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阵响动,大伴陈文走进来,禀报道,“陛下,江阁老,卫修撰到了。”

    “嗯,进来吧。”

    一行人走进殿内,行了礼。

    沈逸说道,“开济,那便是你以后的先生了。”

    抬头看过去,那不过是一位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不过眼前少年眉目舒朗,垂眸内敛,一席青衣官服立于台阶之下,不卑不亢,温和端方。

    “他吗?”

    “殿下,”江阔闻言道,“既明虽年幼,却文采卓然,老臣望殿下勤加学习,莫要贪玩。”

    “多谢先生教诲,开济明白。”

    沈曦走到卫曙面前,行礼道,“开济,见过先生。”

    卫曙还礼道,“殿下不必多礼。”

    之前便听南夕和木槿她们说过,翰林院有个长得的好看的卫大人,却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人,不过眼前这个人长得确实好看,眉眼清正,鬓如刀裁,嘴唇微抿,嘴角自然向下,带着文人气质。

    “开济,自明日起你便按着原来的课业继续读书吧。”沈逸吩咐道。

    “是,父皇。”

    “臣,遵旨。”

    几日之后,华昭公主府内,卫曙便上任授课。

    “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卫曙一手持书卷,一手搭在案桌之上,缓声念道。

    “殿下以为何意?”

    屋外银霜满地,雪舞轻扬,屋内地龙暄暖,沉水香雾霭氤氲,玉炉残烟,直叫的人睡意阑珊。

    “嗯?”沈曦回过神来,迟疑片刻,“民贵为,社稷次之,君为轻。”

    她又思忖良久开口道,“梁惠王在位时,开鸿沟,纳贤良,选武卒,重农耕,而使其百姓有地可耕,有屋可避,国力稳定,此为功也。盖因一己之残暴,至使两国斗争,百姓无辜,却屡遭磨难,非天灾,实乃人祸也。”

    “须知这天下最脆弱不过百姓,上位者屡屡因一人之私念至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于野,万户皆哀,故此,才有所谓之仁政。但不以民为重的皇帝,却不单单只梁惠王一人,乃自古至今,所有人皆如此。”

    “先生,我认为自古以来文人所谓的‘得君行道’是不可能的。”

    “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卫曙一脸冷色道,手紧紧捏着书卷,“殿下慎言!”

    “卫既明,皇帝向来要的都是一个听话的狗,你的文人风骨,还是他们的权臣的阴谋私利,又或者那些阉人的阴损狠毒,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制衡的东西,你想要的清明盛世,政通人和都不可能实现的。”沈曦神色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卫曙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不过十五岁,却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殿下,陛下是宠爱于你,但你须知你所说之话都是可以论死罪之言。”

    沈曦神色依旧带着戏谑之意,没有理会他的斥责,“本宫知道,但要论死罪,早论不知几回了。”

    他还为考取功名之时边听说过她骄横跋扈,她是皇帝唯一的孩子,在皇帝登基时受众大臣威胁之时,便敢拿着剑砍人,如今皇帝生性柔顺对众大臣言听计从,可只有到这个女儿面前却不肯退让半步。

    卫曙缓言道:“世间之事,非书中所记,实乃心中理想,是彼岸,我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纵不能至,仍愿万死不辞。”

    沈曦看眼前的人,刚才她确实起了逗弄之心,不过想试试这少年老师的本事,如今却见他脊背直挺,虽是少年青涩的模样却已有青山屹立的姿态。

    她想,君子之行,虽九死而不悔也。

    “先生,开济受教了。”沈曦起身行礼道。

    傍晚时分,卫曙从公主府离开,至翰林院值房,屋内一豆灯火,一人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影影绰绰。

    走近屋内,屋内燃着一盆火炭,吹散了一路的寒气,书桌前的人两耳不闻,笔耕不辍,埋头书写这什么。

    “周兄,还未回家?”卫曙脱下外边的大氅,放在一旁的架子上。

    周翰飞闻言抬头看向他,笑道:“卫兄今日回的好晚。”

    “今日殿下问了些问题,故回晚了些。”

    “我也快写完了,明日休沐,晚回些也无妨。”周翰飞整理着手中的文稿,促狭道:“既明如今教授长公主殿下,以后要走尚公主这条路飞黄腾达了,到那时莫忘了兄弟呀。”

    卫曙闻言垂首笑道,“翰飞明知这是苦差事,难道还来取笑与我吗。”

    如今圣上无子只这一女,公主殿下自幼博闻好学,又深得陛下圣心。

    三年前陛下登基之时无权无势,朝野之上仍旧党派林立,如今教授公主读书不过是皇权和臣子博弈的结果,若进一步会遭满朝文人辱骂,退一步又有皇权胁迫。若非老师年迈不能再陷于党争之内,卫曙本不愿蹚这条浑水,和沈曦有过多纠葛。

    “既明,既知这是浑水,为何还要……”周翰飞看着眼前小了自己快十岁的少年,轻叹一声,“你我虽同年,但小我这么多却能走到今天这步,实在难得,你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亦是真心愿你仕途坦荡。”

    “不谈这些,我知道有家酒肆,百年老字号,改日我们去尝尝。”周翰飞只手搭在他肩上,卫曙不动声色的侧过身去。

    “改日一定。”

    卫曙离了翰林院,回到府内,府内寂静无声,唯一个老仆开门,“大人回来了。”

    “嗯。”卫曙抬头看向院内,一进的小院子冷冷清清,唯有屋内有一盏烛火,明明灭灭。

    进了屋内,没有火盆,寒气逼人,“福叔怎么不生火。”

    “哎,不冷不冷,今年炭贵,老头子身体好,冻不着。”福叔拿过炭生着火,“今日大人回来的晚了些。”

    “有事拦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老仆,母亲在自己出生时便难产而亡,算命的说他克父,克双亲,故幼时父亲极厌恶自己,祖父祖母还健在时尚且度日艰难,后来祖父母亡故,父亲越发厌恶自己,那时他不过十岁,自己一人去山中求学,带的只有眼前这个老仆,如今匆匆□□载,转眼间曾经那个能带着自己上山爬树的人,已生白发。

    “福叔,以后我不在时都把炭火点上,不要省着,年前礼部已发过冬的炭火,足够至开春的用度了。”

    福叔笑着点头。

    卫曙吃过晚饭后,坐在檐下,屋外寒风又起,今年不知为何比往年都冷上三分。

    南康一省竟陆陆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雪,在如此下去怕是要招灾了。

    南康素来是赋税重地,往年征收税负已然至极,今年雪灾不断,要是还不减税负,南康的佃农怕是要卖地而活,可如今朝野内党派纷争不断,不知又要如何对待南康一省。

    卫曙起身坐到书案前,静静的研墨,伏在案上提笔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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