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荔住在54楼,从窗户向下看去,她可以看见上城区与下城区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杂乱的低矮的房屋,一边是成群的高耸入云的建筑,悬浮车像斑点一样在其中穿梭移动。

    她看不见人,毕竟人太渺小了,当她站在高处,是无法看见一米多的生物的。

    殷荔可以走路了,虽然只是杵着拐杖缓慢地移动,但这对于医学上来说也是一个奇迹,谢随琳来看过她几次,可殷荔不知道为什么,她避免她的触碰,就是想离她远一点。

    谢随琳似乎也有点感觉,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安排另一个男同事接手殷荔的大部分治疗任务。

    “你恢复地真快。”新来的医生感慨。

    殷荔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上次与谢随琳说话的男人,当时他还劝谢随琳放弃。

    “谢主任的医术水平高,而且从不轻易放弃,我才能站起来,要是她当初放弃了,现在情况就不好说了。”

    幸好没听你的话放弃,殷荔想。

    殷荔说了一大段话,嗓子受到刺激,她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那个男医生立马递过来一瓶葡萄糖。

    殷荔看到他的胸牌,上面写着“中央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林忽烨”

    精神科的?这专业也不对口吧。

    “你是精神科的?跑我这边来干嘛?”殷荔的语气满是质疑。

    “我是谢主任的学生,对你的病情也很了解,而且最近精神科出了点问题,我现在不能回去。”

    林忽烨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个标准的秃头医生,头顶一个锃亮的地中海,周围一圈稀疏的毛发。

    “精神科出了什么问题?”殷荔问。

    林忽烨有点不好意思,他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忍住不抱怨,但最后还是忍不了,于是他侧头低声跟殷荔说。

    “有个病人脑子有点问题,他说我曾经杀了他,所以他要杀了我报仇。”

    “他都精神病了,脑子不肯定有点问题。”殷荔吐槽。

    “精神病也分自娱自乐的精神病和迫害病人的精神病,他明显属于第二种。”林忽烨摇头,“正好谢老师找我,我索性过来躲躲清净。”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也辞不了职,还不如赶紧去练练防身术。”殷荔看了一眼身材单薄的林忽烨,“不过你这一时半会也不太行,而且精神病杀人不犯法,你转个科室算了。”

    林忽烨又开始唉声叹气。

    “早知道当初毕业时,GRP娱乐公司给我发offer,我就接了,直接分配到那,就不来医院了。”

    “GRP公司?它还能破格发offer?不过,你们医生转行面还挺广。”殷荔忍不住笑了。

    “就是给那个逃离恐怖医院游戏提专业意见,它们要做到最逼真的效果,才能赚更多的钱。”林忽烨解释,“工资给的还很高,可惜我的工号已经被绑定在第一人民医院了,跳槽需要政府审批。”

    殷荔突然想起来GRP公司给她发过逃离恐怖医院的内测名额,她还没有机会参加。

    又是GRP娱乐公司,殷荔对这个公司早有耳闻,它与她的联系实在是太深了。

    以至于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在一个名叫“第九星球大逃杀”的游戏里,一切都是虚构的。

    “这两天,GRP娱乐公司会派人来医院实景取材,我还得去接待。”林忽烨开口。

    “接待还需要你这个主任亲自去?”殷荔有些诧异,这规格也太高了。

    “一切为了科研经费。”林忽烨回答。

    殷荔立马给了一个“我懂”的表情,都是向生活低头。

    过了一会儿,林忽烨被自己手下的学生喊走了,殷荔安静地躺回了床上。

    殷荔现在只能勉强地走路,但在她刚刚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照镜子。

    镜子里的脸和之前一模一样,不过皮肤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而露出了纸一样的苍白,唇色很浅,依旧是营养不良。

    她还是殷荔,这远比她成为别人还要可怕。

    而且,她隐隐感觉到有人在观察她,在暗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

    这是一种直觉,但直觉有的时候可以替代理智进行判断,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有逻辑可言。

    不过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主星的力量她一无所知,而第九星球的科技和第四星球地球一样,无法进行星际远航,它们像无法登岛的船客一样,孤独地漂浮着。

    只能在自己的星球上疯狂地内卷。

    殷荔甚至觉得,这份内卷主星也有参与,毕竟在第九星球历史上,主星的身影无处不在,包括现在,第九星球肯定有很多主星来客。

    落后就要挨打,在哪都一样。

    殷荔叹了一口气,在病床上打开悬浮屏,无聊地看着GRP娱乐公司的电影。

    这个殷荔的文件夹里并没有太多的电影,播放量排在第一位的是《第九星球强军之路》,第二位是《西南围剿异化物记》,第三位是《一个士兵到将军的逆袭》。

    其他的还有《军校废柴飞升第一》,《穿越时空之霸道将军爱上我》,《在军校和死对头先婚后爱了怎么办》,《军校乘风破浪的姐姐》,不过这几部都没有播放量。

    看来这个殷荔也没有什么兴趣,她也没什么兴趣。

    殷荔正准备倒头就睡,却收到了林阳少校的通话申请。

    林阳少校?殷荔只知道他是她的监护人,因为中央军校所有的学生直接对接的上司也是他们的监护人。

    殷荔觉得自己的记忆一直处于慢半拍的状态,她现在拥有了之前殷荔的记忆,但又不记得这个殷荔身上的事。

    不过她也不担心被揭穿,反正迟早她会想起来,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直接说自己被打药打坏了脑子。

    随机应变,或者以不变应万变。

    “殷荔?身体怎么样了?”

    殷荔听见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爽朗的声音,原来林阳少将是女的,殷荔敬佩之心由然而起。

    “报告,状态一般,目前还不能杀人。”殷荔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那你评估一下自己的状态,什么时候可以归队?”

    不愧是军队,还真不放弃任何一个士兵。

    “这……”殷荔连报告都忘了喊。

    “殷荔,你说过,你只要第一。”林阳严肃起来,“我已经看了你的医疗报告,你的身体在恢复,但距离你之前的水平还差了一大截。”

    “你好好休息,之后我会亲自来接你。”

    说完,林阳便挂断了电话,殷荔深吸了一口气。

    兜兜转转,她居然还是进了军校。

    殷荔起身准备去楼下溜达一圈,中央学校距离中央第一人民医院只有两站路,殷荔穿着病号服,在外面套上了黑色大衣,在地铁口出来的那一刻,中央学校的大牌子立刻进入眼帘。

    她记得她很少走大门,在学校后山的围墙上有一个缺口,她经常在宵禁时偷偷跑出去,有时和罗栀,有时和杨曜。

    武兆灵也喜欢缠着她,不过她那时候对食堂的番茄炸猪排和抹茶奶盖情有独钟,以至于腰围比缺口还粗上一圈,她钻不出去。

    所以武兆灵只好闷闷地守在后山,等殷荔他们回来,还总是被蚊子咬满身的包,殷荔会用赚来的钱给她买橘子味的汽水。

    武兆灵很高兴,后来殷荔继承了秦折生的意志成为反政府组织的领袖后,她和罗栀二话不说就加入了。

    她们说,殷荔到哪,她们就跟到哪。

    武兆灵胆子很小,小时候他们一起去中央地质馆看异化物的遗骸,她总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而殷荔就像一个小大孩一样,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武兆灵怕黑,她的宿舍在殷荔对面,有的时候她还会偷偷爬到她的床上,佯装自己是个不会动的玩偶。

    殷荔装作看不见,自顾自地睡觉。

    她们都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只好和同学一起报团取暖,殷荔也需要这份信任,至少,这证明她是被需要的。

    她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生存过的痕迹,她知道从教学楼到图书馆的路上有两颗杏子树,它结的果子很酸,但罗栀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咬上一口,然后递一个给殷荔。

    殷荔每次都中招,经常被酸的龇牙咧嘴。

    罗栀话不多,但脑子比武兆灵好使,捉弄起他们一行人总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从来没有一次失手过。

    殷荔在离开她们之后,又想起了她们的过去。

    还有杨曜,她与他没有一天分开过,虽然也会争吵,但每次也会和好,除了毕业的工作分配。

    他选择去双子塔核心小组,他想要走的更远,他想要站在最高处,哪怕是抛弃与她的记忆。

    殷荔尊重他的选择,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殷荔走在路上,回忆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直到一个人不小心撞到了她。

    “对不起。”她道歉。

    “没关系。”殷荔摆手,她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罗栀?”

    罗栀笑了一下,她紧紧地盯着殷荔。

    “不,我不是罗栀,殷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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