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宽袖白袍下死死攥紧了手,硬生生扣出了几道血印,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心冷情神君的模样,连根头发丝都没动。墨发如瀑,白玉簪高高束起,清俊的面容比之凡间更盛,眉宇间皆是俯视众生的漠然与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望向狐妖的眼神里,空白一片,莫要说昔日旧情,就是半点怜惜也全无。

    法琛神将见朗清神君不发一言,生怕这小狐妖惹了神君不痛快,到时候死都死得痛苦,赶忙打着哈哈找补道,“这狐妖定是被吓破了胆,满嘴胡诌,神君哪能识得你啊。”

    越桃死死盯着朗清,唇瓣都咬得血红,直起身子高举双手,姿态极低地行了一礼道,“是我认错了人,烦扰神君了。”

    “你没认错,本君识得你,越桃是吧?”朗清抬眸问道。

    “越桃是吧?神君原来连我的名讳都记不清了吗?”越桃抬起头来,一口鲜血没忍住呛了出来,溅洒在瑶台之上。

    眼前之人高如云中月,巅上雪,明明与夫君一模一样,却处处皆是绝情。若是真不识得自己,她还愿私心想着,许是自己真认错了人,又或是夫君历劫一场,没了凡尘记忆,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便是了。

    可如今算什么?他记得,他明明什么都记得,但于九重天的神君而言,那些恩爱缠绵不过是尘埃般渺小,更何况与个妖怪的情意更是他不愿提起的过往吧。即使那是自己千年来不惜身死道消也要全的一段情。

    朗清见越桃吐了那么一大口血,眉间微蹙,刚想言语,便见越桃用赤红衣袖将血迹擦得一干二净,“是我气血倒逆,一不小心脏了这瑶台,神君莫怪。” 说罢越桃嘴角还挂着点点殷红,收敛着眼眸不再看朗清,纵然心境百转千回,肝肠寸断,也要挺着身子护着最后一丝体面。

    朗清眼底闪过几瞬心疼,却掩饰得极好,连身边的随侍的凌霜仙君都未曾发觉。

    “哎呀,三目神君啊,别判别判,听小老儿一言啊。”月老和司命两神跑得连喘带颠,尤其是月老那身上的红线衣都快要跑散了。

    “两位神君莫急,气喘匀了再说不迟。”朗清长袖一挥,几盏昆仑雪花茶混着冰碴子就到了月老与司命手中。

    “我可真是谢谢你啊,累死我了可。”月老资格老,也不忌讳着一饮而尽后,才觉察出不对劲。定睛一瞧,好家伙这朗清怎么坐在瑶台上了,三目去哪了?什么破烂戏啊?负心薄情郎大战伤心吐血小狐狸?

    月老一个劲地给司命挤眉弄眼,司命已然呆住了,他写了上万年的话本子,如今这情势看来,他无话可说,若要必得说点什么,那便是还少了个英雄救美之人,那这话本子才堪称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朗清且慢,此案苦主是我,我不来怎可判定呢?”话音刚落,鸿鹄神君御风而来,一身白羽衣衬得周身气息更是温柔。他行至越桃处,脚步顿住了几下,捏诀幻化出了个鸾羽软垫放于越桃膝下,“越姑娘有伤,这瑶台地石乃是极北之地玄岩壁所制,仔细冻坏了身子。”

    越桃微微侧首,只见这位神君面容与李延回相差无几,便知是鸿鹄神君真身来了,“多谢神君,人间灾祸一场,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对不住神君。” 越桃心里清楚得很,无论如何,她总是欠这位神君的。

    “无妨,死在姑娘剑下,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然你又怎能凭一己妖身操纵那人皇剑杀了我呢。”鸿鹄神君弯唇浅笑,一扫瑶台冰寒肃杀,春风和煦了起来。

    越桃感激地笑了笑,仿佛干涸枯萎的心境被抚平了一丝伤痛,整只狐好似在暖洋洋的湖边打滚玩耍。

    “鸿鹄,你也回来了。”朗清嘴角沁着一抹笑看向鸿鹄,只不过那笑里却发着阵阵寒意。

    鸿鹄真身是只纯白凤凰,灵力充盈,法术高超。这些年掌管着生机勃勃,万物复苏的春日,与自己算得上是同僚好友,只是此时的鸿鹄看着比往日里烦人了些。

    “是啊,今日正巧是你来审这桩案子,前因后果你我在凡间是最清楚的,越姑娘虽是杀了我,也是因我被妖怪迷失心智,错杀了你,此间种种不过是她替你报仇罢了。既如此,身死道消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轻判一二未尝不可。”鸿鹄神君道。

    “鸿鹄你说得确实不错,方才本君未明前情,是本君之过。”朗清死死攥紧的手终是松了下来,他不想阿桃死。无欲无求,便不会失了分寸,可他欲求太盛,只能藏得极深,不然如何见这天地大道。

    “不过,鸿鹄的话倒是提醒本君了,司命神君你这命簿怎会如此编排,是否可中出了什么差错?”朗清挑眉看向司命道。

    “回朗清神君,正是如此,你二位此去人间二十载,本是安排得明明白白,你是去历情劫的,月老已然为你与碧鸾神女牵了红线,我也照此写了个你寿终正寝却遭人抛弃,以泪洗面的命簿。至于鸿鹄神君下凡是承了中兴之主的气运,于自身而言更是福禄双修。

    可这岔子就出在你的情劫之上,你这还未进京见这碧鸾神女,就就就与这小狐狸成亲了,由此命格皆乱,不过你这也算是为这小狐狸而死,情劫没白历,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司命在那说得清楚明白。

    而一旁越桃脑瓜子嗡得一下子天旋地转,所以这几年的恩爱不过是神君神位进阶的垫脚石吗?怪不得他丝毫不在乎,谁会瞧得见垫脚石呢?

    月老随后道,“我与司命得知此事后,便也急忙探了这小狐狸的底细,方知她是于二十年前化形的,化形之日正是朗清神君降生之时。她得此天道机缘,正是为了神君情劫而生,故而我与司命皆是左右不了神君情劫的。”

    “哦?看来是天道嫌你俩写得命簿无趣,自己先出手了。既是如此,那越姑娘更是无辜牵扯其中喽。”鸿鹄神君向来是个爱说笑的性子,又与人和善,更何况他在凡间爱越桃而不得,自然要为越桃说话。

    朗清听此番辩驳时,目光却从未离开越桃片刻,别人或许不明白这些话于越桃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却知道,这是会要了她的命的。

    只见越桃不可置信地望向上天,湿红了眼眶,两行泪坠落在衣襟里,一双狐狸眼里充斥着不甘与绝望,

    “原来我这一生只是为了神君的情劫而存在的吗?那我苦苦修炼千年算什么?我妄想靠着自己的参悟,修得大道,让这世间的不公少些再少些。如今你们却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九重天神君历劫的引子,早已是天道定好了的。

    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好个可笑可悲的我啊,难道我们妖精就命贱如蝼蚁吗?”

    越桃咆哮着,嘶吼着,她会因着朗清的漠视而心痛难忍,可那也是她自己的过错,不过是看错了人,大梦醒来,再痛的情伤也终会过去。

    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好端端一条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玩意,或许她真的错了,错在妄想功德入道,最终不过是笑话一场。

    越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刹那间被朗清用千年玄冰冻住,不得动弹,那眼圈里的泪珠还在摇摇欲坠。

    “朗清神君你这是何故啊?小狐狸也实在是可怜。”司命神君皱眉道。

    “本君知她可怜,只不过是太聒噪了些,诸位既已言明此事始末,确实罪不至死。那就罚她入万怨之渊三十年,随后轮回十世,世世死于非命。十世之后,便可继续做她的狐狸了。”

    朗清话音刚落,抬手便将金印砸于越桃的妖魂之上,此罚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了。

    “这是不是有些重了呀,那可是十世死于非命啊,天可怜见的。”司命神君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道。

    “可这凡间气运终是因她乱的,如今仍有一堆烂摊子,想来鸿鹄神君还要再去收拾一二。如此这般罚没已然是轻判了,司命神君还要劳烦你写这十世命格了。”朗清大手又是一挥,那被冻成冰块的越桃如流星般坠入了万怨之渊中,再无商量的余地。

    朗清说罢,向诸神仙行了一礼,随后面无表情地离去,仿佛越桃于他不过真是毫无关系之人,如此绝情如此狠心。余下众神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哎不是,朗清是与这小狐狸历的情劫吗?他怎么半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啊?冷冰冰的吓死人了,也不知道他这情劫都历了个啥。”月老摇着头不解地走了。

    而鸿鹄望向朗清离去的背影,又思及凡间种种,那样的朗清是他数万年来从未见过的,若有所思片刻,极轻地说了句,“当真无情吗?还是怕她再说下去,逆了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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