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落幕,柳絮长长久久地盘旋在天地之间。苏旎目光呆滞地仰望着满天飞舞的柳絮,心里却一直牵挂着厅内。

    不知为何,厅内一直与祖母对峙的苏母突然跪了下来,刚刚有过突然地摔茶杯的声音,也有过祖母严厉的声音,但现在厅内一点儿都没有了。

    母亲面对着祖母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但眼神依旧刚毅。祖母背对着门口,实在看不清神色。两人都没说话,但周身暗流涌动,谁也不肯让谁。

    “我的好大侄女,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两肩突然多了几分重量,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了。老登!苏旎心里被吓一跳,但面色仍是镇定。

    她转身,暗暗移了移步子,不动声色将那双搭在她身上男人的手移开。

    苏旎瞥了眼面前的男人,温声叫了对面的人一句“叔父”。他听了这句心里舒畅,微眯着眼睛,嘴角扬得比天高,这样的笑真是骇人。

    家中的“好”叔父,苏述,自己读书不成,从商不就,只能拖人找关系,花父亲的钱,买了个京城小官。

    虽然官小,但还是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身高将就着比苏旎稍微高一点,宽也是比苏旎稍微矮一点,为人“方方正正”的,也算是猪圆玉润了。

    “好侄女怎么不进去啊。”面前男人说出的话毫无端正可言,语声孟浪,听得苏旎暗暗咬紧了牙,恨不得打他一拳出出气。

    但这样太不符合礼数了,不能现在给母亲找麻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不让面前的人看见自己嫌恶的表情,苏旎低下头回话。

    “叔父,母亲正在里面和祖母谈事。不便打扰。”

    “你确是不便。那你就站在这里侯着吧。”

    苏述说完后从袖口掏出一把纸扇,展开,装模作样地扇着扇子,提腿就要往里面走。

    苏旎伸出一手拦在他身前,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

    苏述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拿着那扇子,敲了敲拦在自己身前的手。

    “好侄女儿,这是何意?”

    “叔父,我是说,你不便打扰。”

    苏旎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他再走一步,她可是真要动手了。

    面前那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神也突然狠戾起来,恶狠狠地看着苏旎,像是一头狼一般盯着一个软弱可欺兔子。

    可惜苏旎不是兔子,她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发狠,怒目圆睁与她对视,自己也瞪大眼睛瞪他。

    不就是比瞪眼嘛,谁怕谁?

    果然,眼睛更大的苏旎更胜一筹。苏述看着她不吃这招,便泄了气,跟苏旎在一旁乖乖等着。

    “都进来吧,在外面闹成什么样子!”

    屋里传来一声吼,苏旎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丫鬟,是祖母的贴身丫鬟,桑兰。

    她欠身行礼后,柔声通禀,“小姐,老夫人请你们进去。”

    苏述也不管叫没叫他,直接迈着步子抢着进去,心态可真是好啊。苏旎暂且让让他,跟在他后面进去。

    苏家庭院装饰几乎都是简朴的,只偶尔买几幅名贵的画装横,除了这老太太的院子。

    特意邀的江淮地区的师傅,打做成精致的小园林。小池塘养鱼的水,花树盆栽,每天都要换新鲜的。

    真是有钱就为所欲为啊。

    是你的钱吗你就花?

    苏旎欠身行了礼,老太太才转过身来,上下扫了她一眼。

    苏旎身子下意识地微颤了颤,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惧意。她知道,是原本的苏旎残留的意思害怕了。

    苏旎脑中清醒,她是翎遥,昆仑山无情道优秀毕业生,凡人怕的她不怕,凡人惧的她不惧。苏旎强抑心中的恐惧,抬眸直直的看着老太太。

    要说这老太太,其实也不算老,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加上她保养的好,平日也总是购些仙门灵石吸收灵气,也当真算是风韵犹存啊。

    不过就是心太贪太毒,影响了面相,如今眉毛眼睛横平竖直的,十分刻薄。

    一家之业,全想收入囊中,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己的。

    母亲跪了有段时间了,老太太一直未曾让她起来。这下她的大胖小子来了,更是围在她儿子身边,未曾分她半眼。

    “母亲,起来吧,跪着作何?”

    苏旎上前几步,微微屈身将苏母扶起来。

    “谁容你如此放肆!我还未曾允许她起来。”

    老太太突然厉声喊道,出其不意。苏旎也未曾想到她会如此不给她们面子。要是以前,她可就直接……直接拿出一本静心咒默念了。

    好吧,之前她也不能与人发生争执。

    苏述看苏旎泄了几分气儿,又得意忘形,扯着嗓子不依不饶地追着骂,“越俎代庖,倒反天罡!”

    “如此不懂规矩,是该命人好好调教。”老太太话一出,旁边丫鬟就进内间,带出个膀大腰圆地嬷嬷,是那种手劲大得恨不得能一手把她捏碎。

    “让这个嬷嬷好好调教调教,免得入宫不知道规矩,惹怒了天威祸害我们苏家。”

    苏母看了面前咄咄逼人的两人,默默把苏旎拉回自己身后,“不劳母亲费心,我的女儿我自会调教。”

    苏旎眼神在对面几人间流转,看着早就谋划串通的几人,心里忍不住冷笑,“祖母送我这个嬷嬷,我算是用不上了。”

    “毕竟,昆仑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话一出口,面前几人都有些惊愕,苏母也侧头望向她。

    老太太看她不遵从她的命令,一番怒气直涌上头,指着她鼻子,“昆仑天山,是道士修仙之地,也不是你说去就去的。”

    “是啊,你去昆仑山做什么?你去了最多也不过是去做苦役。”

    “……”

    母子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苏旎贬低地不成人,话里话外都是不准她去。

    她们不准苏旎去,她自然是早有预料。

    当今圣上六七十岁,早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前朝有太子监国、大臣辅政,他只管求仙问道。道修成了自然是好,修不成下山来凡间,也有皇帝花重金养着。

    据说,当今的国师曾是昆仑山修士,后宫的贵妃娘娘也曾是修士。

    她们天天防着苏旎,恨不得苏旎蹉跎至死,自然不愿她有翻身的机会了。

    “要花重金将我塞入宫?还不如留着叔父取个好媳妇呢。”她们想什么,苏旎早都了然于心。虽然她们所求甚多,但却都没脑子谋,没胆子接,思来想去,只是觉得两人可悲又可笑。

    “叔父这职位,在京里随便扔个石头都能砸到好几个。况且他相貌丑陋,行为粗鄙,怕是以后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谁都没想到苏旎看着乖巧听话,突然说出这样刺人肺腑的话,在场的几个人,包括苏母在内,都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述最先反应过来,不过他倒是不生气,赶忙着拉老太太的袖子,一副小人得志模样,“母亲,我就说这小妮子蔫坏,您瞧,露出马脚了吧!”

    苏老太太也立马反应过来,大声喊叫着,“不准让她去。”

    “将她关去祠堂,衣服被褥都收拾进去,好好静静心,好好反省反省!”

    旁边的婆子听了她的话,直冲冲上前,一把扯着苏旎的肩,像提小鸡似的,真要压她去祠堂。

    侯在门口的桑兰听了院外丫鬟的传话,马上进门禀报,“老夫人,府外有几个道士拜见。”

    老太太听了直皱眉,摆了摆手,“哪里来得野道士,不见不见。”

    旁边的苏述也应和着,“对,把他们轰出去,滚远点。”

    桑兰顿了顿,原本还想说什么,纠结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桑兰才出去,不一会又匆匆进来了,“老太太,定南王也在那群道士其中,现等在门口呢。”

    定南王万俟砚,当朝皇帝第十八子,还未及冠就封了王位,不过封地离京较远,要等到成年才需去玩封地。

    “定南王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老太太脸上写满了错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赶紧让桑兰将他们请进来,又吩咐外面的丫鬟泡最好的茶。

    也不怪她震惊,毕竟苏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唯一做官的苏述,也只是做了个芝麻大点的官。

    通常来说,他们是没见过皇子的,又或者,应该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子的。今日,他们也算是沾上她的光了。

    苏旎瞧着祖母赶忙帮苏述整理着装,心里不忍冷笑。

    门外的人身份尊贵,自然很快就被请进来了,老太太和苏述在门口接迎一直至厅内,苏母苏旎则候在角落。

    定南王万俟砚为首,身后跟着两个仙逸出尘的修道人。

    苏述再怎么不济,也看得出来他们身份尊贵,心里立马后悔,刚刚将他们拒之门外。

    但他又不舍得责怪自己,只赶忙催促旁边的丫鬟,“快给殿下和两位仙人看茶。”

    万俟砚奉为上座,他接过丫鬟递的水,浅浅地抿了一口,“这两位是苍梧山仙门的道长,今日来有要事同你们相商。”

    他旁边的两人,她都熟。一个是昨日认识的的郁雾,另一个,则是她早就认识的师弟,陈最。

    苏旎波澜不惊的内心像投了颗石子般,难以平静。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还能见到陈最,他还是少年皮囊,但却早已褪去当年面上的青涩,独有一份担当。

    “贫道昨日夜观天象,发现天狼星黯淡无光,紫薇星落入苏家上空,虹光异显,必是绝世英才出世之兆……”

    好吧,还是不能给他太多期待。

    这样的话,她九百年前就听过了。她当初就是被这套话术“骗”进苍梧山的,明明已经过了六百年,她这师弟还是如此不靠谱……

    瞧着苏旎看他看得入神,陈最眨巴眨巴眼睛,一面对着外人自信满满,一面对着师侄疑惑重重。

    “是是是,仙长说的是,”苏述身无所长,能混个小官当也多亏了他这张嘴,无论面对谁谁,都能随时随地舔一口,以表忠心。

    这次虽然是定南王突然到访,但进门向他们介绍完这几个道长后就不再说话,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明显是这几个道士是主宾。

    “不过……仙长,我们苏府家业凋零,人丁稀薄,十几年未曾添丁弄瓦啊,何时出了一个绝世英才呢?”

    苏述实在是不想从他话中挑刺,只是他也确实想不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最暗暗与郁雾对视一眼,传统套路漏洞大,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万俟砚瞥眼见两人面露难色,便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仙长不便开口,那只能由孤代劳了。”

    “仙长的意思是,苏家有女苏旎,旷世逸才,又天降异象,尊顺天意,自然是入我苍梧山,勤修苦练,得道成仙了。”

    “是是是,那是自然,苏家有了这样的人才,自然是得先送给皇上……”

    “您是会错意了,我是说让苏旎拜入苍梧山,成为仙门子弟。”

    不等苏述说完,万俟砚就抢先一步开口堵住他的话。他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天与那些大臣来回切磋,自然瞧得出苏述是在胡乱回话。

    这人歪心思竟然这么多,芝麻大点的官,竟然都搪塞起他了。

    万俟砚心里冷笑,说出的话也是辞严义正,“苏家真是胆大妄为,都惦记上天家的事了。”

    万俟砚到底是皇子,天家威严还是有的,这突然的冷喝,吓得苏述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父皇年岁已高,后宫再添新人无意。苏旎既有惊世之才,必然是由仙长带回好好教导,将来才好造福黎民百姓。”

    苏述方才还在陪笑,想着打马虎眼儿能混过去,但历万俟砚这一敲打,便再不敢假模假样地乱回话了。

    笑尬留在脸上,苏述连忙点头称是,过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睛瞟向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心里也乱了阵,既不想让苏旎得到好处,又不想她留在家里争家产。但此时是定南王发话,哪有她们不依之理?

    她暗暗叹息,无奈颔首,给苏述使了个眼色,叫他接上万俟砚的话。

    “是是是,那是自然,仙长福德绵长,能随仙长造福百姓乃是我苏家之幸。”

    苏述低头说完,又忍不住抬眼偷看万俟砚的反应,好在他听了这话也缓和了脸色,才稍稍放心。

    他又转眼看向苏旎,不像她母亲一般唯唯诺诺,她这时面上没什么表情,眉眼平淡,看不出喜怒。但这种好事,落在她身上了,她怎么可能不喜呢!

    苏旎看苏述面容扭曲,眼神凶狠地瞧着她,心里又有些不解,这又是怎么了,她脸上没表情他也生气?

    她表现开心他便会气她“小人”得意,她伤心他又会觉得她惺惺作态,她连面无表情,他都要生气?

    苏旎轻轻摇了摇头,正面对着他,勾起了嘴角,一副似笑非笑地看他。

    既然要这样,那干脆让他更气些吧。

    这一幕幕,郁雾专心看她的万俟砚没看到,但都落在旁边站着的陈最眼里。

    陈最暗暗叹了口气,这次算是又带了个狠人回去了。

    “苏旎,你愿意跟我们回苍梧山修道吗?”

    苏旎一时间还没回应,背后的苏母已经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了,暖意从她手掌扑面而来。

    她回头看,苏母早已蓄满一眼眶的眼泪了,苏旎有些犹豫,不知道她是不是舍不得自己走。

    她只跟她说她想修仙,但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她去。

    她是她母亲,起码现在是。

    她想她去吗?

    还没等她问出口,苏母就已经点了点头,又掰过她身子面向陈最。

    其实她不冷,但此刻,她还是觉得温暖。“我愿意。”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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