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一番争吵后就会离去的人去而复返,任兰嘉靠在床榻上看看端着药碗的高大男人也是一愣。

    陈朝端着药坐到床沿。

    “我知道,你今日是为让哥儿着急,存了气,才说了那些话。今日之事我也不为自己辩驳,我看着子山长大,又亲自教导他这么些年。这几年,我习惯将他放在首位。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你说的没错,让哥儿还小,若他大了,总要伤心的。往后,我会注意的。我的那些话,你也莫放在心上。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最亲近的人,你有不满,告诉我便是,存在心里憋坏了自己又何必。我也同你真挚道歉,不管是为登月楼一事还是让哥儿的事。你也原谅我一回,难不成,你真打算将我赶出府,从此就这么冷着吗?”

    听到她真病了,陈朝心头那一点点气也就散了,气上心头,他都难以克制自己,又何必在意她的那些话。况且,她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她今日的话,也点醒了他。

    陈朝目光真挚,而任兰嘉还是淡然模样。只看着他,但不回应他。陈朝叹口气。

    “把药喝了吧。今夜让哥儿那我会看着,你安心养病。我先去看看让哥儿。”

    陈朝把药碗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然后起身出了屋。院子里,一道挺拔身影背对他而立,听到声音缓缓转身。是观海,而且他站了有一会了。

    两道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朝着让哥儿的屋子走去,快走到时,观海顿住脚步。

    “王爷。”

    陈朝转身看向他。

    观海:“登月楼不只是驸马爷留下来的产业,登月楼更是驸马爷为郡主而建。郡主也不是气王爷抓了宋十他们,更不是气登月楼没了。郡主只是觉着王爷在心中将她当做附庸,而非一同携手的夫人。若不然,王爷总该顾忌她三分,提前知会她一声。郡主不喜政事,也无心高位。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三事。安王能伏诛,王爷能与她举案齐眉,小世子能平安喜乐。郡主是真的将您和小世子看得极重,而天生母子连接,舐犊情深,也许郡主将小世子看得比您更重些,也会因为小世子与您争执,但郡主本心都只是为了小世子好罢了。”

    观海在陈朝面前一向惜字如金,如今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让陈朝侧目。按照陈朝的地位,一个下人敢到他面前说这些只怕命都不要了,而陈朝深知眼前之人对于自己夫人的重要性,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一夜,陈朝没有出府,没有出正院,而是和自己的儿子同躺一榻。陈朝一夜未眠,面对那张小小的脸,陈朝生出了愧疚之心。

    一向温婉的夫人尚且因为疼惜稚子和他这个夫君翻了脸,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习惯性将宫里的外甥看得更重。不只是明丰帝和他之间多年的情感,更是因为明丰帝代表的皇位还有他多年日日夜夜与人勾心斗角得到的局面。

    翌日一早,陈朝早早就进了宫。太后昨夜回了后宫,见到陈朝一早便来后宫也有些吃惊。

    而陈朝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表明了来意。

    “阿姐昨日派宫人去府里了吗?”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扫视了一圈,立在一侧的一个女官神色慌张跪倒在地:“是奴婢,奴婢见太后娘娘着急,便自作主张出了宫。”

    女官刚跪下,太后和陈朝就都沉了脸,随后太后摆了摆手,就走出了两个内侍把跪倒在地的女官拖了下去。

    “最近精力不济,下面人都敢自作主张了。兰嘉可是生气了?”

    陈朝犀利的眼神未敛起,凭他对太后的了解,若一个女官都管不住,那便不是他阿姐了。

    “今日敢自作主张,明日就不知会做出什么了。一会我就让章丘来领人,送进慎刑司紧紧皮。也敲打敲打宫里的人。让哥儿病了一遭,我也自觉陪他的时日太短了些,待太尉府谋逆一事事了,我便带嘉儿还有让哥儿下江南走走,顺道探探安王的踪迹。京中的事,我会安排妥当。阿姐说的没错,子山也大了,孙太尉和先帝一事,也警醒了我,君是君,臣是臣。子山终究是天子,对阿姐亦或是我太过于依赖都不好。我们都该学着放手,让子山独当一面了。正好,借着我下江南的机会,让子山也磨练磨练。阿姐,你觉着呢?”

    太后露出笑颜:“是啊。子山也大了,我们确实该放手了。”

    陈朝:“阿姐能与我想到一处便好。我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走了。”

    陈朝走后,太后脸上的笑意消散。端坐的身子一松,整个人软弱无力往后向后靠去。她的贴身女官挥退了所有侍女内侍,走到她身侧。

    “娘娘,您可还好。”

    太后摇摇头:“无事,我只是累了。”

    自从凉州出嫁后,她就没有一日是轻松的。要做大度的太子妃,宽仁的皇后,不插手朝政的太后,更要做一个好母亲。而这一些,每一项她都做的极好。

    但日以继日,她渐渐忘了怎么做一个好阿姐。她为了留后路,把自己的阿弟和拥有皇室血脉的任兰嘉凑在一起。可成婚后,眼看着陈朝对任兰嘉上了心,而且两人真生下一个嫡子。而陈朝的权势又日益增长,成家后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全身心只为了明丰帝。她便有了顾虑。所以想送走任兰嘉和让哥儿,更想借机破坏他们夫妻关系。

    太后捂着脸,苦笑一声。

    她变了,变得自己都厌恶自己了。而她的心思,她的阿弟都看出来了。虽然没有挑破,但也借机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陈朝今日的这番话也不全是因为不满,而是他早有打算。功高盖主,人心易变。他阿姐都变了,更何况他自小带大的外甥呢。帝王无情,皇权之下,谁都能保持如初。明丰帝想真正成长,真正掌权,那他必然得放权,甚至退出这权势中心。

    *

    昨夜让哥儿高热没有反复,这细心将养的身子底子到底还是起了用处,让哥儿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正院里又充斥着欢声笑语。

    外头阳光好,但没人敢抱着让哥儿出去转圈。让哥儿便乖乖坐在榻上,抓着布老虎陪着她母亲。

    任兰嘉的身子底子不如自己的儿子,休养了一夜还有些殃殃的。软在榻上,慧心拿了两份单子给她过目。

    “上头那册是给三姑娘的及笄礼,下头那册是届时给三姑娘的添妆。”

    任兰昭的及笄礼马上便到了,任兰嘉翻来上头的册子看了看。

    “我记着库房里还有一套并蒂金莲的头面,把那加上吧。”

    慧心记得那套头面,是她主子的陪嫁。

    “好的。奴婢一会便加上。”

    任兰嘉阖上了及笄礼单子,递给慧心。

    “先把这些送去吧,说不准及笄礼还能用上。再支些人过去帮衬。”

    慧心一一应下,看她主子虽然没精神,但好似也未因为男主子而烦恼,慧心正松口气,就听她主子说:

    “益州那边宅子这些年可有人打理?”

    慧心心一紧,但还是恭敬回:“一直收拾着,但宅院规格比不得京中。”

    任兰嘉:“让人好好修缮修缮吧。”

    退出正房,慧心顾不得放下礼单就去前院找了观海。

    “王妃让我派人去修缮益州的宅院。”

    观海的反应不如慧心大,在昨日陈朝踏进府门,又为了明丰帝转身出府时他就有预料。在这上京城,让哥儿虽然身份尊贵,但总越不过天子。而去了益州,任兰嘉就是土皇帝,而让哥儿也无需看任何人脸色。

    慧心本以为观海会去劝劝,可如今看观海,似乎也有去益州的意思。而慧心,去哪她其实都无所谓,只要在她主子身侧就好了。

    而接下来的几日,长公主府还有上京城都慢慢恢复了平静,平静之下又暗流涌动。

    上京城中,因为孙二爷呈上的书信,虽然定罪圣旨未下,但太尉府失火一事已无人在意,甚至世家大臣都变得异常低调,生怕被太尉府牵连。

    而长公主府中,陈朝也日日回府,但是每次进正院,见到的只有让哥儿。而她,陈朝只看到许多账册进进出出。这一日回府,正房内冷冰冰的,连让哥儿都不见了,侍女说她抱让哥儿回任府了。大

    任兰嘉抱着让哥儿回任府的时候,任府人都惊住了,任老太太虽然很惊喜,但还是很忐忑问她是不是受委屈了。陈朝宿在宫里好几日的事,任大爷和任和郎回府只字未提,任老太太只是自己猜测。

    见任老太太忧心,任兰嘉宽慰她:“祖母,让哥儿之前还小,我不好出府,如今他大了,我总该让他来见见曾祖母,况且,三妹妹及笄礼也快到了。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

    任家女眷都在,听到任兰嘉的话,任兰昭挽住了她的手撒娇,而任三夫人则是咧着嘴:

    “你已经让人送了那许多的东西过来,还派了那些人来。已然足够了。再弄下去,只怕规格都要超制了。”

    任兰昭靠着任兰嘉:“二姐姐,你对我真好。”

    任兰嘉笑笑:“听闻盛家的人已经进京了是吗?”

    任老太太接过话茬:“早一月便进京了。一进京置办了一座四进大宅院,说给小夫妻俩当婚宅。还送了许多江南时兴的物件来。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我没收,都退回去了。本还觉着昭儿此番是低嫁,可如今看来这盛家着实是富。我都担忧昭儿嫁进去,得意忘形,整日穿金戴银,只怕时日久了日后你祖父都不让她踏进家门。”

    任老太太看似在打趣任兰昭,但也在告诫她,不能被富贵迷了眼,失了本心。

    任兰昭心思单纯,只听到任老太太说她的婚事就红了脸,那还能顾得其他。任兰嘉摸了摸任兰昭的脑袋:“祖母多虑了,三妹妹只是爱美了些,本心自然是能守住的。但花夫家银子太过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三妹妹放心,我会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到时候,只要花自己银子买漂亮首饰,祖父会让你进门的。”

    任兰嘉一番话让任老太太和任大夫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而任三夫人和任兰昭两母女,看着任兰嘉的眼神都在发光。

    任老太太:“你就宠她吧。”

    晚膳后,一直未露面的任老太爷把任兰嘉叫去了前院书房。

    任兰嘉进门后,任老太爷先是仔细打量了自己打孙女许久,然后道:“你和王爷近来怎么了。可是闹什么不愉快了。”

    任兰嘉抬眸直视任老太爷:

    “祖父,我想去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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