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后花园,冬日肃杀的萧条景象与遇上鬼门关的李温琼格外相称。

    她每一次重要的时刻都是在冬日,出生、婚姻的终结以及死亡。

    作为她新生的这一世,这一次的旧疾突发显露出不一样的意味——变化。若是她能够挺过去,或许代表着赵国公府造反一事会有转机,这个日渐衰落的大唐似乎也会出现转机。

    李温琼头顶盘悬着的红色小鸟,站在冒出一丝绿意的枝干上,用着黑豆豆一般的眼睛注视着李温琼。

    它好像有些疑惑,最终还是选择了飞下来。

    “啾啾啾。”红色小鸟吟唱不成调的曲子,它站在李温琼的肩膀上面,用毛茸茸的头顶蹭着李温琼。

    她也终于从那阵剧痛之中平复下来,睁开眼。

    还是活了下来。

    下巴感受到一股温热,李温琼坐直身子,寻着那股一样,发现了这只小鸟,她将小鸟捧在手里。

    “是你唤醒我的吗?”李温琼甚少看到不怕自己的生灵。

    小鸟啾啾啾的叫着,从中感受到一点亲近。

    李温琼身体整个向后仰,在剧痛之中,她似乎是看到了阎罗殿的大门。

    但是守门的牛头马面拒绝了她的进入,说自己阳寿未尽,还不能够进入地府。

    “你说吾又活了下来,也许命不该?”李温琼自嘲道。

    小鸟没有做别的事情,它安静地窝在李温琼的手掌心中。

    缓了一会,李温琼扶着树干,一点一点让自己站起来。通人性的小鸟飞起来,落在了李温琼的肩膀上。

    李温琼仰头看着这株树,似乎是很早之前栽下的一棵梧桐树。

    不知道良月有没有听话,不让别人发现。

    李温琼刚刚恢复过来的力气让她没有办法大声说话,她慢慢地朝着预估的良月的位置走过去。

    这一路上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但那股味道很淡,不仔细闻可能就被人略过。

    若是真正的十六岁的李温琼,说不定就将它略过,但这个芯子里的李温琼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的,深谙只有小事才能够决定成败。

    将这个味道印在脑海里,她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就看到了躲藏的良月。

    良月此刻所在的位置很是隐蔽,一棵一人宽的树后,她将衣裙抱在怀中,时不时的探头,又很快收回。

    这一切都很好,只是,良月似乎不会有这样的细节。

    李温琼看着不沾地的衣裙,唤道:“良月。”

    听见殿下的呼唤,良月转过来的脸,都是惊喜,她笑颜如花:“殿下,你没事真的是太好啦!”

    “哎?您肩膀上站的是什么?”

    “是一个偶然闯进来的小鸟,竟然不怕人,就将它留在身边。”李温琼说道。

    “您为什么突然难受?”良月仔细检查了李温琼的身体,刚刚笑起来的脸又充满了担忧,“您还是去太医院那里看一看?”

    李温琼接受着良月的检查,她盯着比自己低了一些的侍女,这个从上辈子就在自己身边的人,从来都是对她知无不言,这一次良月会变吗?

    “刚刚有人过来吗?”李温琼伸手制止了良月像小犬一样围着自己的动作,一张面庞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良月被公主发问,想起方佑叔父说的话,摇摇头,直白道:“良月看得很认真,没有人发现公主殿下。”

    “是这样啊,谢谢你,良月。”李温琼的手摸着良月的脸庞,微微笑道。

    良月蹭了蹭公主的手心,她一如既往的展示着与公主的亲昵,这是作为良月独有的特权。

    “殿下,还要回到皇后的宴会吗?”良月突然想到这件事。

    李温琼双手背在身后,“吾当着赵国夫人面色突变,又随意欺负卢清娘子。良月,你觉得吾还能回去吗?”

    良月皱起来,身体也缩起来不复之前的挺拔。

    “良月不知道,但是回去应该没什么事情吧。”她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良月,吾现在已经没了分寸,回去又能做些什么?”李温琼向前差一点跌倒,良月刚要扶她,被李温琼冷淡拒绝,“吾还不至于走不动路。”

    红色小鸟用轻柔的鸟喙摩擦着李温琼的脖颈,带给她一点安慰。

    “公主,可是那卢清娘子不认识您,还直白的认为您不配虞将军,您发脾气是应该的呀。”良月没从中体会到不同,她按照常理走在公主的右后方。

    见前面不太好走,又主动上前,帮公主探探路。

    李温琼右手摸了摸肩膀上带着的红色小鸟,她不愿意对良月产生怀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良月一定对她撒了谎。

    说谎也能面不改色,李温琼对于良月的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说的是错的吗?”李温琼也问了自己。

    卢清说的是错的吗?

    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的公主,任谁看都觉得不配。

    “当然是错的,您是公主殿下,虞将军娶您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良月两条眉毛竖起来,“他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良月为自己之前那么喜欢虞寄书道歉,他就是一个没有眼光的坏人,居然敢拒绝公主殿下,诅咒他找不到比公主殿下更好的娘子。

    “你还是一如既往。”这样子的良月让李温琼更熟悉,“不过,吾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娶妻得公主,平地生公府。”【注】李温琼跟着良月已经离开了藏身的地方,“一百年前的薛家这样说,难道赵国公府不知道这个道理?”

    “嗯……”良月此时已经退到公主的身后,“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就是不要娶公主的意思。”二人此时已经来到了荷花池旁,李温琼示意良月稍微停一下,“同我去亭子里坐一坐。”

    “殿下,太医说了您不能受凉。”良月张开胳膊制止李温琼的动作。

    “吾就是要受一下凉。”李温琼将良月的胳膊压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凉气入体,就会是卢清在宴会上气着我了。”

    “可她说的话就是会惹您生气啊。”良月两只手拉着李温琼的胳膊,微微湿润的眼睛看向李温琼,这副表情不愿让人拒绝。

    李温琼拍了拍良月的头,诧异道:“吾什么时候生气了,她说的吾很赞同。”

    “听阿耶的话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但对方并不愿意娶,之后互生怨怼,又是何必。嫁娶之事还是知根知底为好。”李温琼踏过白色的石桥,轻声道。

    夏日里满池的荷叶和各色的荷花,如今只有残存的黄色枯枝。

    前些日子的雪,唯有亭子上面还留些印记。

    湖心亭四角翘起,里面摆放了一张红木桌子,四周的帘子被良月眼疾手快的拉了下来。

    “你这样吾的目的可就达不成。”李温琼坐下来,示意良月将帘子升上去。

    “不行,您真的会生病的。”良月才不愿意听李温琼作践自己身体的言语,她那么希望李温琼能够一辈子好好的。

    气性上来的良月是怎么也不能够被说服的,李温琼提了提桌上的茶水,“四方的帘子都放下来,吾能欣赏些什么?”

    “掀开一半可好?”她和良月打着商量,“你也陪吾说说话,怎么样?”

    公主殿下虽然脾气好,但是也不能随意忤逆,良月听殿下的这个请求,觉得倒也能够接受。

    便点点头,随着公主的吩咐,将一半的帘子升上来。

    “良月来到吾的宫里也有一段时间,之前都是在哪的?”李温琼示意良月坐下来。

    良月摇摇头,却被李温琼强硬地按下来。

    她的目光仍然是一片温和,似乎什么也没有怀疑,只是简简单单问话。

    “之前刚进来的时候是在别的宫里面做打杂的。”良月回忆起之前有些悲惨的日子。

    “在这么冷的天里要用冷水洗衣服,还有小太监看着,一点也不让偷懒。”

    “明明其他的宫女都可以不用做的。”良月一想到这件事就气鼓鼓的。

    “那小太监你知道是谁吗?”李温琼同仇敌忾,“吾来教训他一下。”

    “忘记了,他不说自己什么,就是会命令我。”良月锤了锤自己的脑子,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人的真正样貌。

    “我只记得他腰间挂了一个玉佩,脸上有一颗很圆很圆的痣。”良月拼命回想起那人的特点,她想公主殿下果真还是记着她的,让那个小太监受点罪,别的宫女也就不会遭罪。

    “后来呢?”李温琼问道。

    “那一段时间遇上方佑叔父,情况有些好转。”良月不疑有他,继续说道。

    “方佑叔父?良月同方佑是什么关系?”李温琼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刚刚的回忆里,对于皇太后身边站着的那个人始终想不起来相貌。

    “不是,不过方佑叔父会在力所能及的领域里照顾良月,我就这样唤他。”

    “后来就遇上公主殿下。”到这一地步,良月脸上的开心肉眼可见,“成为了陛下在公主身边的小眼线。”

    “这话你也说出口?”

    “怎么不能说吗?”良月晃了晃头,“公主殿下也已经知道了嘛。”

    “你啊,以后记得,吾的事情只用和阿耶说些好的。”

    “是,公主殿下。”良月悄咪咪地又说,“要是陛下真的问,那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就是为了让公主殿下能够听见,然后这件事情也就不能够怪罪她。

    李温琼想,良月的这个经历比起上一世,似乎只多了一个方佑。

    方佑,这个人,上一世似乎没什么出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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