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不了他的
风行兽撇撇嘴：“我都说那么大声了。”
阿灼不是没听见，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为什么？既是亲生父母，怎能如此狠心挖去自己孩子的心？”
风行兽难过地说：“那日我就在现场，刑崖底部和杏林两处的无量阵发生异动，被封禁的妖神似乎就要破阵而出，南周仙将淮之渊和宝定仙将灵犀为了镇压无量阵，挖出了……”
风行兽想起当天的场景，仍然是心有余悸，“他们剖走那半颗心作为献祭，以一种谁人都未曾见过的阵法压制住无量阵。”
阿灼迫切问道：“那淮之渊和灵犀最后怎么样了？”
风行兽抬眼望着低垂日暮，眼中透着伤神：“最后，两人殒身无量阵。”
一阵风裹挟着凉意卷来，阿灼鬓边散落的发丝缭乱地飞舞着，她转头，看见日暮浑圆，烟霞万里。
天界也如同人间一般，有日有昼，等到太阳沉下，他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风行兽没一会儿就趴在檐角上睡着了，屁股一撅，小脚一踢，它身旁还在滴水的酒坛就被一脚踢动。
一阵骨碌碌的滚动声，阿灼一抬头，眼尖手快，想也没想，弯腰伸手及时拎住了酒坛口，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摔碎在地上。
就在她庆幸之余，折芳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咣当一声震天响，直接把风行兽从檐角上震落下来。
阿灼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性的反应，一把接住了风行兽，风行兽惊醒，两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外。
只见一丝烟尘被惊起，赫然走进来的是不灵雨的身影，然而进门的却不止一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绵软无力的人。
不灵雨看到院子中的两个人，有些惊慌失措：“来个人搭把手，还有赶紧把折芳殿的大门关上。”
风行兽这下完全醒酒了，因为不灵雨身上背着的人，不是它家主人还是谁，心知大事不妙，一道咒术使出，紧紧合上了折芳殿的大门。
阿灼帮忙将人扶到了殿内榻上，看着不灵雨急出满头大汗：“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这副样子？”早上出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此刻淮宴脸白如纸，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像陷入了沉睡，任人摆弄。
不灵雨喘了一口大气，气息不稳：“他加固无量阵的封印时，被梦魇反噬了。我就是为了热闹凑过去，结果就发现他封印完无量阵就晕了过去。”
他右手背落在左手心里，显得很是无措：“晕过去之前，他还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把他安安静静带回折芳殿就行。”
阿灼问：“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不灵雨面色凝重：“像这样厉害的有过一次，他足足在梦魇里陷了三个时辰才出来，可是每一次情况都不一样，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风行兽落到淮宴的胸膛上：“回天界时，我和主人一同去拜访藏袂罗生师尊，我早就说梦魇产生的魔障越来越不可控制，偏偏主人就是不肯说，还把我关进雪境里反思。我们现在就去找藏袂罗生师尊吧。”
“不可，”阿灼凝眉，咬了咬唇，“他不说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你主人向来不是会将问题抛由他人解决的，他或许自己早有办法。”
不灵雨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音量低沉，满身的失落和束手无策：“也许我们只能等了。”
外面天色已黑，殿内的烛火早已燃起。
风行兽此刻也安静下来，不时用脑袋拱着淮宴的下颌，呢喃呼唤着：“主人……主人。”
阿灼也久久沉默不语，说来这天上的女仙们只见过他倜傥温润，衣冠楚楚的样子，可撕开这温润斯文的皮囊，却是无人知晓。
数不清的人爱慕着他，也不乏有部分人厌恶他，若单拎出爱慕欢喜他的人，又有多少人不是因为他这副天赐的皮囊、赫赫无边的盛名，真真正正爱慕着的，是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身份，仙与妖的对立，也许是因为那把匕首，一个想要活下去，一个只想要得到那把匕首。
她好像在无意间见过他的许多面。
虽然都是淡漠不近人情，但总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他胸膛里的半颗心并没有剥夺他全部的情感，只是这些他所感受到的情，都是残缺不完整的。
其实，纵使他抱着残缺之情，拥残缺之身，却一直都坚守着一条底线，那底线在善与恶，黑与白之间沟壑分明。
阿灼沉默良久，终于坚定开口，她一字一顿道：“让我试一试，我想进入他的梦魇。”不灵雨和风行兽都惊愕地转头看向她。
“整个天界都没人破，你妖力甚微，胆子又小，不要命了。”风行兽叱责。
不灵雨也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小狐妖你可知道进入淮宴的梦魇，还有第一道关要过。”
“我知道，不就是自己的梦魇吗。”
不灵雨并不惊奇她知道，只是劝她再思虑一番，“或许对淮宴梦魇一事，你有所耳闻，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每个进入他梦魇的人，都会有丧命的可能性。”
阿灼袖子里的手不禁紧捏了一下，她似有彷徨：“丧命？”
不灵雨神色严肃地点头：“之前那些人或为了重赏或为了新鲜尝试，虽都平安无事从梦魇中走出来，但其实背后有淮宴在为他们保驾护航，否则，大多数人都走不出自己的梦魇。”
他又道：“阿灼，不要轻易决定，这次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
阿灼想起芜月的话，因为害怕老鼠，所以梦魇之中全是老鼠窝，她说一只只老鼠吞噬她，咬在她身上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太真实了。
不灵雨看着淮宴面无血色的面孔：“他向来一意孤绝，五百年不为人知的光阴，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的梦魇究竟是什么？就算你得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进去了，他的梦魇连他自己都没辙，你又当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把握能把他带出来吗？”
阿灼垂下了眼睫，不灵雨说的是实话，她自己也思虑了一番，又抬起眼：“但我还是想试试。”正如昨夜淮宴靠近她说的那两句话。
“你想不想进我的梦魇看看？”
“你难道不好奇你曾经失去的记忆吗？”
阿灼说：“不灵雨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进梦魇，就让我试一下吧。”
风行兽顿时急脚：“不行不行，万一你死在里面，主人又醒了过来，就没人能帮他一起找妖主的法器了。”
阿灼笑了笑，摸摸风行兽的脑袋，却被它偏头躲开：“你不会在担心我吧。”
“我才不是。”风行兽一口否决，“反正你不能去。”它有些奶凶奶凶的。
阿灼收回手，望向不灵雨，眼睛透亮而坚定：“不灵雨。”
不灵雨犹豫片刻，“唉呀，你这小狐妖。”他脸上显出静默的悲伤，想做最后的劝说，但阿灼一句堵住他：“我也是一意孤绝的人，我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不灵雨很难从她坚定清澈的眼神里撤离出思绪，她像是开在黑暗里纯洁白皙的花朵，因为太过于美好，也太容易被摧毁。
阿灼看着不灵雨，只觉得他那双乌黑的眼眸愈发的深邃，晦暗不明。
良久，不灵雨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整个折芳殿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星辰缀满夜幕，远处有盈袖生香，金碧醉眼，仙人举杯碰盏，笑语高歌。
折芳殿主殿内，阿灼脚踩在散发着白光的阵法中心，她理了理衣襟，望着不灵雨和风行兽笑道：“相信我，万一我把他带回来了呢。”她笑着，在越来越剧烈的白光中瞬息消失。
那一刻，不灵雨在脑中浮现出一个具体的物象，那一抹挂在少女脸上的笑，如同清白无暇的栀子花开，像奢望，又像是易碎的天光。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
阿灼想进淮宴梦魇的念头，早就有了。
大概是从芜月那里打听之后，发现每个人进入梦魇的第一关，就是先面对自己的梦魇。
行走这世间已有些时日，天地何其之大，她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人形的白泽、奇怪的梦境、那些时不时偶然涌上的熟悉感……
她进去看看自己的梦魇究竟会是什么？她……又是谁？
身体漫无边际地下坠，不断下坠，最终阿灼落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睁开眼，四下空无一物，但寂静的空气中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声。
那声音轻细的几乎微不可闻，但阿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声音渐渐扩大，犹如滴水汇海，顷刻间滔天巨浪扑面而来，仿若有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似乎有千军万马朝着她的方向碾来。
不，不止千军万马，甚至更多！
嘈杂不安的声音令人心头发紧，阿灼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自远方而来，很快就要冲破眼前的黑暗。
她惶恐地后退一步，只见距离脚尖不远的黑暗骤然破碎开，白花花的光线争先恐后涌进来，等好不容易适应了那些穿透黑暗的光线后。
阿灼垂眼看去，却见一片辽阔的黄土地上，左右两侧皆是一片黑压压的，像是两块庞大的黑布相向运动，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组成“黑布”的其实是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人。
他们手持兵刃，奋勇向前，每张脸上都写满了决绝和生死不顾。
这是战场！是真枪实刀的杀戮血场！
阿灼惊愕在原地，两方的士兵已然陷入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又惊觉身体失去自己的控制，甚至她想要闭眼，眼皮根本就合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看着吧，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梦魇。”有阴湿瘆人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能洞窥每个进入梦魇之人的心，你不是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过去吗？”
那声音凄厉尖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你你是谁，你真的能接受吗？”
阿灼的眼珠四周转着，她想借眼角的余光看看身后说话的人是谁：“你是谁？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我的过去？”
“现在的生活不就是曾经的你一直渴望的，只要从那个仙君的手里活下来，你就能触及到一切你想要的生活，阿灼，你何苦非要纠结自己的过去。”
阿灼没说话，因为她在下方那片厮杀混乱的战场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令她无比骇然的脸。
一个穿着暗黑鳞甲的女子，脚踏马鞍，手中攥紧缰绳，高坐在棕色的马背之上。她脊背挺直，右手掌心托着一柄剑刃朝下不停旋转着的匕首，女子冷淡凌厉的目光从匕首上挪开，投放到面前混乱不堪的战场上。
她的眉、鼻、眼、唇，与其说是像，不如说是复刻。简直和阿灼的长相一般无二。
但那人看上去，更加睿智和狠绝，□□的马被她一拉缰绳，前蹄朝天，仰头长嘶，便是跨着这样一匹战马，硬生生地从黑压压的人群里踩出一条路来。
女子手中的匕首一挥，锋利闪着寒光的薄刃穿过人群，不过一个来回，只是轻轻一划，短暂的片刻，就应声倒下无数的将士。
棕色的战马四蹄奔过，带起积在坑洼的血水，扬起一片灰蒙的尘埃。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女子催动着强大的妖力，匕首每次飞出去都必然会沾染上新鲜的血迹再飞回她的掌心，她高高地安然坐在马背上，眉宇间一片肃然。
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马背上的那人却是目光寒冷，眉宇间凛冽逼人，不动声色间杀人于百里之外，真正宛如降临世间的修罗恶鬼。
阿灼看着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一张脸的女子，心里毛骨悚然，浑身发怵。
然而，下一刻，女人抬手摁住自己的眉心，一道黑色的光华流转在她的额心，霎时，厚沉的黑云密布，闪电惊响，照亮惨白的天，这一整片土地都沉浸着人心惶惶的剧烈不安和恐惧。
女子轻轻勾起嘴角的一抹笑，狂肆，无情，邪魅。
骤然，她垂直地扬起额头，一道强烈的黑雾从额心迸发出来，直冲向天际，一个巨大的法阵从乌黑的云端降落，极具压迫地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只是这一瞬间，便颠覆了所有人的生与死。
阿灼眼睛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了，那瘆人的女人声音又在此刻从身后飘了出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一手掌生，一手掌死，你猜猜你会让这些人站在生死的哪一边。”
“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女人又凄厉地笑着，接着补充，“这是你自己独创的血阵——无往血阵，凡是入阵者，皆有去无回。”
无往血阵？
阿灼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张惊慌失措的脸，他们喊叫，挣扎，露出最原始最本质的恐惧、留恋和憎恨。一瞬间阿灼好像能听见无数人的嚎叫和苦痛的声音，声声入耳，每一道从嗓子里竭力嘶吼出的声音，像无数根针齐齐刺进她的脑子里。
她的大脑有一瞬陷入空白，心脏也震颤起来。
这些人于那个女子，不过是一锅热锅上的蚂蚁，太渺小，太不值得她动动指头放过他们。
于是，所有的人，哪怕中间还混杂着属于自己麾下的将士，她也毫无留恋地将血阵落下，一瞬间，万籁俱寂，万物静止，万息停滞。
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可阿灼全身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再到重新望清眼前的一切。
女人说：“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其实被你杀死的人远不止这些，这些人他们可都不是一个人，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朋友，这世上最道不尽的便是情，你活生生碾碎了与这些将士有着任何关系的所有人的，心脏一角。你剥夺的，其实是更多的东西。不过看看你的脸，但你很享受啊。”女人的声音变得阴暗而得意。
阿灼看见下方自己的那张脸，带着嗜血后的兴奋和餍足，她踏过血尸残骸，将手中沾血的匕首用一个将士尸体上尚且还干净的衣裳慢慢擦拭干净，然后她缓缓转头。
像是直接的目的，又像是有所感应，她的眼睛直直朝着云端的某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看去。
阿灼一惊，连连后退两步，这个人不是她，这个人怎么会是她？
也是这一举动，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能动了，流过泪后的眼睛因为没有眨眼润湿眼球而发干发涩，阿灼边揉眼睛边寻找那个女人声音的来源。
脚下的那个窟窿一点点弥合上，整个空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大声问道：“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我妖力甚微，妖丹也破损了，根本就不会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再说了，梦魇的确能映照一个人心底最恐惧和最不能直视的阴暗。”
“但，”阿灼强调，“那是过去的我，即便我曾经是这样的人，但我现在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成为那样的人。”
话毕，哈哈哈——
女人笑得轻蔑放肆，“你有没有想过，连淮宴这样强大的人都无法掌控自我，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妖凭什么？这世事，可不是你空口白牙一句话说说而已的事。”
阿灼已经冷静下来，她捏紧手心，警惕观察四周，厉声道：“废话少说，就说我如何破了你。”
“破我？”女人哼了一声，“这世间有黑便有白，有善就有恶，连天帝都插手不了的事，你是哪来的底气？”
阿灼沉吟片刻：“黑白善恶相生相克，但这世间人人心中都当有杆秤，善恶自在心中，你是要做善人，还是要当恶人，答案自在心中，也全由自己取舍。”
女人像是被噎了一下，无边的黑陷入短暂的静默，但转瞬她又叹了一口气：“你救不了他的，他已经陷入疯魔了，一个能在无量阵里苟活五百年的人，想来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阿灼不是没听见，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为什么？既是亲生父母，怎能如此狠心挖去自己孩子的心？”
风行兽难过地说：“那日我就在现场，刑崖底部和杏林两处的无量阵发生异动，被封禁的妖神似乎就要破阵而出，南周仙将淮之渊和宝定仙将灵犀为了镇压无量阵，挖出了……”
风行兽想起当天的场景，仍然是心有余悸，“他们剖走那半颗心作为献祭，以一种谁人都未曾见过的阵法压制住无量阵。”
阿灼迫切问道：“那淮之渊和灵犀最后怎么样了？”
风行兽抬眼望着低垂日暮，眼中透着伤神：“最后，两人殒身无量阵。”
一阵风裹挟着凉意卷来，阿灼鬓边散落的发丝缭乱地飞舞着，她转头，看见日暮浑圆，烟霞万里。
天界也如同人间一般，有日有昼，等到太阳沉下，他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风行兽没一会儿就趴在檐角上睡着了，屁股一撅，小脚一踢，它身旁还在滴水的酒坛就被一脚踢动。
一阵骨碌碌的滚动声，阿灼一抬头，眼尖手快，想也没想，弯腰伸手及时拎住了酒坛口，她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摔碎在地上。
就在她庆幸之余，折芳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咣当一声震天响，直接把风行兽从檐角上震落下来。
阿灼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条件性的反应，一把接住了风行兽，风行兽惊醒，两双眼睛齐齐看向门外。
只见一丝烟尘被惊起，赫然走进来的是不灵雨的身影，然而进门的却不止一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绵软无力的人。
不灵雨看到院子中的两个人，有些惊慌失措：“来个人搭把手，还有赶紧把折芳殿的大门关上。”
风行兽这下完全醒酒了，因为不灵雨身上背着的人，不是它家主人还是谁，心知大事不妙，一道咒术使出，紧紧合上了折芳殿的大门。
阿灼帮忙将人扶到了殿内榻上，看着不灵雨急出满头大汗：“发生了什么？他怎么这副样子？”早上出门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此刻淮宴脸白如纸，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像陷入了沉睡，任人摆弄。
不灵雨喘了一口大气，气息不稳：“他加固无量阵的封印时，被梦魇反噬了。我就是为了热闹凑过去，结果就发现他封印完无量阵就晕了过去。”
他右手背落在左手心里，显得很是无措：“晕过去之前，他还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把他安安静静带回折芳殿就行。”
阿灼问：“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不灵雨面色凝重：“像这样厉害的有过一次，他足足在梦魇里陷了三个时辰才出来，可是每一次情况都不一样，不能作为参考依据。”
风行兽落到淮宴的胸膛上：“回天界时，我和主人一同去拜访藏袂罗生师尊，我早就说梦魇产生的魔障越来越不可控制，偏偏主人就是不肯说，还把我关进雪境里反思。我们现在就去找藏袂罗生师尊吧。”
“不可，”阿灼凝眉，咬了咬唇，“他不说定是有自己的原因，你主人向来不是会将问题抛由他人解决的，他或许自己早有办法。”
不灵雨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音量低沉，满身的失落和束手无策：“也许我们只能等了。”
外面天色已黑，殿内的烛火早已燃起。
风行兽此刻也安静下来，不时用脑袋拱着淮宴的下颌，呢喃呼唤着：“主人……主人。”
阿灼也久久沉默不语，说来这天上的女仙们只见过他倜傥温润，衣冠楚楚的样子，可撕开这温润斯文的皮囊，却是无人知晓。
数不清的人爱慕着他，也不乏有部分人厌恶他，若单拎出爱慕欢喜他的人，又有多少人不是因为他这副天赐的皮囊、赫赫无边的盛名，真真正正爱慕着的，是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身份，仙与妖的对立，也许是因为那把匕首，一个想要活下去，一个只想要得到那把匕首。
她好像在无意间见过他的许多面。
虽然都是淡漠不近人情，但总有些地方是不一样的，他胸膛里的半颗心并没有剥夺他全部的情感，只是这些他所感受到的情，都是残缺不完整的。
其实，纵使他抱着残缺之情，拥残缺之身，却一直都坚守着一条底线，那底线在善与恶，黑与白之间沟壑分明。
阿灼沉默良久，终于坚定开口，她一字一顿道：“让我试一试，我想进入他的梦魇。”不灵雨和风行兽都惊愕地转头看向她。
“整个天界都没人破，你妖力甚微，胆子又小，不要命了。”风行兽叱责。
不灵雨也没了以往的嬉皮笑脸：“小狐妖你可知道进入淮宴的梦魇，还有第一道关要过。”
“我知道，不就是自己的梦魇吗。”
不灵雨并不惊奇她知道，只是劝她再思虑一番，“或许对淮宴梦魇一事，你有所耳闻，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每个进入他梦魇的人，都会有丧命的可能性。”
阿灼袖子里的手不禁紧捏了一下，她似有彷徨：“丧命？”
不灵雨神色严肃地点头：“之前那些人或为了重赏或为了新鲜尝试，虽都平安无事从梦魇中走出来，但其实背后有淮宴在为他们保驾护航，否则，大多数人都走不出自己的梦魇。”
他又道：“阿灼，不要轻易决定，这次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
阿灼想起芜月的话，因为害怕老鼠，所以梦魇之中全是老鼠窝，她说一只只老鼠吞噬她，咬在她身上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太真实了。
不灵雨看着淮宴面无血色的面孔：“他向来一意孤绝，五百年不为人知的光阴，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的梦魇究竟是什么？就算你得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进去了，他的梦魇连他自己都没辙，你又当真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把握能把他带出来吗？”
阿灼垂下了眼睫，不灵雨说的是实话，她自己也思虑了一番，又抬起眼：“但我还是想试试。”正如昨夜淮宴靠近她说的那两句话。
“你想不想进我的梦魇看看？”
“你难道不好奇你曾经失去的记忆吗？”
阿灼说：“不灵雨我知道你有办法让我进梦魇，就让我试一下吧。”
风行兽顿时急脚：“不行不行，万一你死在里面，主人又醒了过来，就没人能帮他一起找妖主的法器了。”
阿灼笑了笑，摸摸风行兽的脑袋，却被它偏头躲开：“你不会在担心我吧。”
“我才不是。”风行兽一口否决，“反正你不能去。”它有些奶凶奶凶的。
阿灼收回手，望向不灵雨，眼睛透亮而坚定：“不灵雨。”
不灵雨犹豫片刻，“唉呀，你这小狐妖。”他脸上显出静默的悲伤，想做最后的劝说，但阿灼一句堵住他：“我也是一意孤绝的人，我一定会平安出来的。”
不灵雨很难从她坚定清澈的眼神里撤离出思绪，她像是开在黑暗里纯洁白皙的花朵，因为太过于美好，也太容易被摧毁。
阿灼看着不灵雨，只觉得他那双乌黑的眼眸愈发的深邃，晦暗不明。
良久，不灵雨艰涩地吐出一个字：“好。”
整个折芳殿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星辰缀满夜幕，远处有盈袖生香，金碧醉眼，仙人举杯碰盏，笑语高歌。
折芳殿主殿内，阿灼脚踩在散发着白光的阵法中心，她理了理衣襟，望着不灵雨和风行兽笑道：“相信我，万一我把他带回来了呢。”她笑着，在越来越剧烈的白光中瞬息消失。
那一刻，不灵雨在脑中浮现出一个具体的物象，那一抹挂在少女脸上的笑，如同清白无暇的栀子花开，像奢望，又像是易碎的天光。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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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灼想进淮宴梦魇的念头，早就有了。
大概是从芜月那里打听之后，发现每个人进入梦魇的第一关，就是先面对自己的梦魇。
行走这世间已有些时日，天地何其之大，她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人形的白泽、奇怪的梦境、那些时不时偶然涌上的熟悉感……
她进去看看自己的梦魇究竟会是什么？她……又是谁？
身体漫无边际地下坠，不断下坠，最终阿灼落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睁开眼，四下空无一物，但寂静的空气中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嘈杂声。
那声音轻细的几乎微不可闻，但阿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声音渐渐扩大，犹如滴水汇海，顷刻间滔天巨浪扑面而来，仿若有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似乎有千军万马朝着她的方向碾来。
不，不止千军万马，甚至更多！
嘈杂不安的声音令人心头发紧，阿灼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自远方而来，很快就要冲破眼前的黑暗。
她惶恐地后退一步，只见距离脚尖不远的黑暗骤然破碎开，白花花的光线争先恐后涌进来，等好不容易适应了那些穿透黑暗的光线后。
阿灼垂眼看去，却见一片辽阔的黄土地上，左右两侧皆是一片黑压压的，像是两块庞大的黑布相向运动，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组成“黑布”的其实是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人。
他们手持兵刃，奋勇向前，每张脸上都写满了决绝和生死不顾。
这是战场！是真枪实刀的杀戮血场！
阿灼惊愕在原地，两方的士兵已然陷入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又惊觉身体失去自己的控制，甚至她想要闭眼，眼皮根本就合不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好好看着吧，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梦魇。”有阴湿瘆人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能洞窥每个进入梦魇之人的心，你不是想要了解自己的身份和过去吗？”
那声音凄厉尖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你你是谁，你真的能接受吗？”
阿灼的眼珠四周转着，她想借眼角的余光看看身后说话的人是谁：“你是谁？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不能接受我的过去？”
“现在的生活不就是曾经的你一直渴望的，只要从那个仙君的手里活下来，你就能触及到一切你想要的生活，阿灼，你何苦非要纠结自己的过去。”
阿灼没说话，因为她在下方那片厮杀混乱的战场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令她无比骇然的脸。
一个穿着暗黑鳞甲的女子，脚踏马鞍，手中攥紧缰绳，高坐在棕色的马背之上。她脊背挺直，右手掌心托着一柄剑刃朝下不停旋转着的匕首，女子冷淡凌厉的目光从匕首上挪开，投放到面前混乱不堪的战场上。
她的眉、鼻、眼、唇，与其说是像，不如说是复刻。简直和阿灼的长相一般无二。
但那人看上去，更加睿智和狠绝，□□的马被她一拉缰绳，前蹄朝天，仰头长嘶，便是跨着这样一匹战马，硬生生地从黑压压的人群里踩出一条路来。
女子手中的匕首一挥，锋利闪着寒光的薄刃穿过人群，不过一个来回，只是轻轻一划，短暂的片刻，就应声倒下无数的将士。
棕色的战马四蹄奔过，带起积在坑洼的血水，扬起一片灰蒙的尘埃。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女子催动着强大的妖力，匕首每次飞出去都必然会沾染上新鲜的血迹再飞回她的掌心，她高高地安然坐在马背上，眉宇间一片肃然。
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马背上的那人却是目光寒冷，眉宇间凛冽逼人，不动声色间杀人于百里之外，真正宛如降临世间的修罗恶鬼。
阿灼看着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一张脸的女子，心里毛骨悚然，浑身发怵。
然而，下一刻，女人抬手摁住自己的眉心，一道黑色的光华流转在她的额心，霎时，厚沉的黑云密布，闪电惊响，照亮惨白的天，这一整片土地都沉浸着人心惶惶的剧烈不安和恐惧。
女子轻轻勾起嘴角的一抹笑，狂肆，无情，邪魅。
骤然，她垂直地扬起额头，一道强烈的黑雾从额心迸发出来，直冲向天际，一个巨大的法阵从乌黑的云端降落，极具压迫地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只是这一瞬间，便颠覆了所有人的生与死。
阿灼眼睛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了，那瘆人的女人声音又在此刻从身后飘了出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一手掌生，一手掌死，你猜猜你会让这些人站在生死的哪一边。”
“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吗？”女人又凄厉地笑着，接着补充，“这是你自己独创的血阵——无往血阵，凡是入阵者，皆有去无回。”
无往血阵？
阿灼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张惊慌失措的脸，他们喊叫，挣扎，露出最原始最本质的恐惧、留恋和憎恨。一瞬间阿灼好像能听见无数人的嚎叫和苦痛的声音，声声入耳，每一道从嗓子里竭力嘶吼出的声音，像无数根针齐齐刺进她的脑子里。
她的大脑有一瞬陷入空白，心脏也震颤起来。
这些人于那个女子，不过是一锅热锅上的蚂蚁，太渺小，太不值得她动动指头放过他们。
于是，所有的人，哪怕中间还混杂着属于自己麾下的将士，她也毫无留恋地将血阵落下，一瞬间，万籁俱寂，万物静止，万息停滞。
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可阿灼全身不能动弹，只能任由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再到重新望清眼前的一切。
女人说：“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其实被你杀死的人远不止这些，这些人他们可都不是一个人，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朋友，这世上最道不尽的便是情，你活生生碾碎了与这些将士有着任何关系的所有人的，心脏一角。你剥夺的，其实是更多的东西。不过看看你的脸，但你很享受啊。”女人的声音变得阴暗而得意。
阿灼看见下方自己的那张脸，带着嗜血后的兴奋和餍足，她踏过血尸残骸，将手中沾血的匕首用一个将士尸体上尚且还干净的衣裳慢慢擦拭干净，然后她缓缓转头。
像是直接的目的，又像是有所感应，她的眼睛直直朝着云端的某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看去。
阿灼一惊，连连后退两步，这个人不是她，这个人怎么会是她？
也是这一举动，她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能动了，流过泪后的眼睛因为没有眨眼润湿眼球而发干发涩，阿灼边揉眼睛边寻找那个女人声音的来源。
脚下的那个窟窿一点点弥合上，整个空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她大声问道：“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我妖力甚微，妖丹也破损了，根本就不会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再说了，梦魇的确能映照一个人心底最恐惧和最不能直视的阴暗。”
“但，”阿灼强调，“那是过去的我，即便我曾经是这样的人，但我现在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成为那样的人。”
话毕，哈哈哈——
女人笑得轻蔑放肆，“你有没有想过，连淮宴这样强大的人都无法掌控自我，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妖凭什么？这世事，可不是你空口白牙一句话说说而已的事。”
阿灼已经冷静下来，她捏紧手心，警惕观察四周，厉声道：“废话少说，就说我如何破了你。”
“破我？”女人哼了一声，“这世间有黑便有白，有善就有恶，连天帝都插手不了的事，你是哪来的底气？”
阿灼沉吟片刻：“黑白善恶相生相克，但这世间人人心中都当有杆秤，善恶自在心中，你是要做善人，还是要当恶人，答案自在心中，也全由自己取舍。”
女人像是被噎了一下，无边的黑陷入短暂的静默，但转瞬她又叹了一口气：“你救不了他的，他已经陷入疯魔了，一个能在无量阵里苟活五百年的人，想来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