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公主府的马车内一片沉寂。没有人说话,只有让哥儿坐在宽厚的怀里仰头看看父亲,又偏头看看母亲。

    陈朝捏着让哥儿的小手,侧目去看自上了马车就闭眼假寐的人。

    踌躇,内疚,这些极为陌生的情绪这几日萦绕在陈朝心头。他伸出手,牵起了她交叠在腹部的手,本闭着眼的人因为他的这一动作睁开了眼,转眸看他。

    陈朝:“我与阿姐商议过了,等太尉府事了,我就带你和让哥儿下江南。江南秀丽,即便是冬季景色也好。让哥儿又喜爱出门,我们一边游历,一边追查安王踪迹。若碰到你喜欢的地方,我们久居些时日也是可以的。”

    任兰嘉垂眸,将自己的手从那宽大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不用了,昭儿成婚前,我哪都不会去的。”

    温润的手刚牵到手中又骤然离去,不只是手心,陈朝心口也随之一空。

    马车进府,任兰嘉率先下了马车,也不在意陈朝还有他怀里的让哥儿,自顾自带着侍女往正院去,陈朝就这么被晾在马车上。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让哥儿陪着他,亦或是今天终于见到她,她也愿意同自己说话了,陈朝心里居然还有些庆幸。

    陈朝下了马车后,就叮嘱侍卫:“让盛钧行过来。”

    盛钧行现在也是大忙人,但陈朝一反常态突然叫他去府上,他便以为有什么急事,放下稽查司的事就匆匆去往长公主府。

    进府到书房时,才发现书房里还有一个小人儿,小人儿抓住一支沾了墨的笔四处挥舞着,而在朝堂上一贯冷静的摄政王如今衣襟上,下颌上都沾了墨,一贯无情的脸上都是无奈,一手抱着小人儿,一手试图控住他。

    这场景,又新奇又滑稽,盛钧行脸上浮着笑轻咳了两声,而此时陈朝终于从自己儿子手中抽走了那只笔。被让哥儿折腾了一番,陈朝也有些心浮气躁,他把笔放在书案上,看了一眼盛钧行,说了句:“坐下吧。”

    盛钧行不紧不慢坐下,饶有兴致看着陈朝给怀里的让哥儿擦手,让哥儿丝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还对着盛钧行笑笑。

    面对即将叫他一声姨夫的小外甥,盛钧行也展现了自己的善意,从腰封处取下一把玉扇,递给了让哥儿。

    “小世子玩这个吧,这个可比笔好玩多了。”

    玉扇通体是用白玉做成的,扇面是由当代名家而画。在外千金难求,盛钧行却随意就递给了不足周岁的稚童。

    见到精美的玉扇,让哥儿在陈朝怀里就坐不住了,想要,但拿不到。盛钧行见状起身,俯身又往前递了递。

    让哥儿顺利拿到扇子,看着扇子满脸好奇。而盛钧行见他拿到,就收回视线打算坐回去。可他还未坐下,就听到刺啦一声。

    盛钧行抬头,只见那名家所做的扇面在他低个头的功夫就被让哥儿撕成两半。

    盛钧行僵住,而正擦拭着下颌所沾染着的笔墨的陈朝脸上却有了笑意。

    “坐吧,就当买个教训。往后送东西送牢固些的。”

    刺啦,又是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这声后,盛钧行也笑了,一把扇子他也不在乎。只是震惊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陈朝见他坐下,用一副过来人的语调道:“等你成婚有了孩子你便懂了。”

    盛钧行不急着成婚,他一贯随心所欲,应下这婚事也是因为对象是任兰昭,换成其他京中女郎就算给他三品大员的位置他也不一定会应。而任兰昭年岁还小,过几日才及笄,成婚都太早,更别提生子了。

    盛钧行坐定后:“王爷今日找我来,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陈朝:“朝中无事,我找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

    盛钧行:“我的婚事?”

    陈朝:“嗯,及笄礼后你就把婚事提上日程,早日成婚吧。”

    不急着成婚的盛钧行:“…………”

    *

    任兰嘉回到正房后,褪去了一身衣裳,把自己浸到了浴池中。池水荡漾,但她的心却难得平静。

    方才他一开口,便是什么与阿姐商议过了。听到这几字后,他余下的话她就不想听了。

    他从未与她商议过,告知她的只有他的决定。而她讨厌被别人做主。

    任兰嘉披散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慧心正拿着几本账册还有一个匣子等着她。

    任兰嘉走到软榻前坐下,素念站到她身后给她擦发,慧心则抱着账册和匣子走到她面前。

    “王妃,照您嘱咐的,我挑了几个旺铺,把地契都已落成了三姑娘的,还有一处庄子,您要不要看看?”

    任兰嘉点点头,慧心便把册子递了上去。

    任兰嘉其实也没有细看,只是随意翻了翻。这是她打算给任兰昭的一部分添妆,江南的铺面和庄子。至于为什么不把铺面所营的产业一同给她,任兰嘉清楚,自己这三妹妹可不是什么经商的料。这些铺子占据的都是江南最旺的地段,手拿这几个铺面,年年的租金都不少,又何苦要费那个脑子受那个累。

    翻看了两眼账册,任兰嘉就阖上了,她看向立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慧心。

    慧心自小跟在她身侧,如今也有二十了,一般人家的贴身侍女随着主子出嫁后,不是在主子有孕时去伺候男主子,就是配个管事,但任兰嘉身侧的侍女,规矩容貌比一般官家女郎都好,配个小官都是成的。任兰嘉也想给她们多个选择。

    任兰嘉:“你们随我多年,如今年岁也都到了。也是时候替你们寻个合适的人了。”

    任兰嘉话音刚落,慧心和素念齐齐跪下。

    “王妃,我们不嫁。我们就想陪着您。”

    素念只以为任兰嘉要赶她们走,眼眶瞬间就红了,慧心也抿紧唇,绷着脸。

    任兰嘉:“素念我不知道,慧心,你不想嫁给观海吗?”

    慧心猛然抬头,素念则收起泪眼一脸欣喜看着她。同在一起长大,素念怎么不知道慧心的念头。

    可素念的欣喜没有维持太久,她看着慧心摇了摇头。素念情急之下扯了扯慧心的袖子。

    任兰嘉却不意外:“你是不想,还是是怕观海不愿娶你?”

    慧心垂着头未答。

    任兰嘉:“其他事,我可以下令,但唯有婚事,我无法勉强。你若真想,便自己去问问吧。若他点了头,过几月我就替你们操持婚事。让哥儿也大了,身侧也得有贴心人跟着。其他人我也不放心,若是你和观海的孩子,我自是放心的。”

    婚事未定,就说到了孩子,慧心不由也红了脸。

    慧心一事简单,任兰嘉看向素念,很快就摇摇头,素念的性子和她那三妹妹如出一辙,只是出身决定了她们的境遇不同,素念的婚事还得好好合计,不急于一时。

    “正院里满十六的,都问问吧,若心中有人了,把婚事办了。若没人,想出府还是留府都随她们吧。”

    素念还不知道自己主子有心去益州,慧心却知道,自己主子这是在为去益州做安排,益州这一去,不知几年,她想把这些从小跟随她的侍女安置好。

    慧心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主子,无关任何人。方才涌上心头的欣喜,如今也淡去了些。

    “奴婢去问问,问了来回禀您。”

    任兰嘉没应下,看下素念:“素念,这事交由你去办吧。让你慧心姐姐能安心去弄好自己的婚事。”

    素念朝着慧心挤了挤眼睛,然后大声应了句:“是。”

    说完正事,任兰嘉也有些乏了,挥挥手让她们退下。慧心退出正房后,就怔愣在廊下久久未动,最后还是素念推了推她。

    素念:“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观海啊,问问他愿不愿意娶你。”

    素念一脸揶揄的样子让一向稳重的慧心也难得露出娇羞。但娇羞后,慧心还是不由自主就踏着小步往前院走去。

    慧心的心从未如此忐忑过,刚出二门,还未到侍卫院,她就见到了使她心情忐忑的那个人,他肩背宽厚,步伐稳健,一直都是一身黑衣,而这么多年也一如既往的稳重。

    想到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慧心就垂下头,不敢多看那迎面走来的人一眼,因此她也没看到一向稳重的人今日脸色并不好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那黑靴映入眼底,慧心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就听他匆匆道:

    “带我去见郡主。”

    慧心抬头,这才察觉到了观海脸色并不好。她顿时咽下即将出口的话,转道:“出了何事?王妃刚歇下。”

    往常听到任兰嘉歇下,观海一般也就算了,但他今日一反常态。

    “你去把郡主唤醒吧。我在偏房候着。”

    任兰嘉还未睡着,她刚换了寝衣躺下,慧心就进来了,见慧心脸色不佳,任兰嘉本还以为是她和观海一事不顺遂,本想问,慧心却道:“观海来了,说有要事找您。”

    任兰嘉支起身子:“给我更衣吧。”

    观海一直候在偏房,听到脚步声后转头。慧心立在门边:“王妃起了,让你去见她。”

    观海走到正房外,顿住脚步:“让人守好院门和房门。”

    如此阵重,慧心也知道今日之事小不了。

    任兰嘉坐在书案后,观海进门还未等她开口问,就主动先道:

    “宋十让人来报,说观心出事了。今晨观心本该照常去给他上药的,但迟迟未见人。宋十便派人去小院查看,这才发现小院里都是打斗的痕迹,未见观心的人影。宋十的人勘验了小院,脚印凌乱,来了不少人,观心只怕不敌。宋十推断,观心如若不是被生擒,只怕也不妙。”

    任兰嘉本该有些慵懒的姿态闻言立马变了,坐直了身子,沉了脸色,寒了眸光,

    “不是让她退到禅虚寺了吗?”

    观海垂着头:“本退到禅虚寺了,但宋十此番在金吾卫受了不少罪,出了金吾卫便让观心进城给他医治了。”

    任兰嘉腾起怒气:“让宋十去找,他把人弄进城的,找不到,让他赔命。”

    任兰嘉的怒气在观海的预料之中,但他想得更深:“府里要不要戒严。若观心真被有心之人生擒,虽然她不会吐露什么,但也要做打算。”

    任兰嘉没有回答观海的这个问题,而是问:“最近有观南的下落吗?”

    观海一顿:“郡主觉得此事是观南所为?”

    任兰嘉:“你觉着呢?”

    观海觉着,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原本指腹为婚的一对未婚夫妻,因为裴家落难,观心一家被牵连,再见时就隔着血仇了。

    起初任兰嘉和观海都不知道观心和观南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观南也不知道,一直到观心随着曾老学医,学成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观南送了一碗毒药。

    那碗毒药被观南察觉,最后是任兰嘉主持公道,给观心灌了半碗,那半碗毒药虽没毒死她,但也毁了她的嗓子。

    观心没死,自那日后她和观南也没有好好相处过片刻。

    小院的位置和观心的身手,观南最清楚不过,如若真是观南所为,观海反倒不担心了。他太清楚观南对任兰嘉的心思,原来在府上时,观南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弄死观心都没有下手,不就是顾忌任兰嘉吗?如今若真是他抓了观心,顶多折磨一番,真弄死,不会的。

    但为何在这个时候动手?

    观海只有这个不解。

    任兰嘉捏了捏眉心:“先找人吧。不管死还是活,都让宋十给我把人找出来。登月楼一事我还没与他清算,若观心再出事。你和他说,他和他妹妹都别活了。”

    观海:“是。”

    观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慧心眼看着他离去,便也知道今日并非什么谈心的好日子。慧心刚想转身问问发生了何事,就看着乳母抱着小世子从院外进来。慧心疑惑:“小世子不是跟王爷在书房吗?”

    乳母:”王爷出府了。让我们抱着小世子回来了。”

    *

    阴森潮湿的暗室中,火把发出的噼啪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青衫男子立于暗室之中,听到脚步声回头。

    “主子。”

    来人一身黑衣,站在阴影处与阴影完美融合。

    “抓到了?”

    暗室里除了青衫男子,还有一处木架,木架上用铁链捆绑着一个满身血痕,垂着头不知生死的人。来人问话,青衫男子抓住木架上的人的头发,木架上的人被迫仰起头,露出了真容。

    青衫男子抓着人,等着阴影处的主子发话,可等了许久,他等到的只有沉默。

章节目录

我妻慈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三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昌并收藏我妻慈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