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梦（二）
沈岿辰时起身离开，等夜色微暗时，背着柴木出现在庙门口。
除了第一晚，沈岿每晚戌时之前都会赶回家，他说，夜里母亲不能离他。
一连几天如是。
在这穷寒烈冬里，风恋竟也吃得好睡得好，她在这座破庙里开始想怎么修炼妖力。
这天夜里，沈岿有些匆急，来了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风恋叫住他的背影：“你急什么？离戌时还远着。”
沈岿回头，额上有汗：“姐姐，家中尚有事，我抱了多的柴木，可能这几日都来不。姐姐等我。”
风恋知他有急事，简短道：“沈岿，等你再来的时候，我送你一个礼物。”
那时的沈岿站在桃木旁，他回身去看叫住他的女子，却并未注意到一枝搭在他肩头的桃木枝，在冰天雪地里隐隐缀着绿。
沈岿这一去，风恋就再没见过他了。
因为五日后，她就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
那时午后晴雪，风恋好似看见庙门口闪过一个身影，她以为是沈岿，出门一看并无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两天后，也就是和沈岿一别的五日后，一群捉妖师围住了城隍破庙。
风恋站在院中，看着花苞满枝的桃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很痛。
那一夜，她死里逃生，浑身血窟，几乎丢了半条命，撑着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口气逃回了长青山。
风恋躺在石头上，看着被魔障笼罩黑沉沉的天，整个人也一道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依旧记得其中一个捉妖师说，那个叫沈岿的孩子果然说的没错，妖就在这里。
风恋想，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是沈岿吗？
她竟然被一个孩子戏耍了，让她待在庙里，不过是在那群捉妖师过来前的缓兵之计。
风恋喘着半口气，心沉闷闷的。此仇，她一定要报。
阿灼此刻是她的右眼，随着风恋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也随之一黑。她和风恋的所有感知相连，此刻风恋沉沉睡去，而她徜徉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原来风恋和沈岿自幼便相识，那群捉妖师真的是沈岿叫来的吗？
风恋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再相见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过了很久很久，这片虚无混沌的黑暗待得快让人失去自我，直到某天，有一丝丝的微光透漏。
风恋醒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长青山去了人间。
阿灼知道，她是要找沈岿算账去了。
然而在出妖界时，风恋发现妖界的结界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坚固，就连原先那个隐蔽的洞口也被封上。
多日寻不到破绽，就在某一天夜里，风恋偶然发现那洞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强大的具有压制性的气息，妖力远在她之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妖。
那大妖撕裂了结界一个小口子，转瞬就消失不见，风恋才借机钻了出来。
天边乌云密布，小雨点渐渐越砸越大。平沙正是多雨之季。
街头的告示前，仍有不少人撑着伞挤过来。
“平沙这种小地方竟然能从京城调来一位知州，还是今年陛下亲题的状元郎，长公主亲自敬酒。”
“了不得，只是，既是状元郎，为何要来平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任职？”
“这你们不懂了吧？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有人摇头吟道。
“是啊是啊，以陛下的慧眼，这人将来是要担国家大任的，我们平沙也是有福之地了。”
风恋站在茶楼上，远远地看见那告示。辗转多地，终于让她找到了想找之人。
人间有自己的年号，如今正是静安十六年。
此一别再入人间，已过十二载，共计四十八轮序。
雨丝绵绵，犹如根根银线，穿天连地，无论远近皆是一片雾霭湿气，看架势平沙的这场季节性秋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风恋在茶楼一连听了几场戏，外头的雨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场戏完罢，众人都各自撑伞自行散去，风恋站在茶楼外的屋檐下，低头看雨落瓦滴，地面的水凼被激起数圈波纹。
她蹲下身子，仔细看那浅水凼，檐外有斜雨飘了进来。
水面映着她的碎波凌乱的影子，在这片方寸间的水凼，风恋看见一把伞盖撑在了自己头顶，来人一身青浅的衣衫。
她抬起视线，正对上盈盈笑着看她的一双明亮眼眸。
来人将伞斜了一半，后半身的衣裳已经湿透，伞盖尽数遮在风恋的头顶上。
青年男子依旧笑着，如沐春风：“此间雨大，若姑娘没有去处，可愿去在下寒舍一避？”
风恋有一瞬凝滞，虽然已过十二年，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仅有二三分相似模样，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多年不见，沈岿足足高了她半个个头，眉眼坚毅□□，脸部轮廓更加硬朗，三分笑意挂在唇边，温文尔雅，是谓玉兰君子。
沈岿又是低笑了一声，见风恋不说话，径直坦白：“多年不见，我已经褪去稚子模样，姑娘犹如昨日，还真是一点未变。”
风恋却是不经意间低嘲道：“幸亏只是过了十二年，若是五十年后，那还真不好说。”
沈岿渐渐拢了笑，直说了一句话：“何时都是最好的。”
风恋盯着沈岿微动的喉头，她想只需要一个猛下手，不费吹灰之力，“喀嚓”一声就能捏断他的脖子，十二年前城隍破庙围杀之仇就有了着落。
可是她一直这样想着，却稀里糊涂地跟着沈岿经过一条窄巷，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到了沈岿口中所说能避雨的寒舍。
推门进去，沈岿朝外收了伞，将其靠在门口的墙角，两人顺着侧廊进了正厅。
沈岿擦了下脸颊的雨水，看着庭院的雨，“此处静宅无人打扰，就是离繁华地带远了些，除此外一切都好。”
风恋想，直接杀了他，未免过于痛快，不如找找这个人的弱点，折磨折磨他。
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沈岿将主卧让给风恋，自己则睡侧房。
身为平沙知州，要熟悉一切新事物。因而他辰时起，亥时归。
辰时洁净后，他也不急着出门，而是借着蒙蒙的天色将庭院走廊清扫一遍，在锅里提前热好饭菜。差不多时，便掩门离开。
等晚上回来时，总能看见他手上提着一两盒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小吃。
两个人莫名地默契，从来不提十二年前的事。
沈岿有时会回来很早，手里提着鸡鸭或者新鲜的鱼，还有各种风恋叫不上名字的食材。
风恋在旁边指着那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问他：“沈岿，这儿是什么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沈岿正在水井边刮鱼鳞，他抬头，胳膊肘捋了下额前的碎发，笑道：“那是用黄豆磨成的豆腐，今晚上我们吃豆腐烧鱼。”
晚上，正厅左右的蜡烛都被点着，两个人相对而坐，屋外月明星稀，隐隐吹着微风。
沈岿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端到风恋的面前。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风恋看了眼乳白色的汤，喝了一口，眼睛霎时一亮，不禁道：“好喝，倒是比你那野菜饼子……”话音戛然而止。
沈岿依旧坐着，眼睛看着她。
风恋的眼神有一瞬黯淡，眼前这个温柔的人曾经竟要置她于死地，她死里逃生才捡回了一条命。
两个人对坐不语，直到晚饭吃完，沈岿轻轻地接过风恋手里的碗，道了句：“我来洗吧。”风恋任由他夺去。
两个人经过这一晚，话变得更少了，沈岿回来的也越来越晚。
那一夜，沈岿依旧回来的很晚。
屋内，风恋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一盏烛火前，从外看窗纸上映着她独坐对灯的身影。
有院门被推开的声音，风恋一慌，呼——，一口气将灯火吹灭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风恋这才回神，她慌什么，为什么要吹灭灯，况且说不定他早就看见了，她到底在欲盖弥彰着些什么？
正想着，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门外站着的人轻唤：“睡了吗？”
风恋看着那道身影，答：“正要入睡。”
“好，我就是来说一件事，平沙最近会路过一队赶去京城的捉妖师，你”沈岿顿了顿，“最近还是不要出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见屋内的人没说话，屋外的人等了一会儿。
“嗯，我知道了。”
“好，早些休息。”
沈岿辰时便起，亥时才归，他愈发忙碌，有时走的更早，归的也更晚。
风恋一天下来，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沙秋季多雨，雨仍旧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她无聊地翻弄着前几日让沈岿带回来的话本，此刻，沈岿……他在做什么？
望着被庭院四角框住的天空，她现在有点想见沈岿。
她撑着一把伞走在街道上，路旁有人议论纷纷，风恋好像听见了沈岿的名字，停下静耳倾听。
那些人说，平沙地势低平，八九月又是多雨之季，因河道受山势影响，河水常淹没附近农田庄稼。
知州沈岿正跪在知府袁槐的门府前，请求知府上书朝廷拨银，疏通附近的河道。可是工程浩大，朝廷根本不会为这样的小地方拨银，袁槐当时便拒绝了，唯有沈岿不依不饶。
听到此处，风恋撑伞疾步向袁府的方向走去。
还未近身，风恋就远远看见沈岿双膝跪地的身影，他背影销瘦，背挺的直，双手垂在两侧，不卑不亢，身上已经被细雨沾湿。
袁府的大门这时候打开，出来一个圆胖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眼中也有不忍，透着为难和无奈，想必这应该就是平沙知府袁槐。
她听见袁槐对沈岿说：“这件事我并不是反对，而是实在为难啊，你做与不做都是一个结果。”
沈岿一言不发，雨中跪姿岿然不动。
袁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得转身进府。
风恋想上前为他撑伞，下一秒，一个身影较她微快。
是个官家小姐替他撑了伞，那官家小姐温婉大气，举止有礼，沈岿颔首以示道谢。
“沈知州你快起来吧，雨中久跪会落下病根的，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女子婉言劝道。
“多谢小姐好意。”沈岿道。
见沈岿执意如此，官家小姐也不再说话，但也没走开，静静地一直撑伞，直到雨渐渐停了。
官家小姐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今日有沈知府以身作则，求平沙百姓福祉，其恩其德，我等没齿难忘。若河道水难有解，他日平沙昌荣强大，定当刻碑立庙，承后人感念。”
风恋见雨停了，地上的萧瑟背影仍跪着，撑伞的官家小姐已经乘车离去。她眼底有些落寞，收了伞从另一条胡同里离开。
她想如果不是今日撞见此事，等晚上沈岿回来，他一定什么都不说，仍旧提着好吃的点心，笑着送到她手里，什么都不会跟她说。
他的性子使然，就是如此一个人。亦如十二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沈岿不会说之所以要匆匆离开的原因。
这样一个人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除了第一晚，沈岿每晚戌时之前都会赶回家，他说，夜里母亲不能离他。
一连几天如是。
在这穷寒烈冬里，风恋竟也吃得好睡得好，她在这座破庙里开始想怎么修炼妖力。
这天夜里，沈岿有些匆急，来了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风恋叫住他的背影：“你急什么？离戌时还远着。”
沈岿回头，额上有汗：“姐姐，家中尚有事，我抱了多的柴木，可能这几日都来不。姐姐等我。”
风恋知他有急事，简短道：“沈岿，等你再来的时候，我送你一个礼物。”
那时的沈岿站在桃木旁，他回身去看叫住他的女子，却并未注意到一枝搭在他肩头的桃木枝，在冰天雪地里隐隐缀着绿。
沈岿这一去，风恋就再没见过他了。
因为五日后，她就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
那时午后晴雪，风恋好似看见庙门口闪过一个身影，她以为是沈岿，出门一看并无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两天后，也就是和沈岿一别的五日后，一群捉妖师围住了城隍破庙。
风恋站在院中，看着花苞满枝的桃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很痛。
那一夜，她死里逃生，浑身血窟，几乎丢了半条命，撑着奄奄一息的最后一口气逃回了长青山。
风恋躺在石头上，看着被魔障笼罩黑沉沉的天，整个人也一道堕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依旧记得其中一个捉妖师说，那个叫沈岿的孩子果然说的没错，妖就在这里。
风恋想，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是沈岿吗？
她竟然被一个孩子戏耍了，让她待在庙里，不过是在那群捉妖师过来前的缓兵之计。
风恋喘着半口气，心沉闷闷的。此仇，她一定要报。
阿灼此刻是她的右眼，随着风恋的眼皮越来越重，视线也随之一黑。她和风恋的所有感知相连，此刻风恋沉沉睡去，而她徜徉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原来风恋和沈岿自幼便相识，那群捉妖师真的是沈岿叫来的吗？
风恋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再相见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过了很久很久，这片虚无混沌的黑暗待得快让人失去自我，直到某天，有一丝丝的微光透漏。
风恋醒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长青山去了人间。
阿灼知道，她是要找沈岿算账去了。
然而在出妖界时，风恋发现妖界的结界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坚固，就连原先那个隐蔽的洞口也被封上。
多日寻不到破绽，就在某一天夜里，风恋偶然发现那洞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远远地就能感受到强大的具有压制性的气息，妖力远在她之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妖。
那大妖撕裂了结界一个小口子，转瞬就消失不见，风恋才借机钻了出来。
天边乌云密布，小雨点渐渐越砸越大。平沙正是多雨之季。
街头的告示前，仍有不少人撑着伞挤过来。
“平沙这种小地方竟然能从京城调来一位知州，还是今年陛下亲题的状元郎，长公主亲自敬酒。”
“了不得，只是，既是状元郎，为何要来平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任职？”
“这你们不懂了吧？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有人摇头吟道。
“是啊是啊，以陛下的慧眼，这人将来是要担国家大任的，我们平沙也是有福之地了。”
风恋站在茶楼上，远远地看见那告示。辗转多地，终于让她找到了想找之人。
人间有自己的年号，如今正是静安十六年。
此一别再入人间，已过十二载，共计四十八轮序。
雨丝绵绵，犹如根根银线，穿天连地，无论远近皆是一片雾霭湿气，看架势平沙的这场季节性秋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风恋在茶楼一连听了几场戏，外头的雨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场戏完罢，众人都各自撑伞自行散去，风恋站在茶楼外的屋檐下，低头看雨落瓦滴，地面的水凼被激起数圈波纹。
她蹲下身子，仔细看那浅水凼，檐外有斜雨飘了进来。
水面映着她的碎波凌乱的影子，在这片方寸间的水凼，风恋看见一把伞盖撑在了自己头顶，来人一身青浅的衣衫。
她抬起视线，正对上盈盈笑着看她的一双明亮眼眸。
来人将伞斜了一半，后半身的衣裳已经湿透，伞盖尽数遮在风恋的头顶上。
青年男子依旧笑着，如沐春风：“此间雨大，若姑娘没有去处，可愿去在下寒舍一避？”
风恋有一瞬凝滞，虽然已过十二年，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仅有二三分相似模样，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多年不见，沈岿足足高了她半个个头，眉眼坚毅□□，脸部轮廓更加硬朗，三分笑意挂在唇边，温文尔雅，是谓玉兰君子。
沈岿又是低笑了一声，见风恋不说话，径直坦白：“多年不见，我已经褪去稚子模样，姑娘犹如昨日，还真是一点未变。”
风恋却是不经意间低嘲道：“幸亏只是过了十二年，若是五十年后，那还真不好说。”
沈岿渐渐拢了笑，直说了一句话：“何时都是最好的。”
风恋盯着沈岿微动的喉头，她想只需要一个猛下手，不费吹灰之力，“喀嚓”一声就能捏断他的脖子，十二年前城隍破庙围杀之仇就有了着落。
可是她一直这样想着，却稀里糊涂地跟着沈岿经过一条窄巷，停在了一座宅院前，到了沈岿口中所说能避雨的寒舍。
推门进去，沈岿朝外收了伞，将其靠在门口的墙角，两人顺着侧廊进了正厅。
沈岿擦了下脸颊的雨水，看着庭院的雨，“此处静宅无人打扰，就是离繁华地带远了些，除此外一切都好。”
风恋想，直接杀了他，未免过于痛快，不如找找这个人的弱点，折磨折磨他。
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沈岿将主卧让给风恋，自己则睡侧房。
身为平沙知州，要熟悉一切新事物。因而他辰时起，亥时归。
辰时洁净后，他也不急着出门，而是借着蒙蒙的天色将庭院走廊清扫一遍，在锅里提前热好饭菜。差不多时，便掩门离开。
等晚上回来时，总能看见他手上提着一两盒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小吃。
两个人莫名地默契，从来不提十二年前的事。
沈岿有时会回来很早，手里提着鸡鸭或者新鲜的鱼，还有各种风恋叫不上名字的食材。
风恋在旁边指着那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问他：“沈岿，这儿是什么东西？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沈岿正在水井边刮鱼鳞，他抬头，胳膊肘捋了下额前的碎发，笑道：“那是用黄豆磨成的豆腐，今晚上我们吃豆腐烧鱼。”
晚上，正厅左右的蜡烛都被点着，两个人相对而坐，屋外月明星稀，隐隐吹着微风。
沈岿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端到风恋的面前。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风恋看了眼乳白色的汤，喝了一口，眼睛霎时一亮，不禁道：“好喝，倒是比你那野菜饼子……”话音戛然而止。
沈岿依旧坐着，眼睛看着她。
风恋的眼神有一瞬黯淡，眼前这个温柔的人曾经竟要置她于死地，她死里逃生才捡回了一条命。
两个人对坐不语，直到晚饭吃完，沈岿轻轻地接过风恋手里的碗，道了句：“我来洗吧。”风恋任由他夺去。
两个人经过这一晚，话变得更少了，沈岿回来的也越来越晚。
那一夜，沈岿依旧回来的很晚。
屋内，风恋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一盏烛火前，从外看窗纸上映着她独坐对灯的身影。
有院门被推开的声音，风恋一慌，呼——，一口气将灯火吹灭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风恋这才回神，她慌什么，为什么要吹灭灯，况且说不定他早就看见了，她到底在欲盖弥彰着些什么？
正想着，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
门外站着的人轻唤：“睡了吗？”
风恋看着那道身影，答：“正要入睡。”
“好，我就是来说一件事，平沙最近会路过一队赶去京城的捉妖师，你”沈岿顿了顿，“最近还是不要出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见屋内的人没说话，屋外的人等了一会儿。
“嗯，我知道了。”
“好，早些休息。”
沈岿辰时便起，亥时才归，他愈发忙碌，有时走的更早，归的也更晚。
风恋一天下来，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沙秋季多雨，雨仍旧在下，只是小了很多。她无聊地翻弄着前几日让沈岿带回来的话本，此刻，沈岿……他在做什么？
望着被庭院四角框住的天空，她现在有点想见沈岿。
她撑着一把伞走在街道上，路旁有人议论纷纷，风恋好像听见了沈岿的名字，停下静耳倾听。
那些人说，平沙地势低平，八九月又是多雨之季，因河道受山势影响，河水常淹没附近农田庄稼。
知州沈岿正跪在知府袁槐的门府前，请求知府上书朝廷拨银，疏通附近的河道。可是工程浩大，朝廷根本不会为这样的小地方拨银，袁槐当时便拒绝了，唯有沈岿不依不饶。
听到此处，风恋撑伞疾步向袁府的方向走去。
还未近身，风恋就远远看见沈岿双膝跪地的身影，他背影销瘦，背挺的直，双手垂在两侧，不卑不亢，身上已经被细雨沾湿。
袁府的大门这时候打开，出来一个圆胖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眼中也有不忍，透着为难和无奈，想必这应该就是平沙知府袁槐。
她听见袁槐对沈岿说：“这件事我并不是反对，而是实在为难啊，你做与不做都是一个结果。”
沈岿一言不发，雨中跪姿岿然不动。
袁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只得转身进府。
风恋想上前为他撑伞，下一秒，一个身影较她微快。
是个官家小姐替他撑了伞，那官家小姐温婉大气，举止有礼，沈岿颔首以示道谢。
“沈知州你快起来吧，雨中久跪会落下病根的，不如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女子婉言劝道。
“多谢小姐好意。”沈岿道。
见沈岿执意如此，官家小姐也不再说话，但也没走开，静静地一直撑伞，直到雨渐渐停了。
官家小姐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今日有沈知府以身作则，求平沙百姓福祉，其恩其德，我等没齿难忘。若河道水难有解，他日平沙昌荣强大，定当刻碑立庙，承后人感念。”
风恋见雨停了，地上的萧瑟背影仍跪着，撑伞的官家小姐已经乘车离去。她眼底有些落寞，收了伞从另一条胡同里离开。
她想如果不是今日撞见此事，等晚上沈岿回来，他一定什么都不说，仍旧提着好吃的点心，笑着送到她手里，什么都不会跟她说。
他的性子使然，就是如此一个人。亦如十二年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沈岿不会说之所以要匆匆离开的原因。
这样一个人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