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提示收到一条微信,宋宁打开看了一眼,是顾云舟。

    “中奖了吗?”他问。

    宋宁向第一排看了一眼,他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瘦削的背影。

    她将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托腮看着台上,几个大腹便便的高管正在热跳女团舞,随着吵闹的音乐舞动身体,姿势十分滑稽。

    盛华也在上面,能看得出来他动作还不太熟练,时而偷瞄其他人的动作,笨拙地调动身体,紧张地额头都沁出了一层汗。

    宋宁尴尬地不忍再看,低头看手机,在耳边一众员工起哄的声音里,给顾云舟回了个表情包过去。

    那是一只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猫咪,边摇头晃脑边说没有没有。

    顾云舟从前排回头朝后看,视线穿过一排排大笑着的员工定格在宋宁的脸上,她此刻浓妆已卸,面无表情地望着台上,对其他人喜闻乐见的节目毫无兴趣。

    四周喧闹,唯她遗世独立,于嘈杂中清醒。

    从职场礼仪的角度看,宋宁回了个表情包过去,即对话可以结束的意思,即便那只小猫再可爱,顾云舟也应该识趣点,不再回复才对。

    但明显顾云舟本就不是什么有眼力见的人,他偏舔着脸又发了条信息过去:“我单独发你,庆祝项目顺利上线。”

    看着手机的宋宁没忍住啧了一声,她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正拿着一个月5000块的工资,却在为公司创造几百万的价值。

    这人觉得给她多少钱合适?

    正无语着,顾云舟那边发了个红包过来,她翻了个白眼,连点开的欲望都没有。

    一个热知识,除非情人节,微信红包最多只能发200块。

    然后她气得锁屏,重新将视线聚焦回台上。

    一旁的李倩见她只顾着聊微信,对嘲笑老板这种难得一见的机会毫无兴趣,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肩膀,贼兮兮地问道:

    “跟谁聊天呢?男人啊?”

    宋宁觉得自己自从做了产品经理以来,脾气俨然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见李倩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她想了想,开始胡说八道:“是啊,男人。”

    李倩连节目都不看了,瞪大眼睛望着她,胡乱猜着:“莫非是咱们公司的?”

    “是又不是。”宋宁还颇为认真地假装思考了一下才说。

    “到底是不是?你一个产品经理,谁叫你说话这么不明确的,找撕呢?”

    宋宁笑了笑,没说话,扭头看着台上的男同事自弹自唱。

    李倩气得给了她一肘子,“好你个宋宁,敢骗我,下次再帮你签到我跟你姓。”

    台上的人正抱着吉他唱得陶醉,宋宁笑着躲开她的动作,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好好听歌别闹。

    李倩也只好作罢。

    虽然宋宁骨子里对年会这种集体活动毫无兴趣,但或许是行政部活动举办得太好,连她都被这一下午欢乐的气氛感染,心情难得不错。

    她心情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在公司门口看见顾云舟对她摇下车窗,说上来时,她都没有怎么犹豫,直接坐上了副驾驶。

    反正她今天没开车,既然他愿意当司机,她没什么不愿意的。

    自从上次一起出差之后,两人除了通过一次简短的电话外,便没有再见过面,但很奇怪的是,此刻坐在他的车里,坐在他的身边,即使现在两人都默契地一言不发,宋宁也不觉得尴尬。

    顾云舟率先打破了沉默:“怎么不领,嫌我给的红包少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宋宁就来气:“不少,和我一天工资差不多了,怎么会嫌少呢。”

    明显一句带着情绪的抱怨,无论宋宁的身份是助理产品经理,抑或是曾经的算法工程师,按道理都没有资格跟他这样阴阳怪气。

    但顾云舟却一脸很受用的表情,不光没生气,还笑着望了副驾驶一眼,语气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宠溺:“那怎么办,我私人给你补发工资?”

    “......”

    就算是宋宁这种纯粹的理工女,哪怕没有学过会计,也具备最基本的金融常识,他私人能补发个哪门子工资?

    发给她支付宝还是微信?将来再起诉追回吗?

    宋宁瞥了他一眼,没忍住怼道:“行啊,麻烦您备注自愿赠与。”

    顾云舟挑了挑眉,斜了她一眼,语气古怪:“唉你还懂这个,怎么,被前男友坑过?”

    宋宁一下噤了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像上次在去重庆的飞机上一样,这人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完美地利用她每一个漏洞,步步为营,眼看着她的棋子落入陷阱。

    这是一句非常明显的试探,也是他第一次问起她的私生活相关。

    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像是故意激怒她一般,顾云舟装模作样地对着空气说:“看来还真是被我说中了。”

    宋宁脸色一沉,扭头看向窗外,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奇怪,顾云舟看了眼后视镜,猛一打轮,找准出口将车开下了高速。

    这并不是送她回家的方向,天色又晚,她虽不至于害怕,却还是问了一句:“去哪?”

    沉默会传染,现在轮到他一言不发,宋宁望着他不说话时显得冷峻又无情的侧脸,没来由地想起茶楼里两人的初见。

    顾云舟在那时大概误以为她不是什么正经人,看着像捏着张世杰把柄的姘头,见了他之后又生了另攀高枝的龌龊心思。

    然后他就用这么一副表情,在数九寒天里,把写有她手机号的纸条狠狠丢在满着污水的垃圾桶里。

    宋宁虽然迟钝,却也不傻,顾云舟几次三番地主动,要说她全无知觉,那肯定是谎话,但她也不会把这人云里雾里的示好简单地判断为追求。

    理由嘛也很简单,就拿刚才的年会来说,就光她看见的,周围嘀嘀咕咕议论他的年轻女孩就不少。

    她自认没什么女人味儿,不爱打扮,也不会化妆,寡淡的长相显然不具备吸引男人的任何条件,她实在不相信顾云舟会对她有什么别的意思。

    顾云舟将车停在一条安全的小路旁,打着双闪,拉下手刹。

    难得的,宋宁觉得自己有责任打破僵局,由她来引导两人的社交方向步入正轨,可她虽然有这个心,资质却实在有限,想要故作轻松开个玩笑,却令气氛再一次陷入尴尬:

    “这荒郊野岭的,顾总这是要给谁开会啊?”

    她从未喊过他任何称呼,这还是第一次,却叫他顾总。

    阴暗的小路没有路灯,除了远光灯打亮了前方几米的道路,就只有车内昏黄的小灯泛着微弱的光。

    四周一片寂静,见他不搭理自己,宋宁索性收起多余的好心,心安理得地放任气氛继续尴尬下去。

    顾云舟转头,阴沉着脸看她,那眼神令她陌生。

    数九寒天的冬夜,宋宁手心却微微发汗,心脏没来由地一紧,她本能地别开了脸,不想和他对视。

    “我以为你不知道害怕。”

    顾云舟边说边往她的方向靠近,呼吸打在她脸上,将自然垂落的碎发吹得动了动。

    “我怕什么?”宋宁一点儿没躲,故作镇静地说。

    像是加了慢速特效,他抬手缓慢贴近她的脸,宋宁屏住呼吸,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吓的没了声音。

    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修长好看的手却在即将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停住了。

    宋宁咽了下口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他却笑了一下,收回手,坐正,恢复了那副宋宁见惯了的慵懒模样:“这回知道怕了?”

    突然的暧昧气氛瞬间消失,像是什么掌控谈话节奏的大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握别人的情绪。

    宋宁有点生气,这人凭什么拿她寻开心?

    “开车,我要回家。”她摆着脸色说。

    顾云舟闻言收起笑容,转而又将视线移回到她脸上,那张过分白皙的巴掌脸蛋上红晕还未褪去,刚刚吓得瞪圆了的眼睛,现下眼角还沁了点水汽,平日伶牙俐齿的薄唇此刻绷成一条直线,一看就是在生气。

    有别于平时的冷静自持,现在她脸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生动。

    “你也会这样上别的男人的车吗?”他正色道。

    “什么?”宋宁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说,一个男人几次三番地提出送你回家,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宋宁微微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能对我有什么意思?”

    顾云舟再一次侧过身,认真地打量她的表情,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

    宋宁转回头,目视前方,机械地指了指左边的窗户,语无伦次道:“行了,不想给我补工资也不用这么开玩笑,快回家吧。”

    “......右边才是你回家的路。”

    顾云舟边说边启动车子,将车驶出寂静无人的小路,步入正轨。

    将车停在上次的小区门口,顾云舟却没急着解开门锁,望着宋宁又一次紧张起来的脸,他坦坦荡荡地说:

    “我没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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