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策马回到长公主府上时,太医已经到了,正坐在榻边诊脉。屋子里只有慧心和素念两个贴身侍女在,二人见到一脸冷峻的男主子刚想行礼,他已经抿着唇一言不发迈着大步朝床榻走去。

    见床榻上的人眼眸紧闭着,双唇毫无血色,他眼神更是森然。

    陈朝周身的气势太强,且宫中明丰帝刚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而对于太医院的处置却迟迟未下,太医院所有太医正悬着心,眼下要是摄政王妃再出个好歹,太医不免额冒冷汗,只怕自己今日出不去这长公主府。

    可心中再惊慌,也得静下心来细细诊脉。许久,太医才大松一口气收回手。

    “王爷,王妃这是受惊过度,寝食不定所致的体虚方才晕厥。王妃茹多年茹素,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些。微臣会开些安神缓养的药膳方子,但王妃的心绪还得王爷多加安定,不可再生忧思”

    陈朝沉默听太医说完:“去拟方子吧。”

    太医起身陈朝方才坐到了床沿。她的纤细手腕还露在锦被外,陈朝掀开锦被动作轻柔将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又将锦被给她盖好。

    大太监章丘揪出宫中那些安插的探子时,陈朝都面色淡淡,如今坐在床榻旁,陈朝整个人透着戾气。

    太医拟了方子,还得配药煎药。药材长公主府就有许多,素念带太医去了药材库,只留下慧心一人随侍在屋内。

    任兰嘉醒来时便看到一张不甚喜悦的老脸,本就皱纹横生如今还皱成一团,不是很赏眼。再往下瞧,才发觉他手里拿着针,而他的掌下,正是自己的手。手背到小臂处密密麻麻扎了不少针。她这才想起,自己好像昏厥过去了。

    屋子里点了灯,外头天已然黑了。屋子里除了面色难看的府医只有慧心在。

    “谁惹你心绪不宁,折腾那人就行了。你当那安神丸是糖丸吗?不要命的吃。”

    不知是施了针的缘故,还是她因为没陷入梦魇难得深睡了许久,眼下她神思清明了许多。府医的话也让她觉着好笑,他以为是陈朝让她如此吗?那还不至于。只是那日又久违见了许多血,又亲手取了一个刺客的性命,让她脑中的那些记忆又开始翻腾。那些记忆一旦翻腾就会成梦魇折磨她。

    “你怎不说是你安神丸无用。若管用,我何需用那么多。”

    “你…………”

    府医一时被噎住。

    “安神丸的方子是根据你当年的身子配的,你这几年茹素,本是长身子的时候,膳食又跟不上自然不比当年康健。若是可以,慢慢开始用些素净的荤食。用些鱼虾也是好的。”

    这话府医不止一次提过,但任兰嘉从不听。府医知道任兰嘉坚持茹素不是因为身在寺庙的缘故,而是因为心病。叛乱那夜,他不在京中,只听说那夜宫廷中血流成河。而任兰嘉那日后高烧惊厥了多日,太医束手无策,他这才被观海连夜带回京中。任兰嘉醒来后,就见不得荤食。

    说话间,府医又往任兰嘉手背扎了两针。细细密密的疼意传来,任兰嘉蹙了蹙眉。此时,房门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踏进屋子。任兰嘉侧目,正对上了一张凛然的脸庞。他的薄唇轻抿着,眉心也紧着,但见到她看来,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步伐大,不过几步就走到床榻旁。本舒展了一些的眉心见到她密密麻麻被扎满针的手背又皱起。

    每一针都扎进了穴位里,任兰嘉从指尖到手臂都酥酥麻麻的,陈朝推门进来时,府医刚落完最后一针。他起身。

    “一刻钟后我来取针。慧心,随我去配药。”

    至于太医熬好的药在府医回府的那一刻便无用了。

    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她正在扎针,陈朝就立在床榻旁。

    “这几日我不会出府,就宿在书房。你好好养着,莫要忧心。”

    他语气淡然,但任兰嘉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还不等她细思,他就转身出了屋。府医回来给任兰嘉取针时,见屋内只有她一人也是默默叹了口气。

    府医照着任兰嘉如今的身子调了安神方子,让任兰嘉得已安睡又不至于整日昏顿。任兰嘉安睡时整个上京城陷入了混乱。

    除了镇守皇城的千牛卫,其余禁军都被整合在一处,在深夜拿着一份名录,踹开了一家家府邸大门。禁军所过府邸,家产皆数被查抄,官员及其家眷通通下狱。若有反抗不从的官员,当场斩杀。哀嚎声,泣涕声,哀求声还有马蹄声。上京城热闹了半夜。众人这才发觉查抄吏部官员之时那些禁军是多温和了。

    因明丰帝养病,早朝也免了多日了。虽不要上朝,但官员还得上衙。听了一夜热闹,上京城中多数人不得安眠。惴惴不安了一夜的官员顶着青紫的眼圈进府衙后就发觉各自府衙里竟少了半数的官员。尤其是除吏部外的其余五部。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任大爷更是震惊,顾不得许多匆忙回府直奔任老太爷的书房。

    “父亲……”

    任老太爷看向匆忙之间官服都有些凌乱的长子蹙了蹙眉:“慌慌张张做什么。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你才升迁尚书,正是众人紧盯的时候,怎还这般不稳重。”

    若是平日被任老太爷训责,任大爷一定恭谦认错,但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

    “朝中半数官员在昨夜被禁军带走了。城外的城防营也动了。”

    为官多年见识过不少场面的任老太爷也被这消息惊到。“王爷呢?何在?”

    “前日出城了一趟,接了嘉儿回京。听闻昨日去了趟广阳侯府,后又匆匆出府。进了长公主府后再未出来。”

    任老太爷思索了片刻:“去,把魏棕叫来。”

    魏棕眼下也震惊着,昨夜禁军十六卫,唯有千牛左右二卫未动,其余禁军全动了。而能指挥动禁军的只有陈朝一人。近日,上京城中意外频发,魏棕也一时不知此番是陈朝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但徐弘的金吾卫在昨夜定然是领头的,魏棕正打算去金吾卫找徐弘问上一二,任府传来了消息,任老太爷要见他。

    此时任老太爷寻他,所为何事,魏棕心里也清楚。他虽急着想去找徐弘,但还是先去了任府。

    魏棕刚到任府,就发现门外已经有任老太爷昔日门生登门了。管家带着魏棕径直去了书房,刚进门,任老太爷就开门见山问陈朝昨日为何从广阳侯府匆匆离去,去广阳侯府是商议何事?

    昨日陈朝匆匆来,又匆匆走,只说了任兰嘉遇刺一事。任老太爷年纪大了,又疼爱子孙,虽任兰嘉遇刺无事,但昨日又突然昏过去了。陈朝那头至今也并没有传回消息,魏棕本打算今日去瞧瞧的。没成想……

    思及昨夜的混乱,魏棕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这突然的大动静,别是任兰嘉出了什么事。

    还没亲眼见过任兰嘉,任兰宜那他也还瞒着,魏棕也怕贸然托出吓到任老太爷。

    “王爷昨日什么都未说,孙婿也是方才得知昨夜之事,正打算去金吾卫探探情况。”

    此时任管事进门,说门外来了许多他昔日门生。这几年,任老太爷有意隐居,那些门生大多只是送送节礼,许久未曾那么多人一同登门了。任老太爷拧眉,那日陈朝随任兰嘉归府,他与陈朝长谈一日,陈朝也是有意徐徐图之,通过吏部慢慢将六部中人更换成他的派系中人。这才几日,任大爷吏部尚书的椅子都未坐热,陈朝就突然有了这么一番大动作。

    因吏部之变,那些上京考评的官员还滞留在京中。本以为是寻常考评,如今看来,许是赶上了好时候。

    安睡了一夜醒来,任兰嘉身子轻快了不少,至少不再那么昏沉。慧心察觉到榻上的动静,掀开幔帐,伺候任兰嘉更衣。

    “王妃,昨夜京中出事了。”

    任兰嘉对朝堂无甚兴趣,所以一般事慧心他们也从不到她面前提。

    “何事?”

    “王爷昨夜出动禁军,抓了大半的朝中官员。还抄了他们的府邸。如今京中都乱了。”

    本还有些慵懒的任兰嘉眼神瞬变:

    “让观海过来。”

    观海来时,手中还拿着一纸名录。他似乎知道任兰嘉传他来所为何事。任兰嘉将那份名录拿在手中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觉,破开的哪只是什么寻常官邸,这各世家的门都被他踹开了。其中居然还有公侯之家。

    他这是要鱼死网破,彻底撕开和各世家维持的微妙平衡局面。看似动的是上京,但上京之下牵扯的可是整个朝堂。

    “昨夜府外来了一队禁军,如今府里进出都被他们把守。且府外从天明就一直来人。都是求见王爷的。”

    那纸名录被任兰嘉紧紧攥在手中,她起身,向外走去。观海随行:“郡主这是要去何处。”

    “书房!”

    魏棕从任府出来,抛去了原本要去金吾卫的念头,直接上马朝长公主府去。还未到长公主府,骑在马上的他远远就可以看到长公主府门外拥挤的人群。大多都是身着官服的官员。

    人群再拥挤,也没人敢冲过身着甲胄的禁军。

    把守长公主府外的是徐弘身侧的亲卫,他见过魏棕,见到挤过人群而来的魏棕微微颔首示意。

    “我要见王爷。”

    魏棕言简意赅,众人本以为这是又来了一个徒劳之人,没想到禁军居然让了让身,放行了。

    人群乱了:

    “我也要见王爷。”

    “我也是……麻烦通传一声。”

    在朝堂上一向注重仪态的官员此时挤作一团,可任凭他们怎么嚷叫,禁军表情冷漠,寸步未让。

    魏棕本以为进府就能见到陈朝,没想到被青云拦下了。“魏将军稍等片刻,王妃正在里头和王爷叙话。”

    书房里,软榻上堆着一床薄薄的锦被,榻沿上男人敞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头发也还散乱着,可见他也是刚醒,而且昨夜就窝在这小小的软榻上睡的。

    任兰嘉站在离他几步外,蹙眉问:“怎么回事?”

    任兰嘉想问的是做什么让禁军围了长公主府,又惹了这么多人上门扰她的清净。陈朝却以为她问的是昨夜禁军出动抓捕官员之事。

    见她脸色比昨日昏睡在榻上时好了不少,陈朝起身朝她走去,敞开的衣襟也不拢上。

    因为匆忙走来,她的额头有缕发丝垂落,陈朝走到她面前抬手将那缕发丝抚开。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额迹,他勾了勾唇角。

    “身子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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