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医院离开后,许栗知跟着谢慕远回了他的家。

    他家在城郊,小区严密,但过去要走一条开阔的大路。

    如果街边蹲着一两个狗仔,她都不知道要和谢慕远要被拍出多么高清的正脸照,于是长长叹息一声。

    谢慕远却看出她的心思,说:“不会有。”

    当初谢慕远看上她,强追了三个月,给她的协议里就有一条是,保证绝对不会被狗仔拍到。

    但许栗知没答应,后来他渐渐的就平和了。

    想到这个。

    许栗知想到前不久龙枫拿给她看的照片,说是谢慕远夜会美女。

    她犹豫着,问:“你前不久和谁出去过了?”

    正在开车的谢慕远愣了下,然后脸上明显就有了点笑意,但是没答。

    恰好红灯,车停下,谢慕远侧头看许栗知,看到她已经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压下来,后颈也露出一段弧度,看着确实很温和,有点几年前照片里的影子。

    *

    独栋别墅,从地库直接电梯上去,电梯大门打开,大理石一样的瓷砖上流淌着静悄悄的光泽,整体基调都是页岩石一样的灰色。

    许栗知脱掉了鞋,谢慕远则直接扯开西服外套,丢在沙发,走上二楼洗澡。

    许栗知则慢吞吞坐到了沙发上。

    这里听不见水声,但是抬起眼,能看到二楼谢慕远卧室的方向。

    她睫毛轻颤,在收回目光的刹那,发现沙发缝隙中露出一只毛茸茸的粉色耳朵,她伸手拽出。

    是一只粉色的小兔子。

    大概过了二十来分钟,谢慕远从楼下下来,他只穿了一条裤子,一边下楼梯一边用一张毛巾在擦头发,忽然看到许栗知还坐在那,问:“怎么还坐在这儿?”

    许栗知揪兔子的耳朵:“歇会儿。”

    他下来后就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厨房吧台的位置在许栗知的右侧,此时此刻,她能看到谢慕远的后背。

    他的后背上有长长一条伤痕,凝结的疤像是蜈蚣的足。

    许栗知问:“后背的伤怎么回事?”

    他说:“小时候留下的,从楼梯上滚下去,地板上正好有排开刃的刺。”

    许栗知:“疼么?”

    确实很痛。但也确实过去太久了,有点回忆不起来那种感觉,谢慕远随口说:“还行吧。能忍。”

    许栗知低头翻前面茶几的桌子,她记得第二个抽屉有一盒烟,上次她过来时留下的。

    谢慕远冷眼看他:“早扔了。”

    许栗知是从极光离开后学会的,那时候夜深人静,她等在拍摄现场,一个人,没有助理,孤零零的,有个十七八的小年轻凑到她旁边,递给她一支烟。

    他说这样会让等待时间变短。

    谢慕远忽然说:“李程上个月进去了。他教你的坏习惯就改了吧。”

    李程就是那个给她递烟的小年轻,专科出来的,没表演经验,只能一直在影视城那跑龙套,今天演尸体,明天演敌方小兵,但他没有怨言,且一直乐此不疲,兢兢业业。

    许栗知问:“怎么回事?”

    “打架,斗殴,拘留。”谢慕远一字一顿,“你帮他争取了那么多试镜机会,他一个没抓住,这辈子就这样了,现在还沾上打架的毛病,荔枝,以后离他远点吧。”

    许栗知成名后,新剧里头有个男五号还没选定演员,她觉得李程能演,就给导演推荐。毕竟许栗知演龙套时,都是李程做场外指导,印象里,他对演戏是有两把刷子,但试镜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说话磕磕巴巴的,连台词都说不利索,导演挺生气,骂许栗知说:“以后别浪费我时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李程在微信上总给许栗知这事道歉。

    许栗知觉得不是个事,后来又给他推荐过几次,都让他别紧张,结果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渐渐地,李程也不愿意演戏了。

    他以前觉得自己跑龙套是因为没机会,可现在,他发现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不是你的就不是你。

    许栗知说:“好久没联系了,怎么混成这样了。”

    谢慕远说:“知道他和谁打的架么?”

    许栗知:“谁?”

    谢慕远:“那个叫……常馨月的助理。”

    许栗知说:“她啊。”

    这个她熟。

    盛念念的朋友,因为盛念念发通告抹黑她,她故意抢了况路气她,当时常馨月因为和盛念念共用一个化妆间,替她挨了盆馊水。

    谢慕远道:“常馨月有个关系近的朋友,姓白,叫白牧尘,你有印象么?”

    “也拍戏么?”

    “嗯。”

    许栗知打开手机搜索这个名字,跳出的第一张图片是某个警匪片的剧照——这剧有印象,当年大爆,白牧尘在里头演一个卧底,这角色亦正亦邪,很有亮点。

    “是他啊。”

    谢慕远说:“白牧尘有个远方亲戚,叫白术。”

    顿了顿,道:“就刚才,白术和我说了你过去的那两件事。”

    许栗知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她在极光的往事不光彩——偷盗实验试剂,非法实验致使试剂泄露。

    她已经在极光内身败名裂,如果被曝光出来,她演员路也到头了。

    这东西如果从白术流转到白牧尘手里,那现在很可能已经到了盛念念手里。

    “荔枝。”望着许栗知发白的脸色,谢慕远有点趁火打劫地说,“三个月前,我给你的那份协议你再考虑考虑,跟了我,不亏的。”

    “你答应我,我帮你解决她。”

    *

    白牧尘今年跻身顶流,靠着在某卫视晚会上唱的一首歌小爆出圈,此之后,拿到的第一个资源,是和许栗知一起的杂志封面。

    这算是试水,资方看中了他的人气,想试探他和许栗知是否有眼缘,如果有的话,后续安排他们合作新剧。

    许栗知背后的大靠山是烟兰的小公子谢慕远。

    烟兰算国内一线美妆品牌,握有几大时尚刊资源——来之前,盛念念就提醒过他,许栗知很不好惹。

    “那女人,是个祸害。”

    白牧尘到拍摄现场时,许栗知已经先到了,化妆间里只有一个化妆台开了灯,化妆师正给她脸上铺色。

    他站在门口,和许栗知镜子中的倒影互望了一下。

    那张脸,确实看不出她什么性格——清纯无害,线条圆顿,因为鼻子高挺,还有几分清冷。是时下最流行的审美。

    白牧尘收回目光,身后小助理拎着东西进来。

    他沉默着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他的位子恰好还在许栗知旁边。

    听到声音,化妆师回头看他,两个人□□了点头。

    整间化妆室弥漫着一种沉默,似乎所有人都在忌惮椅子上坐着的小姑娘,而此刻许栗知却闭着眼,对周围的气氛毫无察觉。

    拍摄的主题为“画”。

    在妆造完成后,有专业的美术老师进来为她们身上补一些颜料色彩。摄影师想要表现一种野生的美感。许栗知听不太懂,但艺术么,按照专业的人来就行了。

    她脱掉外套,里头只穿了一件吊带打底白背心,老师笔尖落在她肩颈处时,她略微垂眼,用余光去看那处落在身上的色彩。

    她眼角的皮肤很薄,有刺激时,会微微泛红。

    白牧尘收回目光。

    拍摄的棚子出了门就是。

    此时已经布好了景,就等他们完成妆造后入画——白布铺开,摄影师松开白牧尘的领口,让他露出肩膀和胸口,又让他半跪在地,面对镜头。

    他在许栗知手里塞了一把笔刷,让她侧跪在地,用手里的笔刷在白牧尘的肩颈处勾画。

    笔上的毛是特制的,笔触十分温和。

    她动作很勾人,腰肢下沉,手臂微抬。相机对准她的脸时,她像是忽然活了般,眼里一下子有了神采,执笔的手指轻轻的,让笔尖柔柔扫过他的锁骨。

    摄影师一直夸,甚至白牧尘带来的助理都在惊叹。

    明明两个人只见了这一面,但却总觉得二人之间有不清不楚的暧昧。

    终于,再又一次笔尖落下时,白牧尘一下攥住她的手:“停下。”

    转过头,许栗知的脸离他很近,笔尖几乎要挨上,外人看,这是副旖旎的图,但只有白牧尘能看到许栗知眼里那点威胁神色。

    她在警告他。

    她单手捏起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高,眼底有些肆意的笑意。

    小助理给他们拍了花絮图,这段特意拍的视频。

    工作室放出这段物料,立刻上了热搜第一——许栗知本来就是热搜体质,只不过十次里有八次都在挨骂,而这次,是他和白牧尘的名字一起上去。

    这组图大爆出圈——

    资方很满意,当即敲定了新剧资源,钦点许栗知和白牧尘。

    抓住这个风口,许栗知和白牧尘大概都会再上一个台阶。

    *

    林知恒看到热搜,是在当天晚上。

    宋鲲陪在他身边,看他一点点麻痹在酒精下,然后劈手把他的杯子夺过来。

    劝他:“女人都是这样的,只看表面,根本不看你做了多少努力,那是女人的错,你犯不着这样对自己。”

    “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就偏偏出了那种事,你没办法,就得认。”

    宋鲲觉得自己讲风凉话一绝,有点讨人厌了,于是烦躁地转过头——前头,舞池里,男男女女正尖叫热舞,头顶灯球飞快旋转,碎裂的光晃得他眼睛疼。

    就这种氛围,刚才那两句话,林知恒能听到一半都算他林知恒耳朵厉害。

    他喝成这样,还不是因为极光那点破事。

    当初许栗知被污蔑了两大罪状——偷窃、徇私。因此被极光开除。

    他们是趁着林知恒到外头出差定下的罪名,审查其也是一缩再缩,等林知恒回来,根本无力回天。而许栗知人也很倔,死不低头认错,也不懂迂回,和审查组的人发生了很大的冲突,直接被审查组定罪。

    林知恒回来后,先雷霆手段解散审查组,再开始补救,他试图通过放弃自己的一些成果,让渡一些权力来谈判。可还是被驳回。那时候极光处于资金链断裂的阶段,处境艰难,林知恒没被答应。

    思来想去,他居然开始伪造证据想要自己背锅。

    这举动过于失智,宋鲲还是第一次见林知恒这么慌。

    用现在的话来评价——林知恒应该是个“淡人”,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那种,那次,却从里到外都慌张。

    他知道,一旦许栗知因为这个离开极光,那就再也没办法挽救。

    也是这个时候,极光对林知恒下了最后的狠手,让林知恒去签许栗知那份开除通知书。

    ——让他亲自坐实许栗知的冤情,亲自把她送走。

    有时候,人在命运面前,就是这么渺小,小的像海中的一粒沙。

    林知恒没有答应,但那些人用极光的前途威胁他——最后,他被人按着签了字。

    还记得许栗知离开那天,他看都不敢看,背对着她,而她捏着那两张纸,从他身后漠然走过,此后,三年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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