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绦垂垂前，正是谷主门。
陈芦花跟在一光头大汉身后，随他前后入了门。门口便遇“拦路虎”，那虎兴致缺缺，支手托腮，眼皮似有千斤重，分毫不抬，道，“来者何人？”
身前之人左臂微屈，声如洪钟道，“苦海无边薛苦海。”
陈芦花心道：阿弥陀佛。
“拦路虎”依旧有气无力，手边签筒轻推向前，“抽一支吧。”
薛苦海不多犹豫，随手抓起一枝签。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便抬脚下了台阶。
没有入门令便好说了，陈芦花大胆上前，报上名号，“在下陈芦花。”
花字刚落地，少年抬了头。日光点点洒在少年面庞——额头、眉心、睫毛、以及那双琥珀瞳仁。四目相对，陈芦花心如鼓擂，忍不住心下发颤：不是吧，难道哪里出错了？
各色声响飘过高墙，更显此处寂静异常。风穿门甬，惊起护花铃，蓦地一记闷痛掷于脑后，陈芦花吃痛出声，“啊——”
回身一看，一缕红穗在前摆来摆去，陈芦花伸手定了定‘受惊’风铃。再转身之时身后少年已然又是那副萎靡派头，“抽签吧。”
可以吃席了！
陈芦花大喜，随手一抽，飞快作揖，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旋了去。
原以为谷主宝阁至少也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可陈芦花怎么也没想到，谷主贵院竟是如此雅致且秀气。说是院落，其实更像一处花园子。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路绕树又穿花，在她被迂回到几近发昏时，豁然开朗，终到饱腹之地。
宴席之上，人头攒动，鬼山鬼海。陈芦花溜进人缝，眼疾手快拿起一个大鸡腿，如此悠哉悠哉的在谷内三丈宴席前前后后溜了不下十来趟，腿肚子都走的发酸了，肚子却依旧瘪着。除了起先随手拿的这只鸡腿还略对她胃口外，余下皆是些好看却不好吃的、看似稀奇却口中泛泛的、摆盘讲究却差了些火候的‘绝顶美味’。
也可能是她运气不好，尝到的竟是些不对胃口的。故她转战那些平平无奇的羹碟盘碗前，嗯……无色无香略有味。
味如嚼蜡。
数道菜吃下来，吃的她陈芦花是面色也如蜡。她心暗诽：这菜向来不就该是色香味俱全吗？为什么这桃李谷的鬼厨单单跟一个奇字杠上了，造型奇，原料奇。从那味道来看，八成是从根上奇了怪——配方不对。
一通天花乱坠的美食在前，陈芦花果断放弃了挨个品尝，不再盲目碰壁，她选择跟风，哪里人多往哪钻。
陈芦花轻扫一眼，前方几步处有两家人人人众，想来定是有不同寻常之美。她踮起脚尖，只见确有一锅美味粉墨登了场。看那色泽，却是黑如锅底，黑的发亮，亦如那鬼厨的荞麦肤色。荞麦鬼厨筷子一拉，空中留下似是蜗牛行过的晶亮痕迹，见状面带微笑，似是满意至极。陈芦花隔老远都听得到他内心里的小算盘：哼，小样儿，跟我斗。我一举就能将隔壁击杀，然后再将客源引来，最后夺得魁首，万金入囊。
只听他声如洪钟，对着眼前卖吆喝，“红烧肉，红烧肉，正宗人界红烧肉喽……新鲜出炉，趁热来吃喽……”
陈芦花本想过去尝尝鲜，刚迈前一步，听到红烧肉后蓦地站定，脚下不着痕迹的又退回原地。
红烧肉？哪里是有红烧肉？实在不怪她以貌取猪，没有焦糖色的猪五花哪里会是红烧肉，叫它炭黑肉才妥帖。
荞麦鬼厨的卖声吆喝确实有效，不少食客都被噱头引了过去，其中不乏有从隔壁挪了去的。彼时隔壁鬼厨正在灶前大显身手，无暇分身，匆匆扭头招呼正打下手的自家婆娘独自对外御敌，显然对她很有信心。果然，那妇人确有战力，只见她“啪”的一声拍完一口独头蒜，撂下菜刀，反手叉腰，对着隔壁打擂台，亢声道，“咱家招牌菜，蟹粉狮子头，东安子鸡，清蒸鲈鱼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陈芦花耳边听着猪鸭鱼，双眼却只盯鸡骨头，心下面上皆凄凄。可惜千金醉和百里香的鬼厨不在，不然她还有口猪肘子。
几趟下来，陈芦花彻底无心这十尺十尺又十尺的‘绝顶宴席’。一边嗦鸡骨，一边回到干果区嗑瓜子。
嗑着嗑着，嗑出高高一小山，直到满满一口瓜子仁入了肚才算心满意足。
“陈芦花。”有人从后突然拍她一下肩膀，一手的瓜子仁差点离她而去。
陈芦花回头，没好气的乜眼道，“干嘛？”
苏云彻笑着，顺手拈她掌心剥好的瓜子仁，不顾她瞪大的双眼和微张的“虎口”，昂头一口，心满意足地道，“没事。我来了好一阵了，一直没瞧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说着再伸“贼手”，又是一把。
陈芦花咬牙，凉飕飕的道，“好吃吗？”
苏云彻笑嘻嘻的回，“还可以，要是再多一些就更好了，瓜子这东西还是一把吃起来香。”
牙已尽碎，陈芦花忍无可忍，亢声怒道，“我正要那么吃呢！”
霎时间，风止，花停，万籁俱寂；
鬼默，灶熄，鸦雀无声。
半晌，一人颤巍巍将刚刚剥落好的瓜子仁如数贡给身侧红衣少女，陈芦花嘴角一抽，开口问他，“这是干嘛？”
干嘛俩字一出，那人心下微颤，皮笑肉不笑的道，“没事，没事，我不爱吃，送你了。”送字还没出，人已经拔腿跑出二里地了。
看了眼手掌堆如小山高的美味，陈芦花昂头一口，尽数入了肚，然后，少女笑颜又绽。不理会全场目光，继续一二三四五的自给自足。
一曲终了，人群渐沸。刚被训老实的苏云彻耷拉着脑袋站在干果盘前，一个一个的开着瓜子，而他身后一棵桃花树上，则是支着左腿，架着右腿，双手枕于脑后，一派轻松又自在的“母老虎”陈芦花。
一个蹒跚老妪经他身后，斜眼一瞥，低低讥笑道，“哼，老牛吃嫩草，该！”
***
一炷香后。
锣鼓声响，吵醒了树上小憩的陈芦花。不知何时，三丈宴席已然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张红木梅花凳。凳子前方，是个草草搭建的四方台，台后置了扇屏风，台前站着一个男人，全身缟素，衬的本就黢黑的面庞更是无光。那人在台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左右游移，边移边敲手上铜锣，锣噪传入她耳，扰的人不得安宁。
陈芦花翻身下了树，朝前几步，接过半碗瓜子仁。她捻起几粒，语气还带几分没睡醒的倦意，“那人说的什么？”
离得太远，苏云彻也没听清，满脸无辜的摇摇头。
“走，寻个位置坐下听一听。”
二人上前找了处不显眼的侧方坐下，只听台上锣声已落，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正是方才台上的那个敲锣男子，那男人先是开口寒暄，“今日谷中盛会，各位远道而来，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今日宴席已举我全谷之力，不知可还对诸位胃口？”
台下高矮胖瘦，十有九点头，陈芦花摇了一半，自觉自己一个吃白食的不能太挑剔，又忙调了方向，跟着附和。
台上男子见状，笑说，“如此便好。既然各位已经酒足饭饱，那我也不多赘言，我等就此——
开门见山了。”
开门见山？“什么意思啊？”
苏云彻偏过头来，低声道，“就是要开始杀人了。”
陈芦花诧然道，“这么快吗？”
刚吃完饭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动刀动枪了？陈家村的老大夫曾说，饭后半个时辰，最好不要动，因为食物没消化，容易肠绞。
她就在这上吃过亏。
陈芦花撇了撇嘴，不敢苟同，又问，“怎么比啊？”
苏云彻从袖中掏出签，解释道，“台上之人会读签，读到哪只，谁就上去。”他低头又确认一眼自己签上小篆，“我是绿签二十七，芦花你呢？”
陈芦花放眼看了看茫茫鬼海，心想自己熬过一轮两轮的概率还是极其大的，怔怔掏出腰间木签。苏云彻一看，面色一顿，陈芦花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焦急万分，“怎么了，怎么了？这签有什么问题吗？”
她两两一比，没什么不同啊，除了序号以及她这支尾端是红的以外，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啊。
苏云彻抬起头，满眼艳羡，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芦花，你运气也太好了！”说着还激动的握住她没抓碗的右手。陈芦花一头雾水，淡定道，“啊？为什么这么说？”莫非因她的签是红的？
苏云彻语气更激，双眼更亮，“红签啊，你抽的可是仅仅只有十支的红签啊！”
果然，她就不该对他的答案抱有什么期待，陈芦花无所谓道，“哦，红就红呗。”
见她如此不上心，苏云彻敛起笑容，故而严肃道，“你可知道往届抽到红签的都是何等人物？谷内红签又为何如此稀少？”
此时台上读了首签，黄绿二人已然台上斗武。
陈芦花分了片刻神，喃喃道，“你说真的会死人吗？”她决定先看一场，结果要是太过残暴，她立刻溜之大吉。
苏云彻气结，却还是答了她的问题，“不会死人的，第一日友谊赛，不伤人命。”
如此一说，陈芦花暂时放心吃瓜子了。
一口刚入，苏云彻一把夺过她的瓜子碗，定要跟她唠个明白。多知道一点总归是没坏处，陈芦花面带微笑，“您老请说。”
苏云彻敷衍笑笑，接着说道，“据我所知，往届红签之人全是个中高手，高手过招，更厉更狠，常常打个几天几夜也难分伯仲。”
“没有伤亡，气也出了，这不挺好吗？”
苏云彻轻弹她一个脑瓜崩，“榆木脑袋，”陈芦花佯装吃痛，还他一记，“你凭什么骂我？”咱俩还不定谁是榆木脑袋呢。
苏云彻叹了口气，整好被某人扯乱的花白长眉，捻着黄白须，颇有老气的道，“难分难分，又不是真分不出高下？再说，要是真分不出，红签怎么会如此稀少，区区十数。”
所以这意思是，红签高手大多……没了。那她拿了个红签，岂不是羊如狼王群，自身更难保了。
看陈芦花如此忧色，苏云彻紧着宽慰道，“你也别怕，正是因为红签稀少，所以去年谷主改了规则，每年红签之上只取一人上台，十中取一，抽中你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整整一成，怎么就小了！她的小命绝不能折在这一成上。
“我来时路上听人说，谷内比试可以群起而攻之？”
苏云彻点头，“是，倘若那人树敌颇多，台上比试结束之前，台下未被抽中的仇家皆可围而攻之，不过有个前提，那便是只许签色靠后之人围攻。”
“也就是说，如果台上人是黄签，那台下之人须得是绿签及绿签以后的才能上台。”
说到这，苏云彻面带疑窦，自言自语道，“往届这签皆是按个人实力来的，怎么今年……”蓦地，眼神又一亮，“芦花，莫非你竟是个绝顶高手，好比，好比红榜三绝那般的高手？”
陈芦花嘴抿一条线，看着台上的一锅粥，一不小心被道剑光晃了眼，边揉眼睛边无奈道，“怎么可能？不过是运气……太‘好’罢了。”
苏云彻低头，垂头丧气道，“成烟姐姐说了，这谷中的桃花签内附有槐灵，最能洞察个人实力高低，以前我还不信，可一连三年，回回都是绿签，签序却不同，前年六十二，去年三十四，今年……”他练功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再怎么努力，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以前还能骗骗自己，可到了这第三年，他确实有八成相信了。
陈芦花看他如此丧气，偷偷拿回瓜子碗，一把倒到手掌，继而一口送了喉，嘟嘟囔囔道，“不可能，你的成烟姐姐怎么会知道这签里有什么？你要是不信，就在这等着，要是等我上了台，你就能看出来你姐姐一定是在骗你了。”这口瓜子着实是多，边嚼边说，噎的她差点呛着。
陈芦花一边动手顺气，一边忙着咀嚼。未几，她听一道嘶哑男声从远处传来：
“下一位，红榜009，陈芦花。”
少女顿时呆若木鸡，忘了咀嚼，口中喃喃，“啊……”
陈芦花跟在一光头大汉身后，随他前后入了门。门口便遇“拦路虎”，那虎兴致缺缺，支手托腮，眼皮似有千斤重，分毫不抬，道，“来者何人？”
身前之人左臂微屈，声如洪钟道，“苦海无边薛苦海。”
陈芦花心道：阿弥陀佛。
“拦路虎”依旧有气无力，手边签筒轻推向前，“抽一支吧。”
薛苦海不多犹豫，随手抓起一枝签。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便抬脚下了台阶。
没有入门令便好说了，陈芦花大胆上前，报上名号，“在下陈芦花。”
花字刚落地，少年抬了头。日光点点洒在少年面庞——额头、眉心、睫毛、以及那双琥珀瞳仁。四目相对，陈芦花心如鼓擂，忍不住心下发颤：不是吧，难道哪里出错了？
各色声响飘过高墙，更显此处寂静异常。风穿门甬，惊起护花铃，蓦地一记闷痛掷于脑后，陈芦花吃痛出声，“啊——”
回身一看，一缕红穗在前摆来摆去，陈芦花伸手定了定‘受惊’风铃。再转身之时身后少年已然又是那副萎靡派头，“抽签吧。”
可以吃席了！
陈芦花大喜，随手一抽，飞快作揖，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旋了去。
原以为谷主宝阁至少也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可陈芦花怎么也没想到，谷主贵院竟是如此雅致且秀气。说是院落，其实更像一处花园子。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路绕树又穿花，在她被迂回到几近发昏时，豁然开朗，终到饱腹之地。
宴席之上，人头攒动，鬼山鬼海。陈芦花溜进人缝，眼疾手快拿起一个大鸡腿，如此悠哉悠哉的在谷内三丈宴席前前后后溜了不下十来趟，腿肚子都走的发酸了，肚子却依旧瘪着。除了起先随手拿的这只鸡腿还略对她胃口外，余下皆是些好看却不好吃的、看似稀奇却口中泛泛的、摆盘讲究却差了些火候的‘绝顶美味’。
也可能是她运气不好，尝到的竟是些不对胃口的。故她转战那些平平无奇的羹碟盘碗前，嗯……无色无香略有味。
味如嚼蜡。
数道菜吃下来，吃的她陈芦花是面色也如蜡。她心暗诽：这菜向来不就该是色香味俱全吗？为什么这桃李谷的鬼厨单单跟一个奇字杠上了，造型奇，原料奇。从那味道来看，八成是从根上奇了怪——配方不对。
一通天花乱坠的美食在前，陈芦花果断放弃了挨个品尝，不再盲目碰壁，她选择跟风，哪里人多往哪钻。
陈芦花轻扫一眼，前方几步处有两家人人人众，想来定是有不同寻常之美。她踮起脚尖，只见确有一锅美味粉墨登了场。看那色泽，却是黑如锅底，黑的发亮，亦如那鬼厨的荞麦肤色。荞麦鬼厨筷子一拉，空中留下似是蜗牛行过的晶亮痕迹，见状面带微笑，似是满意至极。陈芦花隔老远都听得到他内心里的小算盘：哼，小样儿，跟我斗。我一举就能将隔壁击杀，然后再将客源引来，最后夺得魁首，万金入囊。
只听他声如洪钟，对着眼前卖吆喝，“红烧肉，红烧肉，正宗人界红烧肉喽……新鲜出炉，趁热来吃喽……”
陈芦花本想过去尝尝鲜，刚迈前一步，听到红烧肉后蓦地站定，脚下不着痕迹的又退回原地。
红烧肉？哪里是有红烧肉？实在不怪她以貌取猪，没有焦糖色的猪五花哪里会是红烧肉，叫它炭黑肉才妥帖。
荞麦鬼厨的卖声吆喝确实有效，不少食客都被噱头引了过去，其中不乏有从隔壁挪了去的。彼时隔壁鬼厨正在灶前大显身手，无暇分身，匆匆扭头招呼正打下手的自家婆娘独自对外御敌，显然对她很有信心。果然，那妇人确有战力，只见她“啪”的一声拍完一口独头蒜，撂下菜刀，反手叉腰，对着隔壁打擂台，亢声道，“咱家招牌菜，蟹粉狮子头，东安子鸡，清蒸鲈鱼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陈芦花耳边听着猪鸭鱼，双眼却只盯鸡骨头，心下面上皆凄凄。可惜千金醉和百里香的鬼厨不在，不然她还有口猪肘子。
几趟下来，陈芦花彻底无心这十尺十尺又十尺的‘绝顶宴席’。一边嗦鸡骨，一边回到干果区嗑瓜子。
嗑着嗑着，嗑出高高一小山，直到满满一口瓜子仁入了肚才算心满意足。
“陈芦花。”有人从后突然拍她一下肩膀，一手的瓜子仁差点离她而去。
陈芦花回头，没好气的乜眼道，“干嘛？”
苏云彻笑着，顺手拈她掌心剥好的瓜子仁，不顾她瞪大的双眼和微张的“虎口”，昂头一口，心满意足地道，“没事。我来了好一阵了，一直没瞧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说着再伸“贼手”，又是一把。
陈芦花咬牙，凉飕飕的道，“好吃吗？”
苏云彻笑嘻嘻的回，“还可以，要是再多一些就更好了，瓜子这东西还是一把吃起来香。”
牙已尽碎，陈芦花忍无可忍，亢声怒道，“我正要那么吃呢！”
霎时间，风止，花停，万籁俱寂；
鬼默，灶熄，鸦雀无声。
半晌，一人颤巍巍将刚刚剥落好的瓜子仁如数贡给身侧红衣少女，陈芦花嘴角一抽，开口问他，“这是干嘛？”
干嘛俩字一出，那人心下微颤，皮笑肉不笑的道，“没事，没事，我不爱吃，送你了。”送字还没出，人已经拔腿跑出二里地了。
看了眼手掌堆如小山高的美味，陈芦花昂头一口，尽数入了肚，然后，少女笑颜又绽。不理会全场目光，继续一二三四五的自给自足。
一曲终了，人群渐沸。刚被训老实的苏云彻耷拉着脑袋站在干果盘前，一个一个的开着瓜子，而他身后一棵桃花树上，则是支着左腿，架着右腿，双手枕于脑后，一派轻松又自在的“母老虎”陈芦花。
一个蹒跚老妪经他身后，斜眼一瞥，低低讥笑道，“哼，老牛吃嫩草，该！”
***
一炷香后。
锣鼓声响，吵醒了树上小憩的陈芦花。不知何时，三丈宴席已然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张红木梅花凳。凳子前方，是个草草搭建的四方台，台后置了扇屏风，台前站着一个男人，全身缟素，衬的本就黢黑的面庞更是无光。那人在台上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左右游移，边移边敲手上铜锣，锣噪传入她耳，扰的人不得安宁。
陈芦花翻身下了树，朝前几步，接过半碗瓜子仁。她捻起几粒，语气还带几分没睡醒的倦意，“那人说的什么？”
离得太远，苏云彻也没听清，满脸无辜的摇摇头。
“走，寻个位置坐下听一听。”
二人上前找了处不显眼的侧方坐下，只听台上锣声已落，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正是方才台上的那个敲锣男子，那男人先是开口寒暄，“今日谷中盛会，各位远道而来，多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今日宴席已举我全谷之力，不知可还对诸位胃口？”
台下高矮胖瘦，十有九点头，陈芦花摇了一半，自觉自己一个吃白食的不能太挑剔，又忙调了方向，跟着附和。
台上男子见状，笑说，“如此便好。既然各位已经酒足饭饱，那我也不多赘言，我等就此——
开门见山了。”
开门见山？“什么意思啊？”
苏云彻偏过头来，低声道，“就是要开始杀人了。”
陈芦花诧然道，“这么快吗？”
刚吃完饭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动刀动枪了？陈家村的老大夫曾说，饭后半个时辰，最好不要动，因为食物没消化，容易肠绞。
她就在这上吃过亏。
陈芦花撇了撇嘴，不敢苟同，又问，“怎么比啊？”
苏云彻从袖中掏出签，解释道，“台上之人会读签，读到哪只，谁就上去。”他低头又确认一眼自己签上小篆，“我是绿签二十七，芦花你呢？”
陈芦花放眼看了看茫茫鬼海，心想自己熬过一轮两轮的概率还是极其大的，怔怔掏出腰间木签。苏云彻一看，面色一顿，陈芦花心顿时提到嗓子眼，焦急万分，“怎么了，怎么了？这签有什么问题吗？”
她两两一比，没什么不同啊，除了序号以及她这支尾端是红的以外，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啊。
苏云彻抬起头，满眼艳羡，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芦花，你运气也太好了！”说着还激动的握住她没抓碗的右手。陈芦花一头雾水，淡定道，“啊？为什么这么说？”莫非因她的签是红的？
苏云彻语气更激，双眼更亮，“红签啊，你抽的可是仅仅只有十支的红签啊！”
果然，她就不该对他的答案抱有什么期待，陈芦花无所谓道，“哦，红就红呗。”
见她如此不上心，苏云彻敛起笑容，故而严肃道，“你可知道往届抽到红签的都是何等人物？谷内红签又为何如此稀少？”
此时台上读了首签，黄绿二人已然台上斗武。
陈芦花分了片刻神，喃喃道，“你说真的会死人吗？”她决定先看一场，结果要是太过残暴，她立刻溜之大吉。
苏云彻气结，却还是答了她的问题，“不会死人的，第一日友谊赛，不伤人命。”
如此一说，陈芦花暂时放心吃瓜子了。
一口刚入，苏云彻一把夺过她的瓜子碗，定要跟她唠个明白。多知道一点总归是没坏处，陈芦花面带微笑，“您老请说。”
苏云彻敷衍笑笑，接着说道，“据我所知，往届红签之人全是个中高手，高手过招，更厉更狠，常常打个几天几夜也难分伯仲。”
“没有伤亡，气也出了，这不挺好吗？”
苏云彻轻弹她一个脑瓜崩，“榆木脑袋，”陈芦花佯装吃痛，还他一记，“你凭什么骂我？”咱俩还不定谁是榆木脑袋呢。
苏云彻叹了口气，整好被某人扯乱的花白长眉，捻着黄白须，颇有老气的道，“难分难分，又不是真分不出高下？再说，要是真分不出，红签怎么会如此稀少，区区十数。”
所以这意思是，红签高手大多……没了。那她拿了个红签，岂不是羊如狼王群，自身更难保了。
看陈芦花如此忧色，苏云彻紧着宽慰道，“你也别怕，正是因为红签稀少，所以去年谷主改了规则，每年红签之上只取一人上台，十中取一，抽中你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整整一成，怎么就小了！她的小命绝不能折在这一成上。
“我来时路上听人说，谷内比试可以群起而攻之？”
苏云彻点头，“是，倘若那人树敌颇多，台上比试结束之前，台下未被抽中的仇家皆可围而攻之，不过有个前提，那便是只许签色靠后之人围攻。”
“也就是说，如果台上人是黄签，那台下之人须得是绿签及绿签以后的才能上台。”
说到这，苏云彻面带疑窦，自言自语道，“往届这签皆是按个人实力来的，怎么今年……”蓦地，眼神又一亮，“芦花，莫非你竟是个绝顶高手，好比，好比红榜三绝那般的高手？”
陈芦花嘴抿一条线，看着台上的一锅粥，一不小心被道剑光晃了眼，边揉眼睛边无奈道，“怎么可能？不过是运气……太‘好’罢了。”
苏云彻低头，垂头丧气道，“成烟姐姐说了，这谷中的桃花签内附有槐灵，最能洞察个人实力高低，以前我还不信，可一连三年，回回都是绿签，签序却不同，前年六十二，去年三十四，今年……”他练功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再怎么努力，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以前还能骗骗自己，可到了这第三年，他确实有八成相信了。
陈芦花看他如此丧气，偷偷拿回瓜子碗，一把倒到手掌，继而一口送了喉，嘟嘟囔囔道，“不可能，你的成烟姐姐怎么会知道这签里有什么？你要是不信，就在这等着，要是等我上了台，你就能看出来你姐姐一定是在骗你了。”这口瓜子着实是多，边嚼边说，噎的她差点呛着。
陈芦花一边动手顺气，一边忙着咀嚼。未几，她听一道嘶哑男声从远处传来：
“下一位，红榜009，陈芦花。”
少女顿时呆若木鸡，忘了咀嚼，口中喃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