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万物俱寂,月影之下,一道人影身姿轻盈躲过了夜间巡视的金吾卫,一路翻墙落到长公主府一处偏僻院落。刚站稳脚步后,那身型就晃了两下,随即轻声倒地。

    观南很快就带着人赶到,用脚将夜闯长公主府,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翻正,看着熟悉的脸,他冷漠启唇:“把人抬进去。”

    隔了大半个皇城的摄政王府外,徐弘翻身下马,他浑身气势凛冽,将腰间还滴着血的长剑丢给门房后径直进了府。

    大婚在即,摄政王府已经开始妆点院子,府内四处都挂着红绸红灯笼,喜庆气氛正浓。

    青云带着人穿过连廊,推开书房门,书房内的人正坐在灯下翻看奏报。“王爷,徐将军来了。”

    书案后的人未抬头:“让他进来吧。”

    徐弘刚进门,陈朝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徐弘抬手抹了一把脸。他脸上沾了不少血迹,血迹有些干涸了,一时竟擦不去。

    “今夜有两批人夜探金吾卫。第一批身手和雨夜劫狱极为相似。而另一批则是暗中跟随那些人来的。第一批人我都劫杀下了,剩了几个活口,但后面那批人身手着实厉害,死了几个剩下的都逃了。”

    不知是差事没干好还是因为今夜杀了人,徐弘周身煞气腾腾。

    陈朝放下手中的奏报:“先审活口。”

    长公主府中,许久未曾住人的僻静院落点起了灯烛,府医从房内走出,手中端着的盆内本清澈的水如今血红一片,他的双手和袖摆处也沾满了血迹。

    院子外,慧心提着灯笼走近,她身后是披着斗篷的任兰嘉。慧心走在前头,先看见了府医满身血迹的模样,她给府医使了个眼色,府医急忙避开。

    任兰嘉跨进门,吴悠和观南正了正都在屋子里。二人刚想行礼,被她抬手制止了。一进屋子里,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药草味,其中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放缓脚步走近榻前,垂眸。榻上躺着双眼紧闭面白如血的观心。她呼吸薄弱,雪白的中衣前襟还渗着血。

    “会死吗?”

    吴悠站在离任兰嘉两步距离外,他道:

    “伤很重,但性命无虞。只是得静养一些时日。”

    观心深夜伤重入府,进府便昏迷一直未醒,想知道发生何事也只能等她醒来。

    任兰嘉收回视线:“明日我要回任府待嫁。你们看顾好她,醒了让人报我。”

    吴悠暼了一眼立在侧后方的观南:“郡主,我送您回房吧。观南,你留下,府医一会要来换药。”

    清冷深夜,慧心默默走在前头。吴悠落后任兰嘉一个身位。吴悠在长公主府近二十年,眼前的少女是他看顾大的,再过几日,她便要嫁人了。只可惜,她母亲没有活着看到。

    “郡主。”

    吴悠唤道。

    任兰嘉停住脚步,转身。眼前的吴悠虽已过而立之年,但面容依旧俊朗如青年。岁月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但命运却戏弄他。满腹学问,本该是俊秀才子配得这世上最好的女郎。却在年少时去根成了阉人,蜗居在长公主府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从任兰嘉记事起,吴悠就一直安安静静候在她母亲身侧,将她母亲还有她以及府里的一切事宜打理得妥妥贴贴。

    “郡主,过几日便是大婚,我得留在府中不能随您出嫁。陪嫁一应人挑的都是您惯用的,只是有一人我想求您一令。”

    黑夜中,微弱光亮下,任兰嘉眸光微沉,逐渐变得发冷。

    “你想要观南。”

    任兰嘉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吴悠退后一步,掀袍径直跪下。双膝磕在石板路上,砰一声。声音实实在在,他没有丝毫迟疑。

    任兰嘉眯起眼眸,看着跪在地上身板却依然挺直的人。她从未见过他跪过,即便是在她母亲安宁长公主面前,他永远都是身姿挺拔,丝毫不像一个奴才。如今,他为了观南,给她跪下了。

    “摄政王府戒备森严,观南在府中行事诸事不便。必会引起注意,郡主不如将他留在长公主府,一切事宜郡主只要嘱咐,观南依旧会像往常一般尽心竭力。至于侍卫首领人选,可将观海调回。”

    瞧瞧,这话说的。倒真是为她着想,连代替的人都想好了。任兰嘉嘴角噙着笑,但眼底满是冰冷。

    “你想要观南,我便给你观南。母亲在时便说过,待你和观南要如亲人一般。你是长辈,跪我算什么样子。起来吧。”

    吴悠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道:

    “尊卑有别,我和观南到底是奴才。不敢自妄。观南一事,谢过郡主。”

    吴悠跪地不起,任兰嘉淡淡将眼神移开。什么都没说,转身。

    “慧心,走吧。”

    慧心一直在旁边默默瞧着,自然也瞧见任兰嘉头转头的那一瞬的样子。她的脸紧绷着,身上的怒气呼之欲出,慧心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依旧不起的吴悠,又看了看身侧的主子。一向话少的她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把话咽下了。

    次日一早,长公主府仅剩的小主子就要登上马车离府。这一去,她就不再是安宁长公主府的顺平郡主,而是摄政王府的摄政王妃。

    这府邸,依旧属于她。只是她不再长住与此了。

    府里的一众下人大多都是要随任兰嘉出嫁的,任府太小,他们大多要等大婚后再进摄政王府。一众下人目送任兰嘉上了马车,她站在马凳上,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吴悠还有他身侧的观南身上。观南的脸色并不好看,但吴悠却如寻常一般。

    任兰嘉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没有片刻停留。“走吧。”

    依旧是一众黑衣侍卫护在马车四周,只是那贴身护着马车的高头大马上换了一人。他的腰间挂着属于长公主府侍卫首领的腰牌。

    “走。”

    他一声令下,侍卫和马车都动了。马车从那朱红大门驶出,大门又缓缓关上。

    大门刚阖上的那一刻,观南就沉了脸。那阴沉的气势下人们都察觉到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人群散去,吴悠转身看向丝毫不掩饰情绪的观南。

    “为什么?”

    观南问。

    和吴悠相似的脸庞,却没有一丝文气,浑身冰冷如寒剑。

    吴悠答:“你能骗过郡主,当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首领,但你骗不过陈朝。你是男人,他也是。我不能让你去摄政王府送命。”

    观南不服气:“我掩饰得很好,况且陈朝不敢杀我。他若想杀我,我便先杀他。”

    话音间,观南的杀意尽显。

    吴悠并不想和他多言,方才任兰嘉走时,看他的眼神中除了冷意再无其他。他明明知道她在意什么,还是为了观南伤了她的心。

    见吴悠要走,观南一把拽住他。

    “小叔,求你。让我跟在她身边好不好,我会避着陈朝,尽量不让他见到我。”

    吴悠顿住脚步,观南立在他身侧,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观南的脸偏向一侧,脸上很快就泛起红晕。

    观南的下颌紧了紧,他正过头。依旧还是:

    “我求您。”

    吴悠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当初,他不该把他带进长公主府。应该如安宁长公主所言,把他送去江南,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

    “等这一切事了,你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你会有一个清白身份,你可以入仕,可以入伍,可以经商。然后娶一个清白人家的女郎生儿育女。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但唯独不能呆在她身边。从今日起,长公主府的观南就要慢慢消失,往后才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人前。我说的话,你明白吗?裴元新。”

    这个名字,深深刻在观南的骨子里。但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观南不甘,但面对着混杂着他骨血的名字,他锢住吴悠的手无力松开。

    吴悠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看看观心如何了。”

    观南神情恍惚,一脚深一脚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了观心所住的僻静院子。

    府医见到他,同他说话,可他只能见府医的嘴在他眼前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推开房门,房中的药味较昨夜更盛。榻上昨夜还不知生死的人如今却已能坐起身。背对他露出大半肩膀,肩膀上伤痕累累。

    似是察觉到脚步声,她转身,衣襟半敞着,胸前裹了厚厚一层纱布,纱布间还渗着血。见到来人,她勾唇一笑,一改往日的讥讽模样。但她的话依旧刺人。

    “哟,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真像一只被主子丢弃的狗。”

    本还精神恍惚的人听到此话神色一变,三步跨两步,大步走到床榻上。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往后狠狠一推。本就重伤的人狠狠重重砸在床榻上,闷哼一声。

    扼住她咽喉的人双眼赤红,喉咙也被掐的生疼,但她似无感觉一般,笑着笑着笑出了声。

    观南看着榻上人的疯癫模样,面露嫌恶,松开了手。喉咙失去禁锢,观心没去摸发疼的咽喉,而是撑起身子,看着退了几步的人。

    “啧,怎么还是这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呢,还是你就喜欢在床榻上玩这样的把戏呢,我的未婚夫。”

    观南掏出帕子擦拭手心,好似那手碰了什么脏物。

    “别再开口了,你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榻上的人笑容顿失,一抹银光从她袖间飞射而出,擦过观南的面庞径直钉入了他身后的墙壁。

    噌~~

    钉入墙壁的物件余音不断,观南抬手去摸自己的脸,手中一片湿漉。

    “你如今的模样也很丑。别再立在我眼前刺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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