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林城,城隍庙偏殿。

    虞商长叹了一口气,这大半日不是听后头受刑的鬼魂鬼哭狼嚎就是埋头文书公卷,坐得腰酸背痛累得口干舌燥的,要是有酒水润润喉咙就好了。

    刚这么想,然后就听到偏殿门响。

    虞商以为是又来送公文的仙吏,但一抬头却发现是苏衿。

    他手里还拿着食盒,还有一个瓦罐,用套子裹着。

    “你怎么来了?”虞商问道。

    苏衿把食打开,里面是一叠的糕点,瓦罐里装的是兑了糖桂花的牛乳,就在瓦罐打开的一瞬间,浓郁的香气瞬间铺满整个偏殿,现今时节已经到了秋季,跟这清甜的桂花香倒是相称,只是可惜她出不去,只能留在偏殿里日复一日的批公文。

    “我听杨景说,仙子公务繁多日日通宵达旦,所以就带了些小食来,仙子略歇上片刻也好解解乏。”说完看着周围堆成山的公文,接着问道,“可有我能帮忙的?”

    虞商喝着热的桂花牛乳舒服的叹了口气,也不再客气,“那就麻烦你帮我把这些稍稍整理一下。横着的放在一起,竖着的放在一起,上面有标注哪一年几月初几,你把日子写在白条上,再用白条把一个日期的缠在一起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就行。”

    苏衿一一照做。

    说实话,虞商十分想找个帮手来帮一下自己。

    虽然偶尔也会有城隍庙的仙吏来帮她,但城隍庙本身的事也不少,人家也有自己的差事,见她忙不过来偶尔日来帮下忙,她也不能因此日日喊人家过来。

    “严城隍手下有不少属官,仙子怎么没有?”苏衿帮忙一边整理一边问道。

    虞商说,“我才接手这里不久,之前的属官有外出的差事还没回来。”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把苏衿听得一惊,“这是?”

    虞商冲他摆摆手,“没事,是城隍庙的仙吏在对鬼魂用刑罚,你要实在不习惯,我这里有布,把耳朵堵一堵。”

    苏衿说不用,“对亡魂用刑,不是鬼差的差事么,怎么反倒是城隍庙来办这事?”

    虞商埋头公务没有抬头直接道,“最近冥界事,所以就先把一些亡魂安置在城隍庙,过不了多久就会带他们走。”

    后来两人就谁都没有说话,等手上的事务处理完,已经到了戌时。虞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苏衿看着虞商手上一打黄表纸问道,“仙子还要通宵么?”

    “也不用。”虞商扬了扬手里的表纸说,“我再去托几个梦就好了。”

    苏衿问,“托梦算机密吗?”

    虞商说,“不算。”

    苏衿说,“那我跟仙子一起去。”

    虞商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但连公文都帮着整理了,托个梦什么的自然也没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那走吧。”

    托梦的事虞商已经做得得心应手,前几户人家托梦都比较顺利,直到有一个愿望是,我想找到我的牛。

    这样的也容易,但奈何许愿的是个年纪大的老伯,眼神炯亮耳朵却不行。

    你跟他说朝西直走有条河,他说要进庙里拜佛,你跟他说下次睡午觉记得把门关好,他说那牛下回一定还跑,就这么在梦里虞商跟他扯了半天连指带画加上实地场面指导终于解释清楚。

    最后一个是求姻缘的,福灵观是主保的是平安、镇宅、降魔驱邪,此类的愿望也差不多占四成,像上一种希望找回失物或者牛羊的也能占四成,剩下的两成则是乱七八糟求什么的都有了,就比如最后一个:

    望神明保佑弟子李阿秀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苏衿凑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表文,道,“仙子还管姻缘啊。”

    “……是啊。”虞商无奈的笑笑。

    “她的愿望能达成?”苏衿问道。

    虞商说,“一半一半,她能有郎君,但如不如意我就不知道了。”

    苏衿,“……”

    虞商手一摊,道,“毕竟我不掌姻缘,再尽力也只能帮到这份上,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几句话就好。”说完就进了李阿秀的梦里。

    虞商进来后就看到李阿秀坐在自己院子里台阶上编竹篓,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直到看到一双脚走到跟前才抬头,惊讶道,“虞老板?你怎么来了?”

    “……路过而已。”虞商道,“你怎么还在干这个?”

    李阿秀说,“前两日有人在我这里定了一百多个竹筐,这不工期快到了,我得加紧些。”

    虞商哦了一声,自然而然的坐在她身边,“我听说,你想找个如意郎君成婚?”

    李阿秀昂了一声,说是成婚但在回答的时候连头都没抬,“这不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么,对下半辈子日夜相对的人我自然得有些要求,就比如样貌别太丑,不要懒,爱干净,脾气好,会心疼人,人品好,再加上孝顺……这些就行。”

    虞商说,“那你可以去城郊的月老殿求一求姻缘。”

    李阿秀重新投入到手上活计计,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说道,“我求了,只是不是在什么月老殿,我去的是城隍庙,找的是九灵法尊。”

    虞商顿了顿问,“可九灵法尊不是报平安辟邪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找他?”

    李阿秀说,“月老殿太远了,而且比起其他的寺庙,福灵观从来都是最灵验的。福灵观的神仙是个好神仙,谁家的东西丢了孩子吓着了去里头求一求可灵了,甚至有的人吵架起冲突都得让九灵法尊主持公道。”

    虞商忍不住问道,“那他主持了吗?”

    “那当然!”李阿秀理所应当的说道,抬起头指着对面,自豪又气愤的说道,“就对面那家买米的,经常缺斤少两,买了米的人去找他他还说人家陷害,后来上了衙门买过他家米的人都说他缺斤短两,可他就死鸭子嘴硬就不承认,他不承认再加上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县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后来有人实在气不过,拉着他去了福灵观,第二天他就在门口立了块牌子,写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缺斤短两过。据拉他过去的那个人说他梦见了九灵法尊给他好一顿骂!”

    说着脸上显现出了些疑惑,“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塌了的缘故,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灵了,”紧接着又恢复成之前自信的样子,“不过我听说林太守最近在筹款重建,想来建完之后就好了!”

    虞商,“……”

    这天明显聊劈叉了,虞商又把话头连忙转到姻缘上,但不管怎么劝,李阿秀根本不接话茬,或许是真闲远也或许是对福灵观有着铁一般的信任,不管怎么说,就是一句话,“我相信法尊会给我一个如意郎君。”

    虞商:你信可我不信啊,我没这个底气!

    两人就这么磨了半天,虞商终于放弃,临走前问了句,“你是不是不想成婚啊。”

    李阿秀编竹篾的手蓦地顿住,随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哪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人到时候就得成婚不是么!”把编好的竹筐放到一边,然后捡起新的竹篾再次从头开始,

    “就像人这一辈子,不管是要饭的还是当大官的都是从生到死,二十岁死也好八十岁死也好最终也都是死,不管是日日的大鱼大肉还是吃糠咽菜最后还是死,总之就是一句话,人都是要死变成一堆黄土,既然都是要死那还活着干什么?”

    李阿秀见虞商不语以为她也会和别人一样说她闲的没事想这么多干嘛,或者说她神神叨叨跟街头算卦的一样让她别想这些没用,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眼下更是觉得自己问这问题也是可笑。

    虞商拿起地上一片竹篾,弯折了几下,“竹子不像树木可以无期限的生长,它的寿命也就是几十年,和人很像,你觉得它有意义吗?”

    李阿秀没说话,手上也没在动。

    “如果不把它砍下来,它就会一直长,直到开过花之后慢慢凋零死亡,但如果把它砍了下来,编成各种各样的物件,即便死亡枯竭也会以这种形态留在世上。”

    “只不过,如此一来,免不了受上许多痛苦磋磨。”

    前者自在潇洒,后者受尽磨难终成方圆。前者羡慕后者成器留名,后者羡慕前者恣意风流,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最终好坏值得与否全看人心境如何。

    “这只是我的个人见解,不必当真。”虞商把那支磨得削薄且有韧性的竹篾放了回去,对李阿秀笑了笑,站起来,“你忙吧,我该走了。”

    李阿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在梦里,她和虞商并不熟,虞商来到她的家里在现实中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能叫得出一声虞老板,应该是她去百花馆吃饭见过虞商,而此时李阿秀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的不合理,只觉得和虞商说话说得挺开心。

    毕竟她是第一个愿意听她唠叨,说那些神神叨叨没用的话的人。

    李阿秀叫住要走的虞商,“虞老板,我听说你是个寡妇。”

    虞商,“……”

    “你是不是想去月老殿,要不改日咱们约个日子,我陪你去!”李阿秀觉得虞商一直跟她提月老殿是自己想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去这才来找她,“丧夫再嫁再正常不过,后天十五,到时候我去找你!”

    虞商,“……行吧。”

    然后转身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苏衿,他神色平静中带着怪异,两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字显得格外陌生,“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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