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轻人已经远去,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但殷荔很确信刚才不是错觉。

    她开始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废弃的疗养院,被困在矿洞里的“前同事”,守着秘密的胡魄爷爷,主星突然而来的异常磁暴,逃脱的木系异化物。

    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殷荔又想起了已经升起来的“无人生还的围墙”,莫名其妙给她发消息的杨曜,还有她可能认识,又可能不认识的罗栀。

    以及之前的大游行,还有刚刚碰到的怪物,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殷荔仿佛感觉到这幕后有推手,她坐在公园边的长椅上,这里草长莺飞,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一切显得十分美好。

    但是前提是城区里没有任何异化物,一旦有了异化物,这轻松舒适的氛围将被狠狠打破。

    殷荔解锁身份卡,打开悬浮屏,她开始疯狂查阅昨天的新闻。

    【据前线报道,城外的异化物呈泛滥增长趋势,但中央军队派出精锐部队,异化物节节败退,此前亮相的机甲也发挥了不少的作用,中央军队第一指挥官向大家保证,会在两个月内消灭异化物】

    殷荔想,如果报道准确的话,那么城外的危险系数在降低。

    她又注意到一个问题,中央军队除了本部中央军校及其附属研究所在城区内,其他军队都驻扎在城外。

    如李慎青所说,中央军队会竭尽全力保护第九星球居民的生命安全。

    殷荔又看第二条新闻,是对中央政府的报道。

    【中央政府换届选举圆满落幕,根据人大代表投票结果以及数据分析仪的综合评估,政府选出了新一轮的领导班子。】

    这一条新闻的浏览量很低,人们其实并不关心新的领导人是谁,甚至GRP新游戏的开服消息的热度都更高一些。

    殷荔看着配图,没一个领导人的脸她熟悉,除了在角落里的杨曜,他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会议记录本。

    殷荔继续看新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说中央学校新一届小朋友入学,中央研究所的基因检测又有了新进展,还有对防污染疫苗的讨论。

    大部分人都认为打疫苗是好事,但有人却说自己好像对此有副作用,自从打完疫苗后,他总是会在白天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殷荔准备回复他的帖子,却眼睁睁看着那条评论消失了。

    大数据应该又开始监控了。

    不过,殷荔想,难道刚才那场景只是疫苗的副作用?

    殷荔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远处有一群中央学校的小朋友在老师的组织下踏青,她看到了那个在博物馆门口碰到的小姑娘,她也看见了她。

    她推了推旁边的小男孩,示意他看向殷荔,然后她朝着她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恶魔姐姐。”她大喊。

    殷荔觉得好笑,她站了起来,准备过去打声招呼,但就在这瞬间,一股强大的气浪将她掀飞。

    殷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四肢百骸仿佛痛的快要散架,她额角裂开,一股鲜血顺着她的眉毛滑到了下颌,她在痛苦中睁开了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了远处被炸飞的,七零八落的尸体碎片。

    在一片被烧焦的黑土上,断掉的躯干,飞出去很远的头颅,还有紧拉着的手,但也只剩手罢了,它们混在一起,一片混乱。

    殷荔强撑着站起来,刚才还穿着中央学校的校服,带着小黄帽的小学生,此时都已灰飞烟灭。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殷荔感觉自己的脏器快被炸碎了,她的胸口被碎石炸出了一个浅浅的凹陷,再偏一寸,她的心脏就要被打穿。

    而在废墟的中央,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她穿着得体的风衣,发型一丝不苟,一双细跟高跟鞋踩在血淋淋的地面上。

    殷荔认出来了,她是他们的班主任。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殷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信号枪,然后微笑着,抬手朝天空放了一枪。

    天空上出现了一行紫色的,烟雾一样的字。

    【反对中央政府专制,我们不需要这样活着】

    时间过了很久,那行字也没有消散。

    殷荔看着他们的班主任脸上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抬眼看向天空,像是欣赏着伟大的杰作。

    紧接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叠传单,不止是她,还有刚刚在旁边遛狗的,跑步的,闲谈的人都站在原地。

    他们也掏出了传单,用最古老的宣传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殷荔看着漫天飞舞的传单,像一只只折翼的蝴蝶,只有风能将它们带远,但今天没有风,连微风也没有。

    传单被重重抛起,然后又缓缓落下。

    一张传单慢慢飘到了殷荔的脸上,她揭开,发现上面写着几行字。

    “生存是第一要义,但死亡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她翻开背后,还有一行字。

    “为了自由,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们从来都不值钱的生命。”

    ……

    殷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让她止不住地咳嗽。

    她的小臂和左腿都被打了石膏,现在动弹不得,她按响呼叫铃,很快一个年轻的女护士就赶了过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护士拿着专门配置的悬浮屏,将殷荔的病历调了出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殷荔问。

    “你是那场大爆炸的幸存者,中央政府的救援队把你送了过来。”护士正在填着护理记录,“你真的命大,离爆炸中心那么近,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大爆炸?

    殷荔想了起来,她好像理清了一点头绪,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浮现。

    “还有其他人幸存吗?”

    “我不清楚。”护士已经填好了护理记录,她又将殷荔检查了一遍,然后叮嘱她好好修养,有事呼叫,便离开了。

    她走后,殷荔立马打开悬浮屏,去看关于大爆炸的新闻。

    而新闻上面报道的是一位年轻的教师因为提前消费导致债务问题,对社会产生报复心理,所以炸死了一个班的学生。

    新闻还列出了她的消费记录和贷款记录,方方面面都指责她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要不是殷荔当时在现场,她就信了。

    但是这条新闻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舆论,毕竟这些孩子并没有父母,说到底,他们与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联系,除了同学,没有人记得他们。

    而一个班的同学已经全部死亡了。

    殷荔的心闷闷的,或许是大爆炸的影响,她现在的脑子木木的。

    那应该就是罗栀所说的“反政府游行”了,实在是太泯灭人性,殷荔想了想,然后决定立马给罗栀打视频电话。

    电话几乎在瞬间就被拨通了。

    “殷荔,你找我?”屏幕那头是一个虚拟人物,她精致的就像是整容广告上最优秀的建模。

    “你是罗栀?”殷荔诧异,“你是虚拟人还是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罗栀”笑了笑,她的微笑恰到好处,每一个上翘的弧度都在标准线上。

    “我是你亲手制作的虚拟人物,生产时间是三年前,你的目的是让我永恒地记住你,记住你的一切。”

    那应该就是之前的殷荔所留下的,那之前与她的对话,也只是殷荔在这个世界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投影。

    “我忘了很多事情。”殷荔说。

    “我知道,你在三年前就曾告诉过我,有一天你会忘记所有的东西。”罗栀标准地点头,“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助你回想吗?”

    “我是谁?”

    “你是殷荔,中央学校毕业,任职于第九矿区。”

    “不,我是谁?”殷荔摇头,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你是殷荔,中央学校毕业,任职于第九矿区。”

    殷荔看着面前的虚拟人物,她换了一种说法。

    “我是不是一个好人?”

    “你是反政府游行的组织者,应该算不上好人,但是也算不上是坏人。”

    殷荔终于听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一切都说得通了,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在废弃疗养院遇到那么多诡异的事情了。

    这一切都与她有关。

    可是她不记得了,她只是拥有了这个人的躯体,可是她不是她。

    “接下来中央城区会发生什么?”

    “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你不用担心,所有的结果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殷荔心想自己确实不用担心了,她现在除了死路一条还是死路一条,她根本不必再想其他事情,要是情况败露,她立马就会被判处量子极刑。

    她会立刻消失在这渺渺宇宙里。

    “我还有放弃一切从头再来的机会吗?比如说继续回去矿区工作,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

    “殷荔,你不应该说出这句话,我的存在就是提醒你,你要继续往前走,你需要把很多人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包括炸死那么多小学生?”

    “这是计划中的一环,为了达成目的,为了推翻中央政府的统治,这是必须的牺牲,为了大部分人,我们必须牺牲一小部分人。”罗栀的声音冷酷,没有一丝温度。

    “除了我,还有谁也参与?”殷荔不想争辩,她疲惫地问。

    “所有被压迫的人。”

    罗栀一字一字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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