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戎的冬天比中原来得早,且入冬之后,暴雪便接连而至,苍一行人本该在入冬前一个月回来的,但因暴雪连连,阻断了脚程,只能等得天气稍好些后,他们才上路。

    他们回来得极巧,再迟一日,暴雪便比前些时候来的更猛烈,山中寸步难行。

    瞳古怕冷,早在入冬前已准备了木炭过冬,在犬戎人眼中,这是十分可耻的做法。

    整个犬戎茂密的树林极其稀少,大部分的寨落依山而建,而寨子里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这是怕有敌人侵入时,他们无藏身之地。

    大多时候她们都是收集残枝落叶用于煮食烧水,便是柴火不够,也不会随意砍伐寨子里的树,是以烧柴取暖在他们眼中简直是可耻之径。

    萧妲用吉塔送的狐狸裘做了外衣,穿在身上,她们四人围着炭火,暖意融融地呆在屋子里,在大雪封山的时候,若非有事,她们能好几日不出门,食物都是过冬前储备好了的,也不用担心存粮问题。

    萍来到巫医这里后,调养得脸色好看许多。

    不过瞳古嘴上常念叨她这麻雀之地,请来了这么多尊大佛。

    萧妲知她只是嘴上不饶人,实则心肠软,劝萍别往心里去。

    萍一笑了之。

    苍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命人送来了诸多物品给萧妲,有衣裳,首饰,补品,还有金银之物。

    萧妲本想让送的人全数退回去,但来送礼的奴人一听,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只因若退回去,主君会要了他们的命。

    即便时隔半年,脑海里不会不经意地去想起半年前那一夜的阴影,但她一想到那个巨高又壮如牛的男子,还是会浑身不适,与他有关的东西都会百般抗拒。

    还是瞳古劝她收下来,莫嫌身外之物多,以后大有用处。

    她才作罢,自己收下了能在中原用上的金银,药材补品全给了瞳古入药,衣裳首饰全送给萍。

    也是这时萍才知道,这里的首领喜欢萧妲。

    要说这寨子的首领,她也曾远远地见过一面。

    那时她已被迫伺候过许多长相丑陋的男子,突然间看到一个身量魁梧高大,蓄满胡须的脸也遮掩不了英俊不凡的男子,她心中便存了肖想,若能侍候一回这样的男子,便觉得此生无憾矣。

    后来,得知他是此处的部落首领后,萍更是着了魔般幻想着,苍能和天神下凡一般救她水深火热中,严惩侮辱过她的人。

    大概少女情怀都是差不多的,喜欢在心里构想一个属于自己的英雄。

    直到有了轻生念头后,这种想法才淡下去,可现实再次将她过往的不堪拖出来鞭挞。她心心念念不能得之事,有人却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得到。

    难怪,以萧妲之美貌,这寨子其他男子无一人敢染指。

    她愤愤不平,心有不甘,嫉妒一旦在心中萌芽,便会迎刃成长。

    拉乌族长成功坐上了犬戎王的宝座,苍成了辅助新王的功臣之一,新王赐他土地并再次提起联姻之事,这次的联姻对象换了个人,并非之前那位出了名的蛮横贵女。

    对此,苍没打算和上一次一样拒绝,他现在实力还不够,需要继续蛰伏。即已新王同坐一舟,目前来说,还是和拉乌氏维持好关系妥当。

    现在的那桐已成了犬戎新起之秀,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族之灾,所以还是需要在新王面前伏低做小。

    在离开那桐的半年时间,空闲下来的时间,他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想起萧妲来,可真回到这里,却有些近乡情怯。

    吉塔得知他归来,喜不自胜,毕竟苍打了胜仗,她与有荣焉。

    “阿姆安好。”苍第一时间来见了吉塔,给她行了跪拜礼。

    尽管离开的时候,两人有矛盾,但终究是自个养大的,吉塔虽有自私的一面,始终还是将他当亲子看待的。

    此时见他完好无缺回来,吉塔霎时忍不住含泪哽咽道,“好...好...好...我儿平安归来便好。”

    “令阿姆担心,是儿不是。”苍早将出征前的那点不快忘到九天云霄去了,他心底是想待吉塔如从前的。

    半年不见,吉塔拉着他嘘寒问暖,苍见她白发比从前更多,想着也是该让她开心地安享晚年了,便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阿姆,儿决定娶拉乌氏近支贵女了。”

    这是他这趟出去深思熟虑的结果。

    从前他靠着自身强壮威猛的优势,引领一群不甘贫苦潦倒的男儿们攻下那桐,但拿下那桐这弹完之地后,他们除了扩充小片周边范围外,再难有大作为。

    这次助力拉乌氏,他从中学到了,要想成为真正的王者,自身的优势不过锦上添花,权与谋才是最重要的。

    吉塔正让他脱了上衣让她看看是否有受伤,母子两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闻言动作一顿,只听苍继续说,“待儿娶了拉乌氏贵女后,便会替姆报仇。”

    此话一出,吉塔顿时惊讶地看向他,她想过无数次向苍提出替她报仇一事,此时从苍口中听得承诺,但好像却是以委屈他的方式得来,竟突然感到有些不忍。

    感动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双手颤抖着握住苍因常年用弯刀粗壮有力的双手,透过眼中的泪花瞧着苍的眸光看了好一会儿,她哽咽着,两行泪水无声地从眼里滑落。

    苍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哭泣,阿姆从前从不在他面前哭泣,他甚至没想过这个能和男子一样撑起他幼时一片天的女人,也会和其他弱质女流一样哭泣。

    这种伤怀的场景使他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吉塔落泪是喜是悲,他伸出一手,大掌盖住吉塔整张脸,粗鲁地一抹,将她眼角的泪擦了,这生疏的动作搞得吉塔嘴里都有淡淡的咸味了。

    他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语气生硬道,“阿姆,莫哭了。”

    吉塔紧握他的手,破涕而笑道,“儿,阿姆知道你好,阿姆就知道,你决不会让阿姆失望。”她将余泪擦干,心底暗自下了个决定,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若要姆在私仇与你个人大计中选,姆宁弃私仇。我儿,你便放手去做你想要的,姆不会再以任何理由束缚你。”

    不得不说,这番话很是苍心暖,在他设想中,替养姆报仇不过举手之劳,没想到养姆竟会为成全他,放弃藏在心底二十年的仇恨。

    此刻说没有触动定是假的,等领悟过来,他回看吉塔,眼中感激之意不言而喻,而后再次向吉塔跪下一拜,郑重道,“姆之大恩,苍至死不忘。姆放心,此事儿心中已有计较,此次娶拉乌氏贵女势在必行,替姆报仇不过是顺手之举,姆不必忧心。只是另有一事儿想征得姆同意。”

    吉塔拭净脸上泪痕,平和地笑着说道,“儿请讲。”

    他们此时很像一对慈母孝儿。

    “儿另想立妲为右夫人。”他要娶拉乌氏为左夫人,萧妲为右夫人,苍决定要娶拉乌氏时已想着将此事一并办了。

    犬戎人的妻子虽说左右不分大小,但在犬戎人眼里是默认以左夫人为尊。

    他的话远远超出吉塔能接受的范围,他若娶个身份卑微的犬戎女子,吉塔还可能会熬不过他的软磨硬泡,但要娶个中原女子混淆犬戎纯正的血统,她是万万不许的。

    吉塔沉下脸,斩钉截铁道,“不可,你若要纳她为妾,我还可允许,娶为右妻万万不可。”

    两人短暂的母慈子孝再次回到火药味十足的战场。

    苍知道没那么容易她就答应的,早想好了回话,“姆不过是怕她生下儿之子,混淆我血统罢了,如此简单,令她喝了不育药即可。”

    “如此也不可,我族人不能奉一个中原女子为主母,跪拜于她,传出去,那桐族人会沦为其他部落笑柄。”

    苍没想过这么多,他只想着如何令萧妲自愿留在他身边,他思来想去,觉得中原人好像重名分,便想着那他给她个名分,她应该会答应跟了他。

    他想辩驳几句,但想起方才吉塔为他宁愿放弃报仇,此时也不想再惹她生气,便道,“今日叨扰姆多时,此事改日再议,儿回去再好好想想。”

    他先递了台阶下,吉塔也不再纠缠,低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雪路难行,苍的双脚似乎长了在心上,不知不觉中,他竟来到了巫医屋前。

    天色将暗,入目皆是皑皑一片,白雪反射了昏暗的光线,篱笆院里的景色还可朦胧看清。

    萍身穿缥色花袄裙,云鬓低绾,低低矮矮的发髻插了根碧玉簪,苍的视力极好,甚至能看清她粉嫩的耳垂上戴着玲珑小巧的白玉铛,惹得他想上前捏一捏那诱人的耳廓。

    苍送来的新衣裳首饰萧妲全部给了萍,萍试穿后便臭美地往外走了一趟,忍不住显摆想让更多人看到她貌美如花的样子。

    但积雪路难行,厚雪弄湿她的丝履,连带脚底鞋边都不知在哪沾了污泥,此时她正站在屋外,弯腰背对着苍一行人整理鞋袜。

    她一身衣着都是苍送给萧妲的,虽乍看之下,身形与从前有所不同,但冬日本来就穿得多,看不出原本的身形,是以苍只看衣着,都没有怀疑此人是否萧妲,以至于他抑制不住思之若狂的兴奋,快步上前从身后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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