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童磨所言,他的房间很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但是储物空间却已没有余额。所有柜子都放满了童磨的东西,除了日常衣物用品,还有琳琅满目、看着就价值不菲的宝物。

    不过他并没有多珍惜,进来就说要收拾个柜子给真知子放衣服,撤下来的东西杂七杂八丢了一地。

    真知子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把金色折扇,发现居然是铁制的,怪不得方才掉在地上的声音颇为沉闷。

    她打开扇面,上面绘着粉紫色的莲花和碧色的莲叶,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只是制成扇页的铁片有些薄得危险了,真的能给小孩子玩吗?真知子表示怀疑。

    试着扇了扇,风拂起女孩的长发,有几缕飘到了扇子前面,居然直接被削断了。

    真知子不敢动了,这就是所谓的吹毛立断么。

    她悻悻然收起扇子放在桌子上。

    童磨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看了看真知子,从杂物堆里又翻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扇子。

    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还是一对的。

    真知子抹把汗:“这扇子太危险了,很容易割伤人的,快放好起来。”

    童磨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行云流水地表演了一个单手开扇,甚至过分地又找出一对普通的漆扇扔给真知子。

    嘲笑意味十足。

    真知子有被刺激到。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然后双手各拿住一柄漆扇,同时单手展开,接着又一并切换手指将扇子旋转起来,随着手臂抬升,她又转变动作,漆扇飞旋着舞出纷繁复杂的曲线。这还没有结束,她将扇子扔过头顶,又从背后稳稳接住,捏着扇子的手势都没有变。

    在令童磨看得舍不得眨眼的技艺中,她缓缓下蹲至跪坐姿势,最终将两面扇子丝滑地掷在了侧前方的一个漆盒内,叠在下方的扇子露出了绘于上沿的翩跹蝴蝶,和上面一把的相同图案还是平行的。

    童磨急急走至真知子面前,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瞪大那双彩色虹瞳,抬头怔怔看着她。

    真知子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将自己的衣服放进童磨清空出来的柜子里。

    童磨还跟在她身后,询问道:“好厉害的扇技,姐姐能再舞给我看一遍吗?”

    “可以啊,不过先等我把东西整理好吧。”

    闻言童磨往屋外探头,催促道:“你们几个——动作快一点啊。”

    那天后来童磨缠着真知子又让她飞了好几把扇子,最后甚至又摸出那对被她禁止的玄铁金扇,说是好想看这个图案的。

    真知子果断拒绝了。

    “我还不想缺胳膊少腿呢。”

    “怎么会——”童磨将她摇来摇去,“姐姐这么多遍一次都没失过手。”

    真知子还是拒绝:“不不不,这对扇子太沉了,完全不一样。”

    童磨失望地苦着个脸。

    “这对扇子是哪里来的?”真知子试图转移话题。

    童磨顺利被牵引过来:“从教徒上供的礼物里翻出来的。”

    居然给小孩子送这么危险的东西,那个教徒真不是个好人。

    “你喜欢这上面的图案,那我们就自己做一对一样花纹的普通扇子吧。”

    “自己做扇子?”

    “没错。”说干就干,真知子立马叫来一位教徒,拜托他去买两柄空白折扇。

    教徒十分殷勤,听说神子和真知子小姐是要自己绘制图案,为预留错误下笔的空间,十分贴心地多买了四把,晚饭过后就把东西送来了。

    真知子这时发现童磨的房间里还是有缺的东西的。

    比如一张适用于笔墨书写的桌案。

    于是那个买回折扇的教徒又效率极高地从仓库里挑了一张矮紫檀桌,擦得铮亮搬进来供他们作画。

    真知子已经对着金扇的图案调好了不同颜料的墨水。她把当作参照的和需要绘图的扇子并排在案几上展开,先将空白扇的底色涂成金的晾干,又用毛笔蘸了粉紫色,在砚边揩了两道。

    她做了个深呼吸,严肃地对旁边的童磨说:“我开始了。”

    童磨也屏住呼吸,认真点头,目光停驻在她的笔尖。

    毛笔开始动了,最先勾勒出的是莲瓣的轮廓,童磨忍不住左右来回看,眼球里像是两颗晃动的玻璃弹珠。

    “姐姐,厉害,你真的好厉害!”他拿起绘制好的纸扇,对着烛光端详。

    “你想试试画另一柄吗?坐过来我教你。”

    真知子往后挪动了一点,童磨麻溜地钻到她和案几的空隙间,靠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下位置,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给——”真知子递给他笔。

    童磨是个聪明的小孩,只是大家都只让他坐在莲台上,从来没教过他这些,所以无从体现。

    真知子的手从后面按在他的手上,一边告诉他绘画技法,一边带着他在纸上操练。

    不熟练是自然的,但是虽然有些僵硬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的绘图效果却很不错,两柄纸扇放在一起,所差甚微。

    童磨拿起那两把铁扇,给未干的墨迹扇风。

    真知子双手往后撑在地板上,活动着酸胀的手指,又扭了扭脖颈,叮嘱道:“现在有了这两把扇子,以后就将铁扇收起来吧。”

    “嗨~”童磨答应下来,放下铁扇又开始用嘴吹气。他将下巴磕在桌面上,鼓着腮帮子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只仓鼠。

    还得是白色的。

    真知子将童磨抱起来放至旁侧,站起身绕至案几前,拿起风干的扇子,如他所愿转了一遍他最喜欢的花纹。

    童磨心满意足地鼓掌。

    “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

    真知子最后将纸扇叠在童磨身前,童磨将它们拿起来,尝试着模仿真知子的样子去扔,没有成功。

    真知子对着他坐下,找来漆盒要把铁扇收起来。

    “约莫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吧,因为家中落败,父亲将我送到了游郭,我就是那个时候跟花魁学的。”后来爷爷找到她,将她接到了自己身边。

    “这我知道!”童磨说,“花魁就是一家伎馆里最漂亮最优秀的艺伎,她们穿着华丽的和服,眼尾点着嫣红的桃花妆…姐姐以前也是那样的吗?”

    真知子有些头疼,果然整日听着世俗的倾愿,被影响了……

    她否认道:“没有,我只是个小学徒。”

    童磨有一瞬的失望,很快又起了精神:“那我们找个时候溜出去逛逛吧,姐姐带我去游郭吧,你认识路!”

    真知子佯装生气,严词拒绝:“不行,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别说你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就算长大了也不许去。”

    “切——”童磨不以为然,“谁说的不正经的地方?姐姐以前也在那待过,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不正经?这是偏见,干嘛在意这些?”

    他躺在地上还翘着二郎腿,小小年纪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真知子摇了摇头,试图否认童磨的看法;但她想到童磨的身份,怎么也说不出“那是因为你还小不明白”这种话。

    见对方明显有些沮丧,童磨唉了一声,一只手撑着脑袋,啧啧摇头:“姐姐,觉得复杂的话就别去想啦,这世上哪有什么非得通透的事情,轻松点生活不好吗~”

    真知子不擅长也不喜欢与人辩驳。

    算了,真遇到情况再应对吧。

    她选择先放下。

    “好吧,先不说这个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我们准备歇息吧。”说罢她拉开一扇橱柜,先帮童磨铺床褥。

    童磨乖巧躺下,见真知子也盖上了被子,便一扭一扭着靠过去贴住她。

    “太好啦,我总算不用一个人睡觉了。”

    他还在扭来扭去。

    真知子看了他一眼:“再动被子全乱掉了。”

    童磨:“知道啦~”

    真知子阖上眼睛,嘴角仍微微上扬。

    童磨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小孩子很需要充足睡眠,自己半夜可不能将他吵醒了。她如是想着,渐沉沉睡去。

    心理暗示是会有效果的,就像如果第二天早上有要事须早起,那么就很难在平日的时间才睁开眼睛。

    以前真知子是不愿一夜安梦。

    这晚她没有钻痛苦的牛角间,梦里的场景竟跳脱出了脑海的记忆。

    春寒料峭的季节,爷爷已经开始进行瀑布修行了。飞泄直下的冷水击透了他的浴衣,老人却依旧不动如山。

    “真知子,你终于不再沉溺过去了。”

    爷爷一直闭着眼,真知子从廊后绕至岸边,双手合十躬身一拜:“我听您的话,会每天努力快乐生活的。”

    “哦?”老人睁眼慈爱地望向她,“和爷爷说说吧,是因为什么改变想法的?”

    真知子蹲下身来,歪头看着对方:“教主大人有个很可爱的孩子,真知子喜欢他。”

    “哈哈哈哈哈,”爷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丝毫不受流水影响,“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呢。”

    真知子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却流出了泪珠:“爷爷,真知子不想忘记您,不想忘记母亲大人……”

    “你一直记得的啊孩子,我们都在你心里,只是你并不需要每晚都翻出记忆查看。”

    真知子呜咽道:“但是…老师和我说过,小孩子的记忆是很难留存的,长大以后,小时候的事就只能记得结果了……”

    结果就是母亲和爷爷都死去了。

    “没关系,即便忘记了经过,也仍会记得爱。真知子,不要怕。”说罢,老人起身往瀑布后面隐去。

    “等一等,爷爷——”

    真知子急忙想拦住老人,连下了水潭。

    这个记忆里十分熟悉的浅水潭却莫名变得深不见底,她的脚刚伸进去,潭水便没过了头顶,想要游上水面,身上却像是系了重石,压得她只能往下坠。

    她想喊爷爷,却根本发不出声音,脑子也混沌得厉害。

    万分难受之际,真知子悠悠转醒,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斑斓色眼睛。

    童磨正趴在她身上,一只手还捏着她的鼻子。

    “……”

    “你在做什么,童磨?”真知子的声音嗡嗡的。

    童磨松开了捏着她的手指,却仍旧趴在被子上;“姐姐,你做噩梦了吗?”

    他是被身边人的啜泣声弄醒的,当时真知子侧身睡得很沉,童磨借着微弱的月光,用手摸索到了姐姐的脸颊。是湿润的。

    点了一盏烛火,童磨借着光线坐到真知子的被子上晃她:“姐姐——”

    真知子没被弄醒,还在悲伤地小声说着什么。

    童磨伏下身侧着耳朵去听。

    她说:“爷爷,母亲大人……”

    什么嘛——

    他又重新坐起来。

    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无法理解。

    真知子是因为想念家人才哭的吗?她是伤心了吗?

    可是为什么呢?弄得睡觉都不安稳,人的感情真是神奇的东西。

    但是很愚蠢啊。

    他决定帮女孩一把,于是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真知子很是抱歉,“是做梦了,不过不是噩梦。”

    童磨眨了眨大眼睛:“姐姐是想母亲和爷爷了吗?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是梦见她们了,但是我也很高兴——你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吗?”她伸手擦干泪痕,也坐起身来。“我没有忘记他们,真是太好了。”

    童磨依言翻身下去,却又挤到了真知子的被子里,细细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明白。”

    “要怎么形容的话……”真知子犯了难,她将顺入衣领中的头发捋出来,尽可能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感觉:“就是心里虽然很难受,会想哭,但是又为自己有这个冲动而感到开心;我想如果没有这种感觉,就会变成偶尔想到爷爷和母亲大人,心里什么思念难过都没有——”

    “这样不是更好吗?”童磨打断她,“你就不会伤心了。”

    “怎么会?!”真知子说,“我光是幻想那个样子,就已经要对自己生气了。”

    她一点也不愿意。

    “你现在也没真的体验过,怎么就能断定自己更讨厌哪一种呢?再说了,当你真的忘记这些想念啊向往啊之类的感情时,又怎么知道自己记得的时候是开心大过悲伤的呢?”

    真知子迷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想到了方才梦境中爷爷说的话。

    童磨接着叭啦:“姐姐,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生活不好吗?”

    他们重新准备睡觉,童磨还抱着她不松手,真知子也没有叫他睡回自己的被子里。

    她摸了摸童磨松软的头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童磨惬意地眯上眼睛,又往里面蹭了蹭。睡意朦胧间,他问真知子:“姐姐,你能告诉我…因为别人而开心伤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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