到他亦无话可说,徒生尴尬,便作罢。

    等她出府时,柳霄行却早已在府门等候。

    他很快捕捉到她的身影,关切地问:“殿下,是否已用早膳?”

    “嗯”,桃夭又觉得应当礼尚往来,“你呢?”

    “臣也已用过了。”

    “那我们启程回宫罢。”

    “好。”

    车驾一路前行,直入朱墙,一路两人无话。

    归宁宴上。

    秦越皇帝、太子夫妇等皇室宗亲皆会亲临宴席。

    宴前,皇帝尚未入席。

    各人虽已入座,等待圣上的到来,神情却也松容,三三两两小声闲聊。

    陶乐公主一眼便见到了扶容郡主,两人眼神交换,相视而笑。

    此时,太子拿起酒杯行至柳霄行面前,居高临下。

    这一站,也断了两姐妹相望的眼神,陶乐公主将眼神收回,抬眼看向皇兄。

    她闻到皇兄身上的酒味传来,想来皇兄又先饮上了,已是微醺模样。

    柳霄行刚想起身行礼,陶乐公主却听皇兄嘲讽道:“驸马可有才艺?依我朝新妇之礼,归宁之日,有才艺的新妇要向尊长进献才艺的。”

    陶乐公主不豫,没有必要如此为难他人罢。

    柳宵行就欲起身,衣袖却被轻轻扯停。他侧过头看,只见陶乐公主轻摇头,示意他莫把皇兄戏言当真。

    陶乐公主却还是拉住柳霄行的衣袖不放,一边抬头,提醒太子:“皇兄,你少饮些酒,饮多容易失言。”

    “我哪有喝醉,我清醒得很!”

    陶乐低声解释:“皇兄喝醉了,我朝并无献艺婚俗。”

    见驸马被皇妹扯坐下后,太子又来威胁这个质子驸马:“本宫说的没错吧,驸马?还是你这个远道嫁过来的驸马,看不起本宫?”

    陶乐公主还欲开口,柳宵行轻柔地拍拍公主手背,以示安慰。陶乐公主放开手后,柳霄行站起身,一下子高出太子数寸,反倒压了太子一头,语气却是卑微:“某自小六艺皆不精,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某先饮三杯,向太子殿下赔罪。望殿下海涵。”

    太子又欲说什么,此时内侍高声唱到:“陛下驾到!”

    太子不甘心地坐回位置,随着众人一道起身行礼。

    陶乐公主舒了一口气。

    夫妻双双向皇帝行归宁礼,皇帝赐宝,叮嘱道:“驸马既与陶乐公主结合,便是公主之臣,以后万事要以公主为先。”

    柳霄行再拜:“臣定奉公主如奉君。”

    “嗯”,皇帝见这离国太子也还算是能屈能伸,便不再为难,“入座吧,赐食!”

    先上的是青玉荷盘装的螃蟹。

    早春时节,宴上却有蟹食,且肥满如秋蟹。

    捕捉到公主疑惑的眼神,侍奉一侧的内侍解释,以缓和父女因婚姻之事有些紧张的关系:“公主殿下,陛下知殿下最嗜吃蟹,去岁便手谕苏南府尹专门养了‘三月青’。经去秋育肥,府尹取了其中最膏肥黄满的几只蟹,进献到宫里来。经陛下吩咐,这些蟹都用到殿下归宁宴上了。”

    陶乐公主看着玉碟上的蟹,她也知道内侍这样专门的解释是何用意。

    她和元黎仍有遗憾,但现在想来,这便是有缘无份罢。

    事已至此,她与他人婚礼完毕,亦无谓再与父皇置气。

    蟹虽味美,她却不喜拆蟹,这吃食为了不给他人下毒,又不能再经宫人之手。桃夭正苦恼着,又忍不住珍馐诱惑,准备伸手拿蟹,柳霄行却将他拆好的橙黄蟹膏、蟹肉移到了她面前。

    只听柳霄行道:“殿下请用吧。”

    “你不吃吗?”

    “臣吃蟹会长红疹,殿下喜欢吃蟹,臣独爱拆蟹。”

    陶乐当然知道不会有人喜欢拆蟹,他这般体贴,或许是因为听了父皇的训诫。但又或许不是,自从与他成亲,他一直都对自己细致入微,这是无可挑剔的。

    陶乐公主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也吃,吃些别的。”

    “是,臣待会会吃。”他仍在专心致志剔着蟹腿肉。

    陶乐公主将蟹黄拌入粥中,细细品味起来,蟹膏鲜醇浓郁,令人沉醉,仍不住再来一口。

    蟹粥快见底,再抬头时,陶乐公主又隔着中道和对面的扶容郡主接上了眼神。

    宴席虽有歌舞,毕竟沉闷,两人吃饱喝足,难免蠢蠢欲动。

    皇帝看着席下你来我往的眼神,也不为难两个丫头:“桃苑的桃花长得正盛,扶容,你跟陶乐去游赏吧。”

    两人高兴得行礼而退。

    行至殿外,扶容郡主见陶乐公主不似往日活泼快意。

    扶容郡主伸手抚上陶乐公主的眉黛,帮陶乐公主展平眉山:“殿下,你别皱眉,都会过去的。我看那新驸马长得也挺俊俏嘛,不输元黎,还温柔体贴。”

    这么一说,桃夭眉峰更拢,纵然柳宵行面容如玉,体贴入微,却并非她的良人。相敬如宾,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扶容见陶乐公主脸色更加不豫,忙转移话题:“殿下猜我今日有何不同?”

    这都不用猜,她今日身上的香又跟往日的不同了:“你又去香囊店淘到好东西了?”

    “不愧是殿下,懂我”,扶容郡主又掏出一个香囊,“这是个药囊,不仅有奇香,还有安神功效。店家说,这药囊还可平喘。想来殿下最适用,我便买了一对,这个送给殿下。”

    扶容又将这药囊凑近些公主的鼻边,一股森林郁郁葱葱的味道萦绕于鼻尖。

    “喜欢吧,是不是感觉走进了一片森林,还有雨后新泥的味道。”

    陶乐公主点头:“嗯。”

    她感觉放松了些。两人边打趣间,不觉步入了桃苑。

    树梢上,地上,步履行经,娇粉朵朵。

    扶容郡主应接不暇:“陛下对殿下真的没话说,知你喜欢桃花,便在这宫中命人种下这千树桃花。”

    若是以往,陶乐公主便骄傲上了,可如今,她却不答。

    父皇似乎对自己确实有求必应,但牵涉朝堂政事,就并非如此了。不过她也并非怨怪,只是失落。

    扶容公主目光明显被这桃花勾绊住,一步也不能动,却也不敢伸手去折。

    陶乐公主倒无所顾忌,她随手摘下一朵还衔着露珠的桃瓣,簪在郡主发髻上:“这朵适合你。”

    看着郡主蠢蠢欲动,望眼欲穿的样子,陶乐打消她的疑虑:“有花堪折直须折,你尽管摘,就说是本殿做所为,没人敢怎样。”

    “好。”郡主小心翼翼地也取下一朵。

    “我早看上这枝了”,她也为陶乐公主簪花,“真是红粉配佳人。”

    两人正说笑间,陶乐却忽然胸腔一闷,呼吸紧促,忽然摔将下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快传太医。”扶容郡主满脸慌乱,唤宫人赶紧去找太医。

    陶乐宫内。

    太医仔细切了脉:“殿下这是喘症发作。”

    皇帝眼睛扫过扶容郡主,神色晦暗:“好端端的,怎么会喘症发作?”

    “臣请取下殿下和郡主的香囊,给臣一看。”

    郡主乖乖将药囊取下,她有些愧疚:“是因为这里面的香药吗?”她明明已经很小心,店主也确认了无事的。店主与她无冤无仇,又何必害她。

    皇帝胸中也堵着一口气,语含怒责:“方才夭儿就跟你在一起。”

    言下之意,便是暗示是她的问题。

章节目录

撕开夫君的温柔面纱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狐狸的蛋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狐狸的蛋糕并收藏撕开夫君的温柔面纱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