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泰佑的面目越狰狞,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笑容越盛。

    看着那张笑脸,他的心越来越沉。今日竟然已是大年夜,他在这昏暗不知日夜的地方已经浑浑噩噩过了快二十日了。想来父王已经发觉他偷偷入京。当年虽然惜败,但也不是全盘皆输,上京还留有耳目。看着眼前这一举一动尽显诡异的表妹,他预感不妙。只期翼父王或者死士早日找到他。

    “哥哥问我要做什么,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想找安舅舅还有二位表哥叙叙旧罢了。只可惜,这几年,舅舅和表哥躲得太好了。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哥哥。只可惜,哥哥也不说舅舅如今在哪。真是父子情深。”

    任兰嘉的语气轻飘飘的,赵泰佑却只觉得她痴心妄想。虽然不知道任兰嘉是如何找到他的,但想找到他父王,那真是做梦。

    赵泰佑眼神中透着轻蔑,任兰嘉一看便知他心中想着什么。她伸出手,观南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到她手心。任兰嘉看都没看一眼,就扔到赵泰佑面前。

    赵泰佑低头看,待看清那物件后脑袋直接嗡了一声。

    “哥哥不必担忧,你那上百死士忠心耿耿,到死都没透露你们的行踪。这么忠心的死士,只是身手差了些。”

    他为救外祖一家,调了上百死士。这些死士不是一同入京的,而是分批乔装分开入京的,居然都被找到了。赵泰佑死死盯着任兰嘉,第一次认真细细打量着任兰嘉。

    她长得和他们赵家人并不像,但这阴狠的心却如出一脉,到底骨子里还流着一半皇家血脉。看到她腕间露出的佛珠,他面露讥讽。

    “听说你入了寺庙诵经祈福,这祈福多年怎么反倒变了性子。果然,真不愧流着皇室的血。流着皇室的血注定是要入阿鼻地狱的。父王是,我是,你亦是。”

    说完赵泰佑仰头狂笑,疯魔了一般。

    他和父王都错了,只顾着防朝廷的狼,没注意到暗处隐藏的鹰。

    任兰嘉垂眸将佛珠摘下握在手中摩挲了两下后偏头看向赵泰佑。

    “我渡恶人,佛渡我。活时在人间畅快了,死后佛祖不容我,入地狱又何妨。哥哥也别怕,你做了那么多恶,妹妹也会想法子替哥哥积点德的。”

    任兰嘉此时已然没了和赵泰佑盘桓的兴致,她为了赵泰佑下山,只为看他痛楚不堪的模样。如今看到了,她又觉得无趣。至于安王的下落,她从来没想着会从自己这位好表哥口里问出来。

    任兰嘉悠然起身,身上白裙飘逸,白色裙角擦过观南的黑袍。

    “动手吧。”

    ***

    长公主府中,素念见任兰嘉一直没回来便想出去找找,慧心却淡定道:“郡主许是在和吴公公说事呢。”

    素念惧怕吴悠,一提吴悠她便不吱声了。夜深人静,即将到午夜时,任兰嘉才回房,扬着嘴角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明日的庙会你们自去吧,我给你们准假。”

    哪有主子在家,下人玩乐的道理。素念即便再想去但也咬咬牙:“郡主不去,奴婢们也就不去了。”

    任兰嘉笑笑:“去吧,在山上这几年,你们也闷坏了。去瞧瞧热闹回来说与我听,顺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买些回来。”

    素念绞着手,看向一侧的慧心,慧心轻轻点了点头。

    但也真不可能所有侍女都去,慧心主动提让素念带几个侍女出去,她留在府里伺候。素念本不愿意,但慧心坚持。

    次日一早,素念伺候任兰嘉用过早膳就带着几个侍女出府了。任兰嘉窝在房中躲懒,不想出门,发髻也懒得梳,披散着一头乌发俯在书案前抄录佛经。

    “素念出门带小厮了吗?”

    素念虽只是个一等侍女,但也是长公主府养出来的一等侍女。姿色容貌气度丝毫不逊色于寻常官家女郎。即便是任兰嘉身旁的普通侍女,也都是容貌俏丽的。

    慧心立在一侧研磨:“郡主放心,带了护卫去的。”

    哪家侍女出门玩耍,还带护卫。也只有任兰嘉愿意这么纵着身边人。

    外头虽热闹,但素念还是惦念着主子,午膳时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不少新鲜玩意。

    她回来时任兰嘉正在用膳。

    “怎么样?外头热闹吗?”

    素念点头:“街上人可多了,还有许多新鲜玩意。奴婢买了些,一会给您瞧瞧。这再多新鲜玩意也比不过庙会上发生的一件异事。”

    “哦?什么事?”

    任兰嘉挑眉。

    素念摆摆手:“郡主用完膳奴婢再说吧。”

    任兰嘉搁下筷子。一旁的侍女呈上托盘,托盘中放了一盆水和一块熏了香的手帕。

    “我用的差不多了,说吧。”

    任兰嘉净手后将手帕放回托盘,然后起身朝软榻走去。任兰嘉窝在软榻上,素念跟着过去坐到下方脚榻上。

    “今日的庙会摆在城隍庙前,奴婢去的时候听说城隍庙大门处有大师开设祭坛祈福祭天,就想去瞧瞧看能不能替郡主祈个福。只可惜人太多奴婢没挤进去。等奴婢再转一圈回来时,那祭坛已然被金吾卫团团围住了。

    奴婢便找一旁的人打听。原来那大师开祭坛做法正到要紧处时,祭坛上头的大树上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从树上径直砸到了祭坛里,祭坛里的香灰被砸得到处飞。等香灰散尽,那大师凑近一瞧。祭坛里活生生的一个人呢,就穿了一身中衣,中衣上还都是血。当时就吓坏了不少人。后来有人大着胆子去探了探,还活着呢。

    再后来金吾卫很快就来了,听说那些金吾卫见到那祭坛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很快就把人都赶走把祭坛团团围住了。奴婢走的时候又来了许多金吾卫,瞧着阵仗可大了。”

    素念在山上安安静静待了几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了这种热闹。

    “街上的人都说,大年初一,祈福祭坛被毁还沾了血,只怕今年不会顺遂。”

    素念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怕的话跟我抄佛经吧,抄完让人送去归云寺烧了。”

    “奴婢正是这么想的呢。”

    ***

    大年初一,百官休憩,各府衙都是轮值上岗。金吾卫府却急召所有沐休的人上衙。不明所以的一众金吾卫聚在府衙,议论纷纷。

    金吾卫大将军吕方正在府衙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亲卫快步跑了进来。 “将军,王爷到了。”

    明明大冷的天,吕方却觉着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急忙迎了出去,刚出门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衣蟒袍的人在几人簇拥下大步走来。那紧锁的眉头,一看就知道他此刻心情不佳。

    吕方冷汗直冒: “王爷。”

    陈朝没有停顿,带着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吕方抹了抹额间冷汗,也跟了进去。

    刚进了门吕方就对上了陈朝那双晦涩幽深的双眸。

    “人呢?”

    吕方急忙朝身后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心领神会立马转身走了出去。“王爷稍等,我这就命人去抬来。”

    他答完话就垂下头不敢再吱声,屋子里一时间气氛凝重。好在,亲卫动作快,带着两个金吾卫抬着一个担架进了屋,进屋后把担架放在屋子中间然后很有眼力见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吕方和陈朝带来的人。陈朝走近,俯身看,木架上躺着一人,双眸紧闭呼吸薄弱,衣裳上沾满鲜血,看着已然快没气了。那张脸,即便苍白,但陈朝还是一眼认出了。

    安王次子,赵泰佑。

    苦寻多年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了,还是在这大年初一就刺啦啦掉在闹市百姓面前。

    陈朝勾起唇角,看向自他出现后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吕方。

    “吕将军想来也是年纪大了,心也松了,金吾卫也管不好了。既然如此,就早些回家荣养吧。”

    当年安王叛乱,金吾卫死伤无数,原先的金吾卫大将军也死在了叛乱中。吕方是在世家和陈朝博弈之下,被人推着坐上这个位置的,这几年不说多有功绩,但也未出过大错。只是没想到,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徐弘。”

    “在。”

    从陈朝身后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脸凶煞之气,瞧着就不是善类。

    “从今日起,你接手金吾卫。”

    吕方浑身冰冷,从陈朝权势越来越盛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和官职相比,他更在意自己的小命,陈朝发了话,就有黑刀侍卫丝毫不客气请他出了门。

    在吕方被请出门后,新鲜上任的金吾卫大将军蹲下身子,细细翻看地上的人,越看他脸色越凝重。

    “手脚筋都断了,膝盖和手肘关节也砸碎了,还有就是……舌头没了。”

    徐弘脸色沉重,这下手的人手段实在阴狠,非常人所为。他刚接手金吾卫就是这么棘手的事。

    陈朝站在一侧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昔日肆意如今却奄奄一息的安王次子。

    “看来,这是有人特地给我送了份大礼。还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腿还不能走的大礼。”

    徐弘:“上京城可要戒严?”

    “不必引起恐慌。先肃清金吾卫。”

    金吾卫本虽只收上京城中世家子弟,但选拔一向严苛。可这几年,金吾卫中酒囊饭袋公子哥越来越多,不少世家塞了族中子弟进来。幼帝初登基,太后威严不足,他在朝中得和各世家盘旋,所以对于许多人许多事都只是暂时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如今皇权稳固,他也权柄在握。不只是金吾卫,整个朝廷都到了该换血的时候了。

    徐弘就是他给整个上京城敲的警钟,徐弘出身陇右道都督府,父亲镇守北境。朝中文臣不止一次上书想削弱徐家的兵权,如今徐弘入京执掌金吾卫,最先紧张的就是上京城的这些文官世家。

    一刻时间不到,摄政王轻飘飘一句话,金吾卫就换了天。

    陈朝出了金吾卫府衙,径直上了马车。

    “进宫。”

    坐在马车上,陈朝眼眸幽深。仵作已经查明那上百安王死士不是死于同一时辰,想来是有人特地把那些死士放在一处。和今日的赵泰佑一样,都是专门送给他的。

    他在明,有人在暗。冲这么大的礼,他就得把人找出,好声道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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