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永夜沉寂下去,似乎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丝生机。

    很久,又好像很快,景彧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霍邱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还有同胞,会愿意做我的同伴吗?”

    「智障系统,怎么不懂挑个独苗。」

    最后的心音轻浅若无。

    886语塞,886叹气,886暗自庆幸。

    幸好,发觉交接记录中只有末世前的资料,它果断选择了“刻板机械Ai”统设。

    886开始思考用哪套模板应付过去。

    突然,无数尖锐的灵魂鸣啸撞碎空寂,刹那间,痛苦、凄厉、悲愤、狂喜……

    种种极端情绪与嘈杂涌入黑暗,像千千万万锋锐的钢丝线,无休止哀嚎着、翻腾着,粉碎割裂一切。

    886沉默。

    这些鸣啸的主人,是景彧仅剩的同胞。

    不算少,只是,不能算人。

    声音嘈杂到极限,包容它们的黑暗,安静到另一种极致,沉重、冰冷、死寂。

    一只手将微弱的光团抓起,随着它的动作,整片世界重新恢复安静,暗到似乎可以吞噬每一缕光线、如有实质般的黑夜,渐渐浅薄如雾,隐约可以见到些物件的暗影。

    “吓坏了吗,886?抱歉,刚刚走神了。”景彧屈起指节,敲敲小光团。

    难得有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哪怕是个“人工智障”,她也不舍得它坏掉呀。

    “刺啦刺啦——886没事,宿主。您想要了解的内容涉及个人隐私,系统无权转告,宿主可通过增加友好值、亲密度获知答案。”

    “你没事就好。至于友好值、亲密度……”景彧若有所思,弯腰在黑暗中一通翻找。

    映着886浅淡的光晕,一本《教你30天成为销售高手》被举到半空。

    886:……?

    “在这里,你看。”景彧指着书上被人标记过的文字和心得。

    划过高深含混的印刷体,景彧在手写字体下放慢速度。

    “相比于说服客户,认同客户、被客户说服,成为客户的‘自己人’,更能拉近与客户关系,获得客户信任。“

    这两行字后边画有小小的拳头和笑脸,看起来振奋又激昂,886不明觉厉,继续向下看。

    “让客户预先获得付费后的体验,可以减轻客户对付费的防备心,更放松的感受产品。”

    886正暗自思索这两段话的含义,就见压在一侧的手哗啦啦翻过好几页,又找到一处笔记。

    点点被重重圈起来的两个字,景彧若有所思,翻回之间那页:“所以,要先成为自己人,明确对方的‘需求’,再预支体验。”

    说罢,景彧抓起886。

    886只觉视线一瞬明灭,已经回到霍邱家的客卧。

    “好了,我们明天跟霍邱告辞,然后去找我的未来同伴!晚安。”景彧信心满满地说。

    看宿主这么积极,886很开心:“好的!宿主。下一个目的地是古尔莫海湾,在第四个目的地,我们将成功汇合。”

    “下一个目标,就是汇合。”

    “……”

    如水月光洒在床前,床上的人酣然入睡,看起来是一副再惬意不过的恬然夜景。

    886瘫在月光里,细微的能量让它感到微微的暖意,可是它的心,与月同色。

    它很想硬气的告诉宿主:我们的任务是调查末世成因!找同伴是顺便的事儿!

    可它实在害怕,宿主会“嗖”一声没了……

    它真是被宿主的从容闲适蒙住了代码!

    能在深渊里冷静自如,的确可以面对任何情境都处变不惊、细心调查。

    可它忽视了,她还可能是深渊里的大魔王啊!

    [886:996,你们走到哪儿了?]

    信息发送出去,久久没有回讯,886在地上翻了两圈,忍不住跳起来,丢过去一团冗余数据。

    它没有注意到,有几不可见、细弱游丝的暗芒逆着它的数据而回,消散在月色里。

    安静片刻,一缕数据流顺着通道挤回来。

    迎面是孤月,月光很亮,映照出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空旷,月色惘然。

    视野后拉下降,在一片废墟与狼藉中,立着一座雕像,腰间裹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静静望向海面。

    他脊背挺直、身体紧绷,将每一笔肌理线条凸显的柔美饱满、精致清晰,透出蓬勃生命力,同时兼融大理石材质的冷峻与沉寂,别具孤寂沉郁之意。

    886无心欣赏:“有闲心看雕塑……不对!”

    886愤怒狂砸数据:“996你搞什么鬼!你诈骗啊!我的小太阳呢?!”

    [996:冷静。末世了,小太阳变成这样,也正常吧。]

    [886:正常??你接通讯!]

    此时,画面从左后侧靠近,在朦胧的光晕中,慢慢露出一张精致秾丽的脸,此时眉眼低垂,足叫人心荡神摇。

    [886:这是五官端正、温和可亲?]

    [996:一点小意外。总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末世的小太阳仍有余温。]

    事已至此,886深吸一口月光,幸好它早就料到不会顺利,答应宿主的只是“人类参照物”!

    一夜好眠,苏醒后,有明亮的光线在室内徜徉,景彧新奇地揉揉眼睛。

    “早上好呀!886~”愉悦起身,景彧推开窗子,深呼吸。

    户外涌进新鲜的气息,是淡淡的草木味道与微微湿润的水汽。

    886舒服地滚了滚,受伤的心情缓过来一点:“早上好,宿主。”

    “怎么没什么特别?”景彧奇怪自语,向院子里看去,霍邱早已不在对面窗前,正坐在花架下炮制一种果子。

    算了,不重要。今天要去找她的未来同伴呢,还是尽快出发吧。

    尚未靠近房门,院子里发出“滴”的一声,然后,一道磁性的男声开始说话。

    “全面实现仿生孕育后,过去长期的压抑爆发,导致‘先锋派’一度成为主流,无负担的感官刺激的确使人沉迷,值得庆幸的是……”

    “早安,景彧。”霍邱停下自动朗读,起身看向景彧,不禁有点遗憾,“看样子你要离开了。”

    “啊,是的。”景彧收回落在她手腕上的视线。

    这个世界的科技,似乎比她的世界先进许多。

    那之后的调查,大概率要超出她已有的知识范畴。

    系统的智能水平不能指望,景彧主动询问:“可以交换下联系方式吗?如果之后我有什么进展,希望能再和你交流。”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你昨天的分享,对我很有帮助。”霍邱的灵魂散发出诚恳而不舍的波动。

    借由886交换过联系方式,景彧离开了这座隐在山脚下的小院,要求886导航到目的地的邻市。

    她打算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做做伪装。

    本质上,她未来的同伴也是普通人,所以想要成为“自己人”,她最好不要太异常。

    886此时已经放弃挣扎,也不问缘由,径直投射出一个导航。

    为了避免再次被不小心的宿主撞出去,886指的是一条海上路线。

    眼看着古尔莫海湾消失在视野中,886彻底躺平,它现在唯一渺茫的希望,就是那个末日版小太阳。

    同为系统,886之前是非常相信996的,何况当时它正在跟宿主谈判,分秒必争,因而996说符合要求,它就信了,对方发来的资料,一直没来得及看。

    昨晚和996对线完,它打开资料,不得不承认,996那句“末世了,小太阳变成这样,也正常吧”,还是有道理的。

    996的宿主名叫乌长琰,他自幼天资聪颖、性格开朗,待人温和、行事有度,凡是与他有交集的人,无不为他吸引。

    不仅如此,他家里和睦富裕,在校学业优异,创业事业成功,一辈子顺风顺水,人生赢家的典范。

    然后,末世来了。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一切,亲朋友邻,家国文明。

    偏偏,他还活着。

    886之前绑定过这样的宿主,说实话,它觉得,他现在挺需要一个小太阳的。

    希望似乎更渺茫了……不会的不会的!毕竟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的世界?他应该对调查末日真相有点兴趣吧?说不准、万一、或许、可能,这世界还可以拯救呢?

    自我安慰烦了,886忍不住从宿主头顶冒出一半。

    宿主的眼睛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虚点,虽然那就是目的地,也不必这么远就盯着吧!

    天气晴朗,海面与天空相互辉映,白云仿佛在海水中舒卷,天空仿佛也澄澈透亮,美的醉人。

    “哇!”886不禁大声感慨。

    景彧抽出长刀,眉心微蹙,警惕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哇哇叫什么?”景彧捏住光团,举到面前。

    那双在水天之间异常漂亮的丹凤眼,不知是否水光映射的错觉,此时眸光明灭,显得阴晴不定。

    “……”886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它忘记自己还在扮演古早Ai统设了!

    代码飞速运转,886终于勉强找到一个理由。

    “水天一色,属于令人惊叹欣赏的美景,哇!”

    僵硬的机械音让人不适,景彧忍不住把它拿远些。

    霍邱的设备已经具备好听的拟人声线,反观886,都可以穿梭时空了,怎么不知道优化声线?

    等到城市里,得先找一找电子设备,让886装配些好听点的声音。

    至于水天一色……景彧环顾四周,勉强点点头,表示认可它的说法。

    只不过,为什么886总是比她更像人呢?真的是因为,她丢掉了太多人类的常识和记忆吗?

    “你这种好学的精神,值得我学习。”景彧摩挲着光团,缓缓命令道,“下次直接像刚才那样分享给我。”

    “……”

    “是,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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