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船行川
“这件事整个天界的人都默契绝口不提，你这小仙娥口无遮拦，小心大祸临头。”芜月的声音里带着训斥，不过，一会儿她就松开了阿灼的嘴，“算了算了，想来你也是刚来天界的新人，不知者无罪，以后那样的问题不要随意说出口。”
“抱歉。”阿灼看她神色严肃紧张，没想到自己问出的问题这么棘手。
不过芜月还是笑了一声，表示没事，她道：“有些事我们这些当仙娥的，知道越少越好。快看快看，百船行川就要开始了。”芜月又恢复成原先的那副激动神情。
阿灼也没想再追问，闻声望去，只见一条散发着点点星光的天河如同一幅卷轴缓缓地展开在众人面前，在那盈光点点的水面上，一艘又一艘精致的画舫从水底浮上来。
场面恢弘大气，流水潺潺，妙音无绝，世间仙境美妙不过如此。
阿灼惊叹于眼前的画面，这条宽数丈的天河尽头，几艘画舫的上空，悬着一把展开的红绛伞，谁先拿到那把红绛伞，谁就能拔得头筹。
距离上一个五百年，这次的头筹会花落哪家的仙君，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阿灼听见墙边较近的两个站值仙娥惋惜：“如若临江仙君时临风没有去下界轮回，恐怕今年的头筹极大可能就是他了。”
“那可不一定，那位自小泡在蜜罐里，如今长大了，更加骄奢横行，脾气恶劣如顽童，和混世魔王有得一比，虽是厉害却是虚浮。这仙家各辈里，藏锋不露者比比皆是，哪能轮到他？”
“也是，若说惊为天人的那次，还得是栖月仙君拔得头筹的那次。”
两个仙娥不再说话，只紧紧盯着天河上的一举一动。
天河之上，静水深流，画舫为落脚地，落水者即被淘汰。
一声锣鼓预备，再一声锣鼓静气凝神，等到第三声锣鼓，所有的仙家儿郎们，各个身姿矫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开始——”一声嘹亮的声音穿破云霄，唯见各路仙君各显神通，芙蓉点水步、虚幻影法……诸位争先恐后，场面激烈，目标只在尽头的红绛伞。
你追我逐，噗通落水一声接着一声，画舫顶被一只只脚踩过，无论是仙术比拼，还是赤手空拳，所有人都不甘落后，奋力向前，激得水面的波纹互相碰撞。
一个半时辰后，乃是镇天东门仙将家的大公子拔得头筹，全场欢呼，不少人围在他的身旁庆喝。
芜月突然弓起身子，手在腰间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阿灼害怕她不留神掉下去，忙拽住她的一只胳膊：“你在找什么？”
芜月嘿嘿一笑，从自己腰间掏出了一颗珠子：“我差点忘了，我这还有留影珠，里面是我录下的五百年前栖月仙君一战成名夺得红绛伞的现场。”
她唏嘘一声：“果然有些东西是无可复制的，同样是头筹，和栖月仙君比还差点意思。”
“不信你看看。”芜月将珠子塞到阿灼的手里。
触碰到留影珠的那刻，就见脑中钻进一段画面，她整个人顿时身临其境。
天河依旧徐徐铺展开，阿灼看着跃跃欲试的各路仙君，皆身着华服，满脸光彩，无不洋溢着生龙活虎的精神气。
阿灼左右张望，没发现淮宴的身影。
直至竞赛开始，已有一马当先者抢先靠近红绛伞，众人皆紧紧追着，不相上下，若谈盛况倒是比五百年后的更加凶险和激烈。
那红绛伞几愈被人夺了去，偏偏你争我抢，总差那么关键一步。
只在这时，阿灼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身姿灵动沉稳，淮宴负手落在一艘画舫中，他微微翘首，似是在打量从此处到红绛伞的距离。
有一仙人狼狈落水，正巧落在他站立的画舫边，他垂首看去，随后莞尔笑着俯身伸出一只手，那落水仙人挣扎着，忽见面前递来一只手，想也不想便拽上了那只手。
仙人已被淘汰，浑身湿漉漉地站在画舫上，刚抖开黏湿在一起的衣襟，一抬头便对上一张俊美儒雅的脸，一时怔愣住。
直到淮宴微微颔首，点头示意，那仙人才反应过来，见他似要朝着红绛伞的方向离开，为表搭手恩情，仙人捂着发疼的肋骨，紧急开口：“那几位仙君勇猛强悍，下手颇重，仙君能避则避。”
淮宴侧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温和道：“无碍。”
然后仙人站在画舫，遥遥相望，盯着那抹白色出尘的身影，在震惊之中不断升级震惊。
淮宴脚尖轻盈，如蜻蜓点水，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服服帖帖，风卷着衣角勾勒着他出类拔萃的身形。
中途那些不断被他超越的人，都想方设法地要阻挡他的脚步，他微微侧身，以柔克刚，在细微处制胜，脚步丝毫没有停滞。
他轻踩水波，一跃到画舫顶上，负手而立，淡定从容。
阿灼这也才发现，他的身上没有挂着那把铁剑，只有一块简朴的玉环挂在腰间，他清冷绝然，眸色清浅，仿佛一片白皑，雪落肩头；一池清幽，月照白莲。
阿灼怔怔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再次陷入人群的纠缠之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两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进无量阵？
他生来就是半颗心吗？
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阿灼这个答案，这两个问题似乎是整个天界的禁忌，也或许是他不容任何人触犯的逆鳞。
最后，淮宴倾身跃至空中，五指拢住伞柄，伞杆搭在他的肩头，红色的伞盖在身后撑开，他鬓边稍稍落了一缕发，却并不显狼狈，反倒添了一丝风情和雅俊。
留影珠到此结束，阿灼从五百年前的场景抽身而出，回到现实，她再向观览的楼台看去已经不见淮宴的身影了。
阿灼一震，难道他回折芳殿了？心头警铃大响，她赶紧将留影珠塞到芜月的掌心，“芜月，谢谢你能带我来这里，但是我突然想到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啊？”芜月道，“你这就走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混进去凑热闹了。”
“不了不了。”阿灼歉意地摆摆手，再次作了告别后就赶紧离开。
终于，在她火急火燎地走到半路上时，望着四周空荡荡的云天，究竟哪个才是回折芳殿的方向。
她犯了难，可是四下又无人，只好公鸡头母鸡头选了一个方向。
御着颤颤抖抖飞行的云，阿灼终于看见了人影，那是一处花园，三四个仙人站在假山后，一盘琼浆玉果放在假山上稍微平整的地方。
阿灼一个趔趄差点从云上摔下，好在是一直提心吊胆所以稳住了，她悄悄靠近，仙人们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仙不屑道：“不就一张脸长得好看，谁知道他那皮囊底下是不是一颗狠绝的阎王心。若是想捏断你们的脖子，绝不会有半分怜悯慈悲，直接就是咔嚓一声。”
另一个男子冷笑一声：“他只有半颗心，一条狗尚且也知道摇尾祈怜，他一个没有任何情的人，我看是连一条狗都不如。”
“别看他现在还是个正常人，哪个正常人能在无量阵里待五百年，和那些妖神残魂怨念缠斗五百年，我看传言说他有时会痴狂发疯绝不是空穴来风。”说话的，像是个少年郎。
女仙气愤道：“这种残缺之人就凭一张脸，和天尊上仙同位，他凭什么？”
“不过据说他好像能飞升上仙，是他自己不愿意飞升的。”
“这肯定是屁话。”
……
阿灼没再往下听了，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她御云远去，衣袂在空中翻飞，耳根子清静不少，但是心里却有难言的怪异感。
她想不明白，最后给了自己一个例子来说服自己，就像天上太阳，光之所及为明亮，而这世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被称为黑暗。
光与影同在。
有人爱他，也必然有人恨他厌恶他。
可现在她不知道回折芳殿的路，四下空荡荡的，她驻足停在云端上。
这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飘过。
只是一个又远又模糊的背影，但阿灼绝对不会认错，就是淮宴。
她心下一高兴，全然忘了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赶紧追了上去，她御云之慢，以至于追了一会儿就把人追丢了。
但是她此刻站着的这个地方，她有印象，貌似是刑崖附近，她和不灵雨出了门一直东行，只要沿着来时的方向直行就能到折芳殿了。
两个时辰过后。
这次阿灼能稳稳地从浮云上走下来，此刻金乌西坠，天边流光霞云，金色的晖光铺在她身上。
她悄然溜进折芳殿，卸掉了脸上的易容术，隐隐担忧着，淮宴是不是早就回来了？千万不能被他发现，阿灼小声在心里默默祈祷。
下一刻，一道青烟散开，淮宴拂袖站在院中，阿灼脊背一僵，瞬间石化在原地，像是老旧的织布机，她动作不灵地转过头，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慢慢抬起双眸。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淮宴问她。
阿灼僵硬地笑笑，慢慢吐出胸腔里的浊气：“夕阳无限好，我出来看看。”
说着她右手弯着搭起一个小顶，横在眼睛上方，假装自己想要看夕阳。
但是，折芳殿屋宇拔高，只能看见一小方暖金色的光。
淮宴不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进到自己的主殿。阿灼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远，看样子应该是没发现她偷溜出去了吧。
阿灼在院中停了半刻，总觉淮宴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这时，主殿又传来一道声音。
“换茶。”
“好，这就来。”阿灼像惊醒般，赶紧去换茶。
连同茶具她也一同换了新的，将原先的冷茶和用过没有涮洗的杯子放到托盘上，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
淮宴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阿灼瞥见他那件雪色的大氅挂在一旁做工精良的木托上，她想起了今天楼台玉宇之上的场景，不时有些发愣。
片刻，就在她转身离开时，淮宴看见了她腰带间的一抹红色，那是一片花瓣，但并来自于折芳殿花圃里的花。
“你今天去哪儿了？”他手里的茶被放下，目光缓缓移到阿灼正要转身的侧脸上。
果然，阿灼刚刚还说右眼皮一跳，这不事就来了，阿灼快速地在脑海里斟酌，是坦白还是圆谎。
他既然能直接发问，那说明他一定是掌握了证据，圆谎？那简直就是看耍猴，自己免费给人表演。
她垂着脑袋，模模糊糊地挤出一句话：“也不远。”
只可惜眼角的余光未能捕捉到淮宴的神色，阿灼抿了抿唇，默了片刻，听到冷飕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啊小狐妖，你现在胆子比在人间还大，将我嘱咐的话当成耳边风。”淮宴悠悠道，“是不是我这折芳殿也要易主，我这位置也该换个人坐了？”
他斜靠在座椅上，姿态肆意，全然没有白日的收敛和温和，阿灼看着他，心里却是道，在自己面前怎么不装了？成日里都是这副臭模样，冷冷清清不近人情，她这天天的提心吊胆已经烦腻了。
整日里只要有他在，就被使唤来使唤去，这么大的折芳殿就不能请几个仙娥吗？
她是妖，是妖，不是天界的小仙娥。
但一肚子的牢骚和埋怨，到了嘴边却是一句柔柔弱弱的示弱：“淮宴仙君，我知错了。”
淮宴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她，这小妖的道歉加示弱像铁打的流水工序，变得愈发熟练了，台上的那些戏子不喊她一声同行，倒是委屈她了。
他眯起眼睛，整个折芳殿的结界，出不去进不来，除了某个人。刚想问是不是不灵雨把她带出去的，淮宴胸口一声闷痛袭来。
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的脉搏猛然加速跳动两下，浅淡的眼瞳骤然紧缩，淮宴下意识伸手摁住心口。
今日仙桃大会上，他察觉到刑崖底部传来不知原因的异动，牢固无量阵的封印有三道，不久前已落下一道，方才也落下一道。
只差最后一道，必须要在明日完成。
但每去一趟刑崖底部，被他封印在体内的梦魇就会一点点被唤醒，那日梦魇生出的魔障被这狐妖斩灭，他醒后独自去了星月池压抑梦魇，又在藏袂罗生的殿内听经静心，好不容易才平复体内翻涌的梦魇。
如今，随着他再次进入无量阵，梦魇似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壮大，最终的目的不言而喻，吞噬掉他，毁灭掉他。
让他彻底走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头。
淮宴的指尖发白，极力克制地捏着衣角，这次他声音雄厚，底气十足，带着薄怒和训斥：“滚。”
阿灼眉心倒是一跳，压根不敢抬头，这一声“滚”吓了她一跳，但她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要出门离开。
“抱歉。”阿灼看她神色严肃紧张，没想到自己问出的问题这么棘手。
不过芜月还是笑了一声，表示没事，她道：“有些事我们这些当仙娥的，知道越少越好。快看快看，百船行川就要开始了。”芜月又恢复成原先的那副激动神情。
阿灼也没想再追问，闻声望去，只见一条散发着点点星光的天河如同一幅卷轴缓缓地展开在众人面前，在那盈光点点的水面上，一艘又一艘精致的画舫从水底浮上来。
场面恢弘大气，流水潺潺，妙音无绝，世间仙境美妙不过如此。
阿灼惊叹于眼前的画面，这条宽数丈的天河尽头，几艘画舫的上空，悬着一把展开的红绛伞，谁先拿到那把红绛伞，谁就能拔得头筹。
距离上一个五百年，这次的头筹会花落哪家的仙君，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阿灼听见墙边较近的两个站值仙娥惋惜：“如若临江仙君时临风没有去下界轮回，恐怕今年的头筹极大可能就是他了。”
“那可不一定，那位自小泡在蜜罐里，如今长大了，更加骄奢横行，脾气恶劣如顽童，和混世魔王有得一比，虽是厉害却是虚浮。这仙家各辈里，藏锋不露者比比皆是，哪能轮到他？”
“也是，若说惊为天人的那次，还得是栖月仙君拔得头筹的那次。”
两个仙娥不再说话，只紧紧盯着天河上的一举一动。
天河之上，静水深流，画舫为落脚地，落水者即被淘汰。
一声锣鼓预备，再一声锣鼓静气凝神，等到第三声锣鼓，所有的仙家儿郎们，各个身姿矫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开始——”一声嘹亮的声音穿破云霄，唯见各路仙君各显神通，芙蓉点水步、虚幻影法……诸位争先恐后，场面激烈，目标只在尽头的红绛伞。
你追我逐，噗通落水一声接着一声，画舫顶被一只只脚踩过，无论是仙术比拼，还是赤手空拳，所有人都不甘落后，奋力向前，激得水面的波纹互相碰撞。
一个半时辰后，乃是镇天东门仙将家的大公子拔得头筹，全场欢呼，不少人围在他的身旁庆喝。
芜月突然弓起身子，手在腰间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阿灼害怕她不留神掉下去，忙拽住她的一只胳膊：“你在找什么？”
芜月嘿嘿一笑，从自己腰间掏出了一颗珠子：“我差点忘了，我这还有留影珠，里面是我录下的五百年前栖月仙君一战成名夺得红绛伞的现场。”
她唏嘘一声：“果然有些东西是无可复制的，同样是头筹，和栖月仙君比还差点意思。”
“不信你看看。”芜月将珠子塞到阿灼的手里。
触碰到留影珠的那刻，就见脑中钻进一段画面，她整个人顿时身临其境。
天河依旧徐徐铺展开，阿灼看着跃跃欲试的各路仙君，皆身着华服，满脸光彩，无不洋溢着生龙活虎的精神气。
阿灼左右张望，没发现淮宴的身影。
直至竞赛开始，已有一马当先者抢先靠近红绛伞，众人皆紧紧追着，不相上下，若谈盛况倒是比五百年后的更加凶险和激烈。
那红绛伞几愈被人夺了去，偏偏你争我抢，总差那么关键一步。
只在这时，阿灼终于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白衣翩翩，身姿灵动沉稳，淮宴负手落在一艘画舫中，他微微翘首，似是在打量从此处到红绛伞的距离。
有一仙人狼狈落水，正巧落在他站立的画舫边，他垂首看去，随后莞尔笑着俯身伸出一只手，那落水仙人挣扎着，忽见面前递来一只手，想也不想便拽上了那只手。
仙人已被淘汰，浑身湿漉漉地站在画舫上，刚抖开黏湿在一起的衣襟，一抬头便对上一张俊美儒雅的脸，一时怔愣住。
直到淮宴微微颔首，点头示意，那仙人才反应过来，见他似要朝着红绛伞的方向离开，为表搭手恩情，仙人捂着发疼的肋骨，紧急开口：“那几位仙君勇猛强悍，下手颇重，仙君能避则避。”
淮宴侧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温和道：“无碍。”
然后仙人站在画舫，遥遥相望，盯着那抹白色出尘的身影，在震惊之中不断升级震惊。
淮宴脚尖轻盈，如蜻蜓点水，宽大的袖袍随着动作服服帖帖，风卷着衣角勾勒着他出类拔萃的身形。
中途那些不断被他超越的人，都想方设法地要阻挡他的脚步，他微微侧身，以柔克刚，在细微处制胜，脚步丝毫没有停滞。
他轻踩水波，一跃到画舫顶上，负手而立，淡定从容。
阿灼这也才发现，他的身上没有挂着那把铁剑，只有一块简朴的玉环挂在腰间，他清冷绝然，眸色清浅，仿佛一片白皑，雪落肩头；一池清幽，月照白莲。
阿灼怔怔地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再次陷入人群的纠缠之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两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进无量阵？
他生来就是半颗心吗？
为什么？
没有人告诉阿灼这个答案，这两个问题似乎是整个天界的禁忌，也或许是他不容任何人触犯的逆鳞。
最后，淮宴倾身跃至空中，五指拢住伞柄，伞杆搭在他的肩头，红色的伞盖在身后撑开，他鬓边稍稍落了一缕发，却并不显狼狈，反倒添了一丝风情和雅俊。
留影珠到此结束，阿灼从五百年前的场景抽身而出，回到现实，她再向观览的楼台看去已经不见淮宴的身影了。
阿灼一震，难道他回折芳殿了？心头警铃大响，她赶紧将留影珠塞到芜月的掌心，“芜月，谢谢你能带我来这里，但是我突然想到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啊？”芜月道，“你这就走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混进去凑热闹了。”
“不了不了。”阿灼歉意地摆摆手，再次作了告别后就赶紧离开。
终于，在她火急火燎地走到半路上时，望着四周空荡荡的云天，究竟哪个才是回折芳殿的方向。
她犯了难，可是四下又无人，只好公鸡头母鸡头选了一个方向。
御着颤颤抖抖飞行的云，阿灼终于看见了人影，那是一处花园，三四个仙人站在假山后，一盘琼浆玉果放在假山上稍微平整的地方。
阿灼一个趔趄差点从云上摔下，好在是一直提心吊胆所以稳住了，她悄悄靠近，仙人们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仙不屑道：“不就一张脸长得好看，谁知道他那皮囊底下是不是一颗狠绝的阎王心。若是想捏断你们的脖子，绝不会有半分怜悯慈悲，直接就是咔嚓一声。”
另一个男子冷笑一声：“他只有半颗心，一条狗尚且也知道摇尾祈怜，他一个没有任何情的人，我看是连一条狗都不如。”
“别看他现在还是个正常人，哪个正常人能在无量阵里待五百年，和那些妖神残魂怨念缠斗五百年，我看传言说他有时会痴狂发疯绝不是空穴来风。”说话的，像是个少年郎。
女仙气愤道：“这种残缺之人就凭一张脸，和天尊上仙同位，他凭什么？”
“不过据说他好像能飞升上仙，是他自己不愿意飞升的。”
“这肯定是屁话。”
……
阿灼没再往下听了，只是默默转身离开。
她御云远去，衣袂在空中翻飞，耳根子清静不少，但是心里却有难言的怪异感。
她想不明白，最后给了自己一个例子来说服自己，就像天上太阳，光之所及为明亮，而这世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被称为黑暗。
光与影同在。
有人爱他，也必然有人恨他厌恶他。
可现在她不知道回折芳殿的路，四下空荡荡的，她驻足停在云端上。
这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飘过。
只是一个又远又模糊的背影，但阿灼绝对不会认错，就是淮宴。
她心下一高兴，全然忘了自己是偷偷溜出来的，赶紧追了上去，她御云之慢，以至于追了一会儿就把人追丢了。
但是她此刻站着的这个地方，她有印象，貌似是刑崖附近，她和不灵雨出了门一直东行，只要沿着来时的方向直行就能到折芳殿了。
两个时辰过后。
这次阿灼能稳稳地从浮云上走下来，此刻金乌西坠，天边流光霞云，金色的晖光铺在她身上。
她悄然溜进折芳殿，卸掉了脸上的易容术，隐隐担忧着，淮宴是不是早就回来了？千万不能被他发现，阿灼小声在心里默默祈祷。
下一刻，一道青烟散开，淮宴拂袖站在院中，阿灼脊背一僵，瞬间石化在原地，像是老旧的织布机，她动作不灵地转过头，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慢慢抬起双眸。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淮宴问她。
阿灼僵硬地笑笑，慢慢吐出胸腔里的浊气：“夕阳无限好，我出来看看。”
说着她右手弯着搭起一个小顶，横在眼睛上方，假装自己想要看夕阳。
但是，折芳殿屋宇拔高，只能看见一小方暖金色的光。
淮宴不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进到自己的主殿。阿灼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远，看样子应该是没发现她偷溜出去了吧。
阿灼在院中停了半刻，总觉淮宴看上去有些怪怪的。这时，主殿又传来一道声音。
“换茶。”
“好，这就来。”阿灼像惊醒般，赶紧去换茶。
连同茶具她也一同换了新的，将原先的冷茶和用过没有涮洗的杯子放到托盘上，两个人的距离不近不远。
淮宴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阿灼瞥见他那件雪色的大氅挂在一旁做工精良的木托上，她想起了今天楼台玉宇之上的场景，不时有些发愣。
片刻，就在她转身离开时，淮宴看见了她腰带间的一抹红色，那是一片花瓣，但并来自于折芳殿花圃里的花。
“你今天去哪儿了？”他手里的茶被放下，目光缓缓移到阿灼正要转身的侧脸上。
果然，阿灼刚刚还说右眼皮一跳，这不事就来了，阿灼快速地在脑海里斟酌，是坦白还是圆谎。
他既然能直接发问，那说明他一定是掌握了证据，圆谎？那简直就是看耍猴，自己免费给人表演。
她垂着脑袋，模模糊糊地挤出一句话：“也不远。”
只可惜眼角的余光未能捕捉到淮宴的神色，阿灼抿了抿唇，默了片刻，听到冷飕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啊小狐妖，你现在胆子比在人间还大，将我嘱咐的话当成耳边风。”淮宴悠悠道，“是不是我这折芳殿也要易主，我这位置也该换个人坐了？”
他斜靠在座椅上，姿态肆意，全然没有白日的收敛和温和，阿灼看着他，心里却是道，在自己面前怎么不装了？成日里都是这副臭模样，冷冷清清不近人情，她这天天的提心吊胆已经烦腻了。
整日里只要有他在，就被使唤来使唤去，这么大的折芳殿就不能请几个仙娥吗？
她是妖，是妖，不是天界的小仙娥。
但一肚子的牢骚和埋怨，到了嘴边却是一句柔柔弱弱的示弱：“淮宴仙君，我知错了。”
淮宴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她，这小妖的道歉加示弱像铁打的流水工序，变得愈发熟练了，台上的那些戏子不喊她一声同行，倒是委屈她了。
他眯起眼睛，整个折芳殿的结界，出不去进不来，除了某个人。刚想问是不是不灵雨把她带出去的，淮宴胸口一声闷痛袭来。
突如其来的心悸，令他的脉搏猛然加速跳动两下，浅淡的眼瞳骤然紧缩，淮宴下意识伸手摁住心口。
今日仙桃大会上，他察觉到刑崖底部传来不知原因的异动，牢固无量阵的封印有三道，不久前已落下一道，方才也落下一道。
只差最后一道，必须要在明日完成。
但每去一趟刑崖底部，被他封印在体内的梦魇就会一点点被唤醒，那日梦魇生出的魔障被这狐妖斩灭，他醒后独自去了星月池压抑梦魇，又在藏袂罗生的殿内听经静心，好不容易才平复体内翻涌的梦魇。
如今，随着他再次进入无量阵，梦魇似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壮大，最终的目的不言而喻，吞噬掉他，毁灭掉他。
让他彻底走上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头。
淮宴的指尖发白，极力克制地捏着衣角，这次他声音雄厚，底气十足，带着薄怒和训斥：“滚。”
阿灼眉心倒是一跳，压根不敢抬头，这一声“滚”吓了她一跳，但她没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要出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