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人群甚至自发地分成了好几派。
乙庙有些无措，他原本被众人围在中心，现在大家自发抱团，他反倒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又是剥皮又是人头扁担的，高岚这一通讲述，不仅没把佛橐的来历讲清楚，反倒改变了众人的站位。
“高岚，你存心的吧？” 有人不满质问。
“你看看把我们记录员同事吓得。” 有人阴阳怪气。
高岚和乙庙一样，站位孤立。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员工种类繁多，但实际工种只有三类。
分别是外勤室，勘察组，归档处。
外勤室负责审讯，监禁和抹杀。
勘察组负责实地探查，收集信息。
归档处则是将经手前两者的所有内容分门别类，记录在册。
不同于前两者，归档组内部又细分了许多部门和岗位，其中记录员便是最讨人嫌的。
不受待见程度仅次于人事处。
记录员，记录的并不是递送到单位的案件和卷宗。
记录员需要记录的对象，是单位内部人员。
心理街道咨询处这些单位，均以人族牵头而设立。
人族打的什么小九九，各族之间也心知肚明。
其中勘察组的大半成员都是各类妖族走兽，绝大部分人族都被分在了归档处。
话虽如此，但各类工种之间还是互有人员交杂。
其中记录员就是最典型的一种。
各部门单独行动时，记录员并不随行。
但倘若外勤和勘察联合行动时，单位必然会配备一位甚至数位记录员。
上头的意思是，记录员的随行可以保证行动的展开透明公正。
但聪明人都清楚，那不过是美其名曰的一种监管。
对于这种情况，起先也有各族妖类进行了强烈的抗议。
上头大度的表示，所有办事人员均有提出意见的权利。
规矩是死的，但办事人员是活的。
所以，但凡对单位的规章制度有所异议的，均可以上表协商。
如果实在没能协商出合适的解决方法，单位会给出两种方案。
一、接受单位的安排。
二、接受单位对你的安排。
能进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在各自的族里多少有些不光彩的经历。
大多无处可去，才来了人族牵头的办事机构。
有的必须东躲西藏，有的心怀鬼胎。
人族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单位接纳各族异类，并非没有条件。
进了单位办事，需要立下契约，方便单位掌握行踪。
单位提供庇护，代价是一部分自由。
微妙的是，所有的记录员都人族。
***
此时此刻，高岚的一通讲述，将困在单位内部的人族吓得抱作一团。
虽然心理街道咨询处自顾铭接管以后，就明令禁止吞食同事。
单位内部也设立了针对性的禁制。
但人族终究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即便人族中的佼佼者将整个种族拔高到他族无法觊觎的地步。
大部分凡人依旧不敢去赌，这些不论是样貌还是力量，都远超自己的种族，会不会在某一日突然发作，掀起毁天灭地的力量。
毕竟大洋对岸的国度，就曾经有过被黑暗异种统治了长达几个世纪的不光彩历史。
尽管神州大陆在百年间孕育出了谨慎而又富有包容度的华国。
但纵观人族的历史，就可以得知，这个种族，永远不会满足。
人族内部也并非固若金汤，人心的欲望纠葛不断，孵化了许多异恶。
危机来自四面八方。
面对漫长历史中记载的庞大力量，与其互动干戈，不如化敌为友。
更何况，从内软化敌对力量。
才是人族一贯的举措。
这也是心理街道咨询处这类机构的创办初衷。
“高岚，你小心等会儿被他们记上一笔。别怪我没好心提醒你，就算此刻我们保了他们，你这敌袭期间恐吓同事的罪名恐怕也跑不了咯。” 有人幸灾乐祸。
“我们…我们分得清什么是恐吓。” 其中一个缩成团的记录员小声辩解道。
“高大哥……” 乙庙同样有些担忧。
有关佛橐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和众人提起，高岚也不会主动开口。
乙庙虽然进单位的时间才一年，但对单位内部的情况也已经知晓了不少。
单位内部各族之间看似和平共处，但抱团孤立的现象并不少见。
乙庙的能力跟窥探有关，他被族人放出来历练，一进单位就顺利章程的被分到了勘察组。
勘察组内部同事多为妖族和走兽，人族参与度不高不低。
和乙庙搭档的也是妖族，相处起来没有矛盾，也谈不上什么亲近。
勘察组出任务并不结伴，乙庙除了在开会的时候会遇见自己的同事，其余时间大多各做各的事。
其中归档处的人族密集度是最高的。
如果说勘察组和归档处的人族占比有高有低，那么整个外勤室，除了顾铭以外，就再没有人族被划入其中。
只不过单位内部也有传闻，说顾铭压根就是纯粹的凡人，如若不然，当初南境妖族也不敢堂而皇之对他发起悬赏。
不过大家都不把顾铭当人看，妖族也没有他这么不要命的。
更何况顾铭还是单位的领导。
普通记录员跟外勤也没什么用，外勤的工作向来危险重重，普通人跟上去，不过是去找死。
外勤的工作指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任务优先。
只有在展开联合任务时，才会分配记录员跟随。
***
高岚看着脸色惨白的人族同事，没多做辩解。
这些年来，高岚管理的典藏室早已成了边缘部门，就连配给典藏室的记录员都在摸鱼办公。
谁会对一些尘封的古怪往事感兴趣，归档处甚至重新分了一个部门出来，专门整理近几年单位经受的案件和卷宗。
如今心理街道咨询处接手的事情，多数是人心贪欲引起的异恶交易。
高岚讲述的人皮头颅一类，放到现在，完完全全可以归类到A级恶性档案。
但在典藏室，这些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封卷宗。
高岚微不可察地敛下眉眼，也是，现在的人族都细皮嫩肉，如今的律法也早已不似以前那般，不论多么普通的人族，也有细分的条律保护。
他讲述的那些事，在如今看来，的确骇人听闻。
高岚瞥了眼替他说话的记录员，尽管自己怕的要死，还要辩解几句。
大概…是仗着单位的禁制。
即便是猛兽的饲养员，在明知有铁锁禁锢的情况下，也不敢踏足猛兽的牢笼。
但如果只是止步看管，猛兽又变成了相对安全的家宠。
听说今天单位又进了一位新人，食鬼没能测出她的数值，进单位没多久就被刘主任带了出去。
从现有数值看，新人无疑是名人族女性，如今却被分到了外勤主任手底下。
高岚嗤笑一声，抬眼望向始终大门紧闭的人事处办公室。
渗透已经越来越深了。
“我说老高，你这话讲一半是什么意思，佛佬他究竟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呀！”
有人不满高岚的停顿，也不在乎同事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想起了……” 乙庙喃喃自语。
“炭村…是一个百年前就被放逐的村落，它原本应该是被圈禁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得出去……”
乙庙不可置信的看向高岚。
”没想到还真有知道炭村的妖族……”
高岚浅勾唇角，随即渐渐伸长脖颈，身上的衣服尽数爆裂剥落。
刚刚还替高岚说话的记录员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
记录员第一要则：永远不要同情自己的记录对象。
“高岚你疯了！”
之前阴阳怪气同事震怒骂道，其余人已经开始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墙壁。
果然，随着高岚毫不犹豫的爆衫，三楼墙壁开始逐渐浮现金色符文。
“方志明！快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住手！”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
前者来自抱成一团的记录员人族，后者是乙庙。
“高大哥，你冷静些，你快点变回来啊！” 乙庙急得眼眶发疼，高岚对他展露出太多善意，他实不愿眼睁睁地看他出事！
“方志明！你的守则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想害死我们吗！” 有人咆哮着怒吼。
其中一位记录员眼看同事不动手，直接猛地将手伸向他胸口的袋子。
让他震悚的是，他摸了个空！
“方志明……你怎么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甚至还停留在愤怒和震惊之中。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方志明脸上，他看向自己的同僚，对方惊愕的神情还凝结在脸上，大量的鲜血不断从胸腔豁开的洞口里涌出。
方志明清楚的意识到，他要死了。
死去的同事很快倒在地上，被浇了一头血的方志明跌坐到地上，他身上没有带契戒，他无法约束高岚的行为。
确切地说，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上契戒了。
“操！高岚这家伙简直疯了！”
“乙庙！你还不滚过来！”
一群人簇拥着往后退，三楼的墙壁已然全面泛起金色的符箓。
“妈的！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现在死了一个人，到时候审查局下来我们都要脱层皮！”
“要不然……索性全杀了！推给楼下阴棋！”
乙庙震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仿佛被雷劈过一般。
但令众人更忌惮的，是高岚竟然不知所踪！
他在杀了一个人之后就进入了隐匿状态，原本这个时候，记录员只要拿出对应的契戒，就能立刻锁定高岚的方位。
但显然，高岚的记录员拿不出契戒。
众人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
没妖料到高岚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出手杀人。
更没有料到的是，高岚动手杀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记录员。
高岚不仅没有杀掉自己的记录员，甚至还放任对方活着。
难道，高岚早就知道自己的记录员不会把契戒带在身上？！
墙壁上的金色符箓聚形在空中，那是一个金色的荆棘状齿笼。
众人惧怕后退，深怕自己被单位的禁制惦记上。
高岚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禁制找不到他。
方志明缓缓扭头看向楼梯口，典藏室在一楼。
他的契戒，也在一楼。
***
“代儿，你们单位今天入职了一位新同事，这件事情，你知情吗？”
“母亲，你太看得起他了，他就是一个编外的临时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清楚。”
两道声音从阴盘肿胀的身体里传出，一道柔和，一道乖戾。
佛橐没有回答。
女人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代儿，我已经找到了稳固你身形的法子。只要你把那个女孩带来给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需要忍受二十年的换躯之苦。”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佛橐声音染上了寒厉。
“你会的。” 女人柔和的说道，“毕竟，一个换一群，很划算。”
“你什么意思！” 佛橐顿感不妙。
“她在西边的一所废弃学校，去把她带来见我。”
女人的声音刚落，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大门外猛然冲进来一群身穿橘色制服的人。
“别动！”
“动手！”
两道声音齐齐出声。
“队长，在入口处发现两人，不…不对！这里发生过打斗，地上是——”
“这是尸体！”
“请求支援！！！”
“队长！队长！”
”滋滋….滋滋……”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佛橐被阴盘牵制，无法腾出手。
在大门开启之际，秦平芳立刻感受到，原本压制在她周围的力量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腥臭狂风平地而起，佛橐眼睁睁地看着冲进来的人群被裹入其中，消失在眼前。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玻璃外门应声而裂开。
秦平芳默默修复着自己的身体，力求不引起注意。
早在一开始，她就对攻击她的力量做出了判断。
对方很强。
先前，不仅逼得佛佬瞬间开启了金光阵法，现在更是强行击碎了单位大门的锁阵。
如此迅捷又强势的风势压制…….恐怕是禺祇的后裔……
“没想到，你们竟然找来了禺祇的血脉……” 佛橐低着头，无视阴盘肿胀的身躯，它的体积已经扩大了原先的三倍。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门口碎裂着玻璃片，仔细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浮动的纹路。
但很快，这些纹路悉数消散不见。
佛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佛音里没了空灵飘渺的字咒，只剩凄厉的尖啸。
秦平芳修复了一半的脖颈受到波及，寸寸断裂。
阴盘庞大的身躯在霎那间如同卷入一台无形的绞肉机，无数碎肉从身体里脱出砸落。
这些肉块又转瞬消弭，溢出屡屡黑雾。
三楼众人再度兵荒马乱，纷纷抱头砸墙。
“操！楼下没完没了！”
这一次的佛音远甚最初，已经有妖开始控制不住妖力，脸上浮现毛发。
“都忍住！绝对不可以现原形！”
众人咬牙切齿，又拿楼下的佛音没办法。
高岚这个蠢货！话说一半，还引出了单位的禁制。
半空中的荆棘齿笼开始逐渐分裂，几个控制不住自己妖力的已经开始骂街。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记录员。
***
“你…你们看见方志明了吗…”
抱团的几个普通人缩在角落颤抖提问。
大伙缩着肩膀纷纷摇头。
“李鑫…怎么办…” 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颤抖问道。
“没救了……我们还是想想自己吧，你们没听见那群怪物说想弄死我们吗！” 说话的人惊惧过度，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脸皮，脸上甚至出现了几道血痕。
“不会的！禁制已经触发了，荆棘笼也已经开始分裂，我们会安全的……” 有人强行镇定，试图安慰自己和同伴。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反正…反正是他们先动的手！”说话的人颤抖着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口袋。
“可是…这样一来，关系就更僵了……我们以后在单位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难道我们现在的日子就好过吗？！” 团体意志开始有了分歧。
乙庙捂着耳朵和眼睛，将角落记录员的话尽收眼底。
“怎么样，他们是不是打算直接动手。” 有妖捂着脑袋凑在乙庙身边问道。
记录员是普通凡人，要是在外头遭遇妖兽，瞬息就会变成一滩血水。
但偏偏，在心理街道咨询处，他们手握契约妖兽的契戒。
乙庙摇摇头：“他们出现了分歧。”
“操！他们要是敢动手，老子第一个剥了他们！”
“行了，别说大话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高岚搞这死出，单位禁制竟然没有直接弄死他。”
“是挺奇怪，不是说阴棋的人在下面吗？难不成……”
“别瞎说！老高是单位老人，不可能背叛单位。”
“你替他说话，他杀人可是不争的事实。”
“都别争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难不成搞清楚事情真相，就能让我们在荆棘笼里活下来吗！”
众妖沉默，摆在他们眼前，确实不是解谜，而是如何避免危机。
***
一道血色人影踉踉跄跄，来到二楼楼梯口。
单位楼里没有应急灯，方志明只能凭借着印象往下摸索。
他平时很少上楼，基本一进单位就在一楼工位里窝着。
回想起入职以后的种种，方志明心中的谜团愈发清晰。
方志明和高岚共事三年，这三年来，俩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偶尔也说的上话。
他是在第三年接到通知，正式成为了高岚的记录员。
一开始方志明也认真地将契戒贴身携带，但高岚从不出典藏室半步。
方志明上班到单位，高岚在典藏室。
方志明下班走人，高岚仍然在典藏室。
更何况，方志明早就认识高岚。
共事的前两年，方志明一直以为高岚是个不爱说话的普通领导。
直到第三年，方志明接到归档处的主任通知，要求他成为高岚的记录员。
那是方志明第一次接触到记录员这个岗位。
典藏室是个冷板凳部门，整个典藏室就他和高岚两个人。
方志明原本以为高岚会是他的直属领导，但自从他被分配到典藏室，高岚从没有给他分配过任务。
方志明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单位里压根没人会来典藏室。
心理街道咨询处跟其他单位不同，这个单位，不允许带入任何手机和电脑。
方志明每天上班无聊的要死，唯一的一个同事还不愿跟他聊天说话。
要不是这家单位待遇好的离谱，方志明在入职一个月后就想重新考走。
入职一年后，方志明逐渐对心理街道咨询处有了新的了解。
比如，不建议和同事畅聊人生，同事不会理你，也对你的人生不感兴趣。
又比如，不建议跨部门交友谈天。自己部门的同事虽然沉默少言，但至少不会拔刀相向。
入职一年半，方志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家单位的诡异氛围，决定打离职报告。
就在他打算递交辞呈的前一天晚上，方志明在家收到短信通知，他涨薪了。
那封辞职报告最终被放进了抽屉深处。
入职两年半后，方志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变成一具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薪水在一年前涨过一回，半年后又涨了一次。
这种白拿钱的工作，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一开始，方志明觉得这是自己祖坟冒烟了，这种好事竟然轮得到自己。
相比较起自己的同龄人，自己简直就是欧皇中的牛皇。
但这种感觉很快随着自己的入职时间而消失殆尽。
那是在入职半年后的一次同学聚餐上，留在省会的同学有许多。
一大帮子人聚餐聊天，问起近况，好不热闹。
轮到方志明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家伙走了狗屎运考上了省城的编制。
虽说省城的房贷高得离谱，但好歹日子有了盼头。
问起方志明单位具体做什么，方志明支吾道，不过是管理一些档案。
方志明入职的时候签过保密条例，任何有关单位内部的信息都不允许外泄。
话音刚落，当即有人羡慕。
“老方啊，你这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你知道咱们隔壁寝室的何瑞吧，这家伙居然考上了公务员，不过他那单位可不轻松，毕业才半年，这家伙竟然头发都秃了。还有咱们宿舍的老毛，虽说考上市直属单位，不照样忙得脚不沾地吗，连同学聚会都来不来。所以说啊，这就是命呀。”
方志明讪笑着点头，心思微沉。
是啊，同样是考上编制的。
别人都忙得顾头不顾尾，就自己清闲自在。
这种好事，偷着乐吧。
聚餐结束，方志明在路边打车，关系好的同学凑上来询问。
“老方，你现在工作稳定，体质待遇总归差不了，不考虑买车吗？要知道，男人只有买了车，才好找女人。”
方志明挠挠头，虽然单位给的待遇不错，但是他目前只想存钱买房，买车这事儿还真没想过。
“你傻呀！” 听了方志明打算的同学恨铁不成钢，“就你那三瓜俩枣，还打算在省城买房？做梦呢，你别看你现在待遇在我们几个中算好的，但一旦涉及到大件开销，咱们农村来的没门路也没人脉，得熬大半辈子才能见苗头。兄弟我给你指条路，你就往你单位里找看对眼的，记住了，一定要找本市的！最好是独生姑娘，家里头没有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你得让你岳家提携你！你以为咱们宿舍的老毛为什么不来同学聚会吗，人家忙着拍马屁呢，就你跟个闷葫芦似的，搞定了岳父，等于搞定了房子和票子！但在那儿之前，你得先弄辆车，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信你哥们。”
“你说的好像只要我喜欢，人家姑娘就能看得上我似的……” 方志明涨红了脸。
“这你就外行了吧，追女孩子是有策略的，我这儿有个课，只要898，心动女神抱回家。看在咱俩是同学的份上，我给你打个9.5折。”
方志明酒醒了大半，拦下一辆出租车，麻溜地摇上了车窗玻璃。
“哎哎哎，怎么走了啊，要不给你打个9折！”
***
方志明回到单位分配的住房，房子布局简单。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能住三年，但时间到了就得搬出去。
虽说单位分配的房子比较老旧，但胜在不需要去外头花钱租房。
方志明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习惯性上网。
【一交警在连续工作36小时后突发脑溢血死亡】
【早出晚归996，是否是社会福报】
【无良老板拖欠工资，上门讨要反被殴打】
方志明看着手机上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烦躁地切换了页面。
自己的工作虽说十分无聊，但是对比新闻上的这些，已经强过寻常人百倍。
【求助！我的老板不是人！深夜出差敲我房门……】
【同城交友hot，初来乍到，欢迎注水】
方志明一目十行，意兴阑珊地划过论坛上的帖子。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这是一条深夜摸鱼帖，方志明本想划走，却意外触碰到链接。
「1楼：楼主在夜总会上班吗？」
「2楼（楼主）：不是哦，在一家正规单位，但是这周轮到我值夜班」
「3楼：听上去像是哪家小区保安在摸鱼」
「4楼（楼主）：都不是，我是一家24小时书店的管理员。」
「5楼：楼主，我也在上夜班，你在P市吗？线下交友来一个？」
「6楼（楼主）：我不在P市哦」
「7楼：哇塞，什么城市居然有24小时书店，我只听说过便利店」
方志明和7楼一样，从没听过24小时书店。
「8楼：楼主还说自己是正规单位，大城市就是会玩，谁大半夜会去看书」
「9楼：8楼你很懂嘛」
「10楼（楼主）：我真的是书店管理员，但是店里的确只有我和店长两个人，我入职已经半个月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半夜来看书，但是我们值夜班的薪水很高，所以我就继续干着」
方志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帖子的画风有些不对劲。
「11楼：我靠，还有这种好事！楼主速报地址，老子打飞的过去面试！」
「12楼（楼主）：可以呀～我私聊你，不过我们店的要求是应聘人员必须是应届生。」
「13楼：喂喂喂，这是什么新的诈骗手段吗，12楼你别发疯，还是你们俩是窜通好的。老子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14楼：这么说楼主就是刚毕业的小白咯，奉劝楼主，刚毕业就多赞工作经验，一些表面高薪的工作往往只能吃青春饭」
「15楼：14楼这话说的有道理」
「16楼（楼主）：感谢水友关心，不过我们单位内部有晋升通道，应该不会是青春饭。」
「17楼：楼主这么有礼貌，看来是个萌妹子」
后面内容有些歪话题，方志明看了一会儿便关了。
方志明去浴室洗了澡，躺回床上一觉天亮。
第二天上班，方志明跟往常一样，把所有通讯设备放到储物柜。
关上柜门的时候，方志明脑海中闪过昨天睡前看的帖子。
人家上班还能摸鱼，他只能睡觉。
典藏室内照例只有他和高岚二人。
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眼中，方志明是一个做事认真，性格沉默内敛的人。
这也注定了他无法和高岚打破僵局。
除了见面第一天，方志明鼓起勇气和高岚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再没什么交流。
方志明记得那天，高岚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叫高岚，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
让方志明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接下来半年中，高岚跟他说过的唯一的话。
后面无论方志明如何努力地跟对方搭话，高岚都没再理会过他。
吃了几次软钉子后，方志明也识趣地没再尝试沟通。
好在典藏室的图书够多，内容也足够有趣，方志明很是认真地看了半年书。
典藏室在一楼走廊的最深处，很少会有同事路过这里。
有一天方志明正常下班，跟高岚打了一声招呼，就在他要离开典藏室时，高岚叫住了他。
最初的高岚并不会回应他，但方志明本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歹是领导，该礼貌还是得礼貌。
但凡下班，方志明都会习惯性跟高岚打声招呼。
时间久了，高岚偶尔也会回应他一声。
方志明刚要踏出典藏室大门。
“等等。”随即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方志明略感惊讶，扭头看向高岚。
“一室主任在外面办事，你等十分钟后再下班。”
方志明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心里一直把高岚当成自己的直属领导，再说晚十分钟下班也不算什么麻烦事，方志明乖顺地回到了工位上。
十分钟转瞬即逝。
“你可以下班了。” 高岚平静地嗓音再次响起。
方志明点点头：“那我走了。”
高岚没再回应他，方志明耸了耸肩，一如往常那般，走出了典藏室。
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方志明走到一楼大厅。
大厅里罕见的弥漫着一抹玫瑰香，这股味道通往二楼的楼梯。
方志明走到外头，经过保安亭，跟保安亭里的老爷爷打完招呼，离开了心理街道咨询处。
“怎么样？” 一道娇媚的嗓音在一楼走廊响起。
“还凑活。”
“没想到你居然留下了他，我还以为周莹又要给你重新招人。”
“不用。”
“看来这个还不错。”
“他不烦。”
“搞不懂你这种老男人的想法，东西我放门口了，归档的事就交给你了。”
走廊里的声音没再响起。
***
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方志明在等车。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上班时间不同于平常的朝九晚五。
这里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
其中午休一个半小时。
方志明看了眼单位的方向，外面街道车流如织，大部分是接送孩子的家长。
心理街道咨询处附近有许多小区，连带着搭建了不少学区。
其中挨的最近的小区叫盛都小区。
方志明艳羡的看了眼周围的房子，单位确实处在一个好地段。
如果将来他能将房子买在这里，以后上班和接送孩子，就方便多了。
方志明回想起昨晚同学说的话，有些烦躁。
他进单位也快半年多了，除了见过人事处的领导，其他科室的主任连面没见过。
刚下班时高岚跟他说的话，无非是让他避开其他领导。
方志明不是一个喜欢引人注意的人，既然有意叫他避开，他也不会上赶着凑上去。
不过……这样合理吗？
方志明当然也会在单位里遇到其他部门的同事，但都停留在了擦肩而过和点头之交。
这一度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人品。
虽说自己平时话少了点，但是在学生阶段，自己并不会陷入交不到朋友的状态。
一开始进单位，高岚不愿意和他说话，他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不行，下一个也行。
但让方志明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再也没有找到接触下一个同事的机会。
＊＊＊
公车到站，方志明随着人流下车。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苍蝇馆子吃饭，而是转道去了附近的菜场。
方志明习惯自己做菜吃，有个买房这个念头以后，方志明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存钱和节省。
他先是买了些新鲜蔬菜和牛肉，最后又去挑了几个苹果。
冰箱里还有面条，可以对付着做个牛肉挂面。
方志明的生活十分规律，单位住宿两点一线，如果朋友不叫他聚餐，他也不会主动出去消费。
洗完锅碗，方志明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消食。
半年下来，他已经习惯在单位不接触外界网络。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所处的环境，的的确确容易改变自身的行为模式。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昨晚的帖子再次被顶了上来。
方志明点进去一看，楼盖的不算高。
「158楼（楼主）：今天开始我换回白班啦，傍晚下班的感觉真好！不过白班待遇给的就少了……呜呜呜，好想存钱出去玩。」
「159楼：楼主你给水友们透个底，你到底是干嘛的？你不用休息的吗？你这是通宵上班了吧。」
方志明翻了翻昨晚的内容，这个帖子的楼主直到凌晨四点都还回复。
可是现在却又说自己刚刚下班不久，的确透着古怪。
转眼楼又盖了不少。
「178楼：严重怀疑楼主在钓鱼博流量…….」
「179楼（楼主）：没有没有，我今天真的换班了，不过因为交接工作，所以白天就在单位休息了。我们店长今天白天出差了，所以我必须留下来。」
「180楼：离谱，一个书店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吗？」
「181楼：楼主你们店名叫什么，我去膜拜一下」
「182楼：楼上你过分了，禁制变相人.肉」
「183（楼主）：具体我确实不能说，但是如果想应聘我们单位的话，我可以私聊你单位地址，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来应聘，我们店长期招人的」
「184:越来越离谱，182楼刚劝别人不要人肉楼主，楼主自己就上赶着自爆了，敢情是不怕暴露吗？好心提个醒，好的单位只会定期招人，长期招人说明留不住人，鄙人刚好是干HR的。如果这是个新型的招人方式，楼主还是谨言慎行吧」
「185（楼主）：啊，好像越描越黑了……我只能说我们店在别的城市也有类似这样的分店，有时候会去别的城市交流轮岗，所以人员一直都是流动的。至于招人……我们单位确实有白夜班，有的同事无法接受，离职也很正常吧…….」
「186楼：敢情还是连锁书店」
「187楼：新型传销窝，反手举报」
方志明没有注水说话，他倒不觉得这个帖子的楼主在撒谎，虽然看描述的确透着古怪。
但方志明想到自己的单位，他要是发帖，恐怕更没人相信吧……
继续刷了会儿帖子后，方志明关掉页面，打开电脑上号，和朋友一起组队开黑。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
方志明和往常一样去单位上班，刚到单位门口，方志明看见了一个女人。
让方志明来形容的话，那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主任，我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单位里头冲出来一名年轻女性，对方看见方志明，一时有些惊讶。
但这抹惊讶很快消失，旋即转为了浅浅的微笑。
方志明看过很多次这样的笑容，疏离又不失礼貌。
两人从方志明身边擦肩而过。
直到方志明走到典藏室门口，才发觉自己身上沾上一缕玫瑰的香气。
方志明习惯性地去书架翻了几本书，正要走回工位时，书架旁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个月，你的上下班时间都推迟半个小时。” 是高岚。
方志明想问下原因，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领导说什么，他做什么。
高岚见方志明没有提问，主动解释了一句。
“这个月是一室主任执勤，你尽量避开她。”
“好……” 方志明没有追问原因。
接下去的一个月，方志明没有再遇见那个女人。
但他知道对方在单位里，每天早上路过大厅，空气里总是浮动着玫瑰的幽香。
方志明的生活没有变化，依然是白天两点一线，晚上刷帖开黑。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帖子的楼层已经破千。
自从半年前发现这个帖子，方志明就开始了默默的追更。
方志明说不清自己追更的心思，也不清楚楼主发帖的意义。
但他就是感兴趣。
一家无人问津的24小时的连锁书店，听上去还似乎还需要轮岗。
方志明有在开黑的时候和队友提过这事儿，但队友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致认为是无聊网友写得无聊帖。
「1467楼（楼主）：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发帖了，今晚之后这个帖子就会消失」
「1468楼：楼主怎么了？」
「1588楼：上班摸鱼被领导发现了吗？」
「1610楼：别啊楼主，换工作也可以继续发帖啊，我这都看了你大半年了」
帖子瞬间涨了不少，看来有不少人在默默潜水。
「1656楼（楼主）：谢谢大家的关心，的确是上班摸鱼被领导发现了。这个月上面领导来检查，我被抓了个正着，单位没有扣我工资，但是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
「1678楼：听上去楼主的单位好像有什么保密性质」
「1689楼（楼主）：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随意在网络上散播单位的信息」
方志明看着越来越多的水友试图阻止楼主删帖的行为，但帖子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很快有新帖顶了上来，水友们聚集在新帖里谈论楼主遭遇的事情。
【扒一扒带薪拉屎楼主的单位】
方志明点进去的时候，帖子已经在瞬间盖了百层楼。
不知为何，方志明有些开心。
无聊人的队伍还蛮庞大。
「103楼：我去私聊过楼主，当时楼主给我发了地址，不过我在D市，距离有些远就没去」
「115楼：我也私聊过，我还去过，的确有这么个地方，而且只招应届毕业生。」
「123楼：这么说，带薪拉屎楼主所说的24小时营业书店真的存在？」
「130楼：怪就怪在这儿，我当时带着简历过去应聘，但是门口保安把我拦下了，说我不符合条件。我心想都没看我简历呢，怎么就知道我不符合。结果人家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131楼：看来楼上老社畜的身份被人识破了，人家只招应届毕业生」
「135楼：这不是想去碰碰运气嘛，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拉屎楼主把待遇说的那么好，搁谁不心动呢」
「146楼：嚯！你真问出来了啊？」
「150楼：人家没仔细说，但我问了几个物价，月薪小五位数还是有的」
「167楼：岂可修！当年我毕业的时候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的单位！」
方志明看的心跳漏了一拍，应届毕业生，逼近五位数的待遇。
这些内容，怎么和他如此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方志明并不是一个喜欢在网上发帖交流的人。
心理街道咨询处不允许带入任何电子产品，但是听对方的描述，拉屎楼主的单位显然是可以使用电子设备的。
方志明的心中隐隐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他想要知道，如果换作是他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典藏室的书籍，一部分是市面上常见的经典名著。
另一部分多为古籍，有些内容方志明甚至都看不明白。
一个挂着心理街道咨询处头衔的单位，却从不见居民来咨询。
这一年来被他强行压下的吊诡重新冒芽露头。
方志明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倾诉的欲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机上已经打好了一行字。
【我入职一家单位一年，同事和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这正常吗？】
方志明的手停在发送摁钮上，迟疑片刻。
他的内心有道强烈的声音，发吧，发吧，看看大家怎么说。
方志明选择了保存内容，打算再看一眼之前的帖子。
或许…只是巧合呢。
但令方志明没想到的是，那条几分钟前才浏览过的帖子不见了。
和之前的楼主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连浏览记录里都不再有它链接记录。
方志明颤抖着打开自己的草稿箱，那里躺着一条他刚刚编辑的内容。
他必须要验证！
方志明狠狠按下发送按钮。
页面上很快跳出自己刚刚编辑的新帖。
方志明喜形于色，赶忙刷新。
下一秒，方志明的激动凝固在脸上。
帖子不见了。
无论他怎么刷新，都没有出现。
方志明颤抖着返回自己账号的主页，他的主页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发帖痕迹。
巨大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方志明明白，他无法和任何人诉说。
刺耳的铃声陡然在房间里响起，方志明低头看去，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不敢去接，又不敢不接。
他不敢去想，尖锐的铃声背后，会有什么样的警告。
方志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接听。
尖锐的电话铃声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铃声停止，方志明迅速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
又将手机远远丢开。
他不敢关机，他怕对方会再次打过来，从而察觉到他是有意不接电话。
方志明内心惊骇万分，他的生物本能告诉他。
他必须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半晌，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方志明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死缠烂打。
他内心隐隐有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在待在这里了。
“吱嘎”
方志明敏锐地听见客厅大门的拧动声响。
单位分配的住房十分老旧，隔音效果不佳，稍有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方志明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明明还隔着一扇门，但方志明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玫瑰幽香。
门把手缓慢旋转，对方在卧室门口！
方志明瞪着眼前的薄薄的门板，唇色瞬间煞白！
竟然这么快找上门来！
房间的光源无端闪频，灯丝断裂，屋内沉入了黑暗。
方志明听见卧室门开的声音。
如同受惊的幼兔，方志明条件反射般抓向手机。
他不能在黑暗中坐以待毙！
他需要光源！
慌乱中，方志明触亮了手机屏幕。
冷白色的荧光下，一颗巨大的紫红色蛇头，正悄然吐信，与他昂首对视。
一道黏腻又冰冷的触感紧随其后，贴上了他的脖颈。
人群甚至自发地分成了好几派。
乙庙有些无措，他原本被众人围在中心，现在大家自发抱团，他反倒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又是剥皮又是人头扁担的，高岚这一通讲述，不仅没把佛橐的来历讲清楚，反倒改变了众人的站位。
“高岚，你存心的吧？” 有人不满质问。
“你看看把我们记录员同事吓得。” 有人阴阳怪气。
高岚和乙庙一样，站位孤立。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员工种类繁多，但实际工种只有三类。
分别是外勤室，勘察组，归档处。
外勤室负责审讯，监禁和抹杀。
勘察组负责实地探查，收集信息。
归档处则是将经手前两者的所有内容分门别类，记录在册。
不同于前两者，归档组内部又细分了许多部门和岗位，其中记录员便是最讨人嫌的。
不受待见程度仅次于人事处。
记录员，记录的并不是递送到单位的案件和卷宗。
记录员需要记录的对象，是单位内部人员。
心理街道咨询处这些单位，均以人族牵头而设立。
人族打的什么小九九，各族之间也心知肚明。
其中勘察组的大半成员都是各类妖族走兽，绝大部分人族都被分在了归档处。
话虽如此，但各类工种之间还是互有人员交杂。
其中记录员就是最典型的一种。
各部门单独行动时，记录员并不随行。
但倘若外勤和勘察联合行动时，单位必然会配备一位甚至数位记录员。
上头的意思是，记录员的随行可以保证行动的展开透明公正。
但聪明人都清楚，那不过是美其名曰的一种监管。
对于这种情况，起先也有各族妖类进行了强烈的抗议。
上头大度的表示，所有办事人员均有提出意见的权利。
规矩是死的，但办事人员是活的。
所以，但凡对单位的规章制度有所异议的，均可以上表协商。
如果实在没能协商出合适的解决方法，单位会给出两种方案。
一、接受单位的安排。
二、接受单位对你的安排。
能进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在各自的族里多少有些不光彩的经历。
大多无处可去，才来了人族牵头的办事机构。
有的必须东躲西藏，有的心怀鬼胎。
人族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单位接纳各族异类，并非没有条件。
进了单位办事，需要立下契约，方便单位掌握行踪。
单位提供庇护，代价是一部分自由。
微妙的是，所有的记录员都人族。
***
此时此刻，高岚的一通讲述，将困在单位内部的人族吓得抱作一团。
虽然心理街道咨询处自顾铭接管以后，就明令禁止吞食同事。
单位内部也设立了针对性的禁制。
但人族终究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即便人族中的佼佼者将整个种族拔高到他族无法觊觎的地步。
大部分凡人依旧不敢去赌，这些不论是样貌还是力量，都远超自己的种族，会不会在某一日突然发作，掀起毁天灭地的力量。
毕竟大洋对岸的国度，就曾经有过被黑暗异种统治了长达几个世纪的不光彩历史。
尽管神州大陆在百年间孕育出了谨慎而又富有包容度的华国。
但纵观人族的历史，就可以得知，这个种族，永远不会满足。
人族内部也并非固若金汤，人心的欲望纠葛不断，孵化了许多异恶。
危机来自四面八方。
面对漫长历史中记载的庞大力量，与其互动干戈，不如化敌为友。
更何况，从内软化敌对力量。
才是人族一贯的举措。
这也是心理街道咨询处这类机构的创办初衷。
“高岚，你小心等会儿被他们记上一笔。别怪我没好心提醒你，就算此刻我们保了他们，你这敌袭期间恐吓同事的罪名恐怕也跑不了咯。” 有人幸灾乐祸。
“我们…我们分得清什么是恐吓。” 其中一个缩成团的记录员小声辩解道。
“高大哥……” 乙庙同样有些担忧。
有关佛橐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和众人提起，高岚也不会主动开口。
乙庙虽然进单位的时间才一年，但对单位内部的情况也已经知晓了不少。
单位内部各族之间看似和平共处，但抱团孤立的现象并不少见。
乙庙的能力跟窥探有关，他被族人放出来历练，一进单位就顺利章程的被分到了勘察组。
勘察组内部同事多为妖族和走兽，人族参与度不高不低。
和乙庙搭档的也是妖族，相处起来没有矛盾，也谈不上什么亲近。
勘察组出任务并不结伴，乙庙除了在开会的时候会遇见自己的同事，其余时间大多各做各的事。
其中归档处的人族密集度是最高的。
如果说勘察组和归档处的人族占比有高有低，那么整个外勤室，除了顾铭以外，就再没有人族被划入其中。
只不过单位内部也有传闻，说顾铭压根就是纯粹的凡人，如若不然，当初南境妖族也不敢堂而皇之对他发起悬赏。
不过大家都不把顾铭当人看，妖族也没有他这么不要命的。
更何况顾铭还是单位的领导。
普通记录员跟外勤也没什么用，外勤的工作向来危险重重，普通人跟上去，不过是去找死。
外勤的工作指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任务优先。
只有在展开联合任务时，才会分配记录员跟随。
***
高岚看着脸色惨白的人族同事，没多做辩解。
这些年来，高岚管理的典藏室早已成了边缘部门，就连配给典藏室的记录员都在摸鱼办公。
谁会对一些尘封的古怪往事感兴趣，归档处甚至重新分了一个部门出来，专门整理近几年单位经受的案件和卷宗。
如今心理街道咨询处接手的事情，多数是人心贪欲引起的异恶交易。
高岚讲述的人皮头颅一类，放到现在，完完全全可以归类到A级恶性档案。
但在典藏室，这些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封卷宗。
高岚微不可察地敛下眉眼，也是，现在的人族都细皮嫩肉，如今的律法也早已不似以前那般，不论多么普通的人族，也有细分的条律保护。
他讲述的那些事，在如今看来，的确骇人听闻。
高岚瞥了眼替他说话的记录员，尽管自己怕的要死，还要辩解几句。
大概…是仗着单位的禁制。
即便是猛兽的饲养员，在明知有铁锁禁锢的情况下，也不敢踏足猛兽的牢笼。
但如果只是止步看管，猛兽又变成了相对安全的家宠。
听说今天单位又进了一位新人，食鬼没能测出她的数值，进单位没多久就被刘主任带了出去。
从现有数值看，新人无疑是名人族女性，如今却被分到了外勤主任手底下。
高岚嗤笑一声，抬眼望向始终大门紧闭的人事处办公室。
渗透已经越来越深了。
“我说老高，你这话讲一半是什么意思，佛佬他究竟怎么回事？你别卖关子呀！”
有人不满高岚的停顿，也不在乎同事之间的暗流涌动。
“我想起了……” 乙庙喃喃自语。
“炭村…是一个百年前就被放逐的村落，它原本应该是被圈禁起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得出去……”
乙庙不可置信的看向高岚。
”没想到还真有知道炭村的妖族……”
高岚浅勾唇角，随即渐渐伸长脖颈，身上的衣服尽数爆裂剥落。
刚刚还替高岚说话的记录员看着眼前的一幕，顿时傻眼！
记录员第一要则：永远不要同情自己的记录对象。
“高岚你疯了！”
之前阴阳怪气同事震怒骂道，其余人已经开始一边后退一边观察墙壁。
果然，随着高岚毫不犹豫的爆衫，三楼墙壁开始逐渐浮现金色符文。
“方志明！快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住手！”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
前者来自抱成一团的记录员人族，后者是乙庙。
“高大哥，你冷静些，你快点变回来啊！” 乙庙急得眼眶发疼，高岚对他展露出太多善意，他实不愿眼睁睁地看他出事！
“方志明！你的守则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想害死我们吗！” 有人咆哮着怒吼。
其中一位记录员眼看同事不动手，直接猛地将手伸向他胸口的袋子。
让他震悚的是，他摸了个空！
“方志明……你怎么敢———！”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甚至还停留在愤怒和震惊之中。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方志明脸上，他看向自己的同僚，对方惊愕的神情还凝结在脸上，大量的鲜血不断从胸腔豁开的洞口里涌出。
方志明清楚的意识到，他要死了。
死去的同事很快倒在地上，被浇了一头血的方志明跌坐到地上，他身上没有带契戒，他无法约束高岚的行为。
确切地说，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上契戒了。
“操！高岚这家伙简直疯了！”
“乙庙！你还不滚过来！”
一群人簇拥着往后退，三楼的墙壁已然全面泛起金色的符箓。
“妈的！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现在死了一个人，到时候审查局下来我们都要脱层皮！”
“要不然……索性全杀了！推给楼下阴棋！”
乙庙震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仿佛被雷劈过一般。
但令众人更忌惮的，是高岚竟然不知所踪！
他在杀了一个人之后就进入了隐匿状态，原本这个时候，记录员只要拿出对应的契戒，就能立刻锁定高岚的方位。
但显然，高岚的记录员拿不出契戒。
众人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
没妖料到高岚会如此干脆利落的出手杀人。
更没有料到的是，高岚动手杀的竟然不是自己的记录员。
高岚不仅没有杀掉自己的记录员，甚至还放任对方活着。
难道，高岚早就知道自己的记录员不会把契戒带在身上？！
墙壁上的金色符箓聚形在空中，那是一个金色的荆棘状齿笼。
众人惧怕后退，深怕自己被单位的禁制惦记上。
高岚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禁制找不到他。
方志明缓缓扭头看向楼梯口，典藏室在一楼。
他的契戒，也在一楼。
***
“代儿，你们单位今天入职了一位新同事，这件事情，你知情吗？”
“母亲，你太看得起他了，他就是一个编外的临时工，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清楚。”
两道声音从阴盘肿胀的身体里传出，一道柔和，一道乖戾。
佛橐没有回答。
女人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代儿，我已经找到了稳固你身形的法子。只要你把那个女孩带来给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需要忍受二十年的换躯之苦。”
“如果我不答应呢。” 佛橐声音染上了寒厉。
“你会的。” 女人柔和的说道，“毕竟，一个换一群，很划算。”
“你什么意思！” 佛橐顿感不妙。
“她在西边的一所废弃学校，去把她带来见我。”
女人的声音刚落，心理街道咨询处的大门外猛然冲进来一群身穿橘色制服的人。
“别动！”
“动手！”
两道声音齐齐出声。
“队长，在入口处发现两人，不…不对！这里发生过打斗，地上是——”
“这是尸体！”
“请求支援！！！”
“队长！队长！”
”滋滋….滋滋……”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佛橐被阴盘牵制，无法腾出手。
在大门开启之际，秦平芳立刻感受到，原本压制在她周围的力量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阵腥臭狂风平地而起，佛橐眼睁睁地看着冲进来的人群被裹入其中，消失在眼前。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玻璃外门应声而裂开。
秦平芳默默修复着自己的身体，力求不引起注意。
早在一开始，她就对攻击她的力量做出了判断。
对方很强。
先前，不仅逼得佛佬瞬间开启了金光阵法，现在更是强行击碎了单位大门的锁阵。
如此迅捷又强势的风势压制…….恐怕是禺祇的后裔……
“没想到，你们竟然找来了禺祇的血脉……” 佛橐低着头，无视阴盘肿胀的身躯，它的体积已经扩大了原先的三倍。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门口碎裂着玻璃片，仔细看去，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浮动的纹路。
但很快，这些纹路悉数消散不见。
佛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佛音里没了空灵飘渺的字咒，只剩凄厉的尖啸。
秦平芳修复了一半的脖颈受到波及，寸寸断裂。
阴盘庞大的身躯在霎那间如同卷入一台无形的绞肉机，无数碎肉从身体里脱出砸落。
这些肉块又转瞬消弭，溢出屡屡黑雾。
三楼众人再度兵荒马乱，纷纷抱头砸墙。
“操！楼下没完没了！”
这一次的佛音远甚最初，已经有妖开始控制不住妖力，脸上浮现毛发。
“都忍住！绝对不可以现原形！”
众人咬牙切齿，又拿楼下的佛音没办法。
高岚这个蠢货！话说一半，还引出了单位的禁制。
半空中的荆棘齿笼开始逐渐分裂，几个控制不住自己妖力的已经开始骂街。
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记录员。
***
“你…你们看见方志明了吗…”
抱团的几个普通人缩在角落颤抖提问。
大伙缩着肩膀纷纷摇头。
“李鑫…怎么办…” 有人看着地上的尸体颤抖问道。
“没救了……我们还是想想自己吧，你们没听见那群怪物说想弄死我们吗！” 说话的人惊惧过度，两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脸皮，脸上甚至出现了几道血痕。
“不会的！禁制已经触发了，荆棘笼也已经开始分裂，我们会安全的……” 有人强行镇定，试图安慰自己和同伴。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先发制人，反正…反正是他们先动的手！”说话的人颤抖着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口袋。
“可是…这样一来，关系就更僵了……我们以后在单位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难道我们现在的日子就好过吗？！” 团体意志开始有了分歧。
乙庙捂着耳朵和眼睛，将角落记录员的话尽收眼底。
“怎么样，他们是不是打算直接动手。” 有妖捂着脑袋凑在乙庙身边问道。
记录员是普通凡人，要是在外头遭遇妖兽，瞬息就会变成一滩血水。
但偏偏，在心理街道咨询处，他们手握契约妖兽的契戒。
乙庙摇摇头：“他们出现了分歧。”
“操！他们要是敢动手，老子第一个剥了他们！”
“行了，别说大话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高岚搞这死出，单位禁制竟然没有直接弄死他。”
“是挺奇怪，不是说阴棋的人在下面吗？难不成……”
“别瞎说！老高是单位老人，不可能背叛单位。”
“你替他说话，他杀人可是不争的事实。”
“都别争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活下去。难不成搞清楚事情真相，就能让我们在荆棘笼里活下来吗！”
众妖沉默，摆在他们眼前，确实不是解谜，而是如何避免危机。
***
一道血色人影踉踉跄跄，来到二楼楼梯口。
单位楼里没有应急灯，方志明只能凭借着印象往下摸索。
他平时很少上楼，基本一进单位就在一楼工位里窝着。
回想起入职以后的种种，方志明心中的谜团愈发清晰。
方志明和高岚共事三年，这三年来，俩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偶尔也说的上话。
他是在第三年接到通知，正式成为了高岚的记录员。
一开始方志明也认真地将契戒贴身携带，但高岚从不出典藏室半步。
方志明上班到单位，高岚在典藏室。
方志明下班走人，高岚仍然在典藏室。
更何况，方志明早就认识高岚。
共事的前两年，方志明一直以为高岚是个不爱说话的普通领导。
直到第三年，方志明接到归档处的主任通知，要求他成为高岚的记录员。
那是方志明第一次接触到记录员这个岗位。
典藏室是个冷板凳部门，整个典藏室就他和高岚两个人。
方志明原本以为高岚会是他的直属领导，但自从他被分配到典藏室，高岚从没有给他分配过任务。
方志明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
单位里压根没人会来典藏室。
心理街道咨询处跟其他单位不同，这个单位，不允许带入任何手机和电脑。
方志明每天上班无聊的要死，唯一的一个同事还不愿跟他聊天说话。
要不是这家单位待遇好的离谱，方志明在入职一个月后就想重新考走。
入职一年后，方志明逐渐对心理街道咨询处有了新的了解。
比如，不建议和同事畅聊人生，同事不会理你，也对你的人生不感兴趣。
又比如，不建议跨部门交友谈天。自己部门的同事虽然沉默少言，但至少不会拔刀相向。
入职一年半，方志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家单位的诡异氛围，决定打离职报告。
就在他打算递交辞呈的前一天晚上，方志明在家收到短信通知，他涨薪了。
那封辞职报告最终被放进了抽屉深处。
入职两年半后，方志明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变成一具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薪水在一年前涨过一回，半年后又涨了一次。
这种白拿钱的工作，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一开始，方志明觉得这是自己祖坟冒烟了，这种好事竟然轮得到自己。
相比较起自己的同龄人，自己简直就是欧皇中的牛皇。
但这种感觉很快随着自己的入职时间而消失殆尽。
那是在入职半年后的一次同学聚餐上，留在省会的同学有许多。
一大帮子人聚餐聊天，问起近况，好不热闹。
轮到方志明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这家伙走了狗屎运考上了省城的编制。
虽说省城的房贷高得离谱，但好歹日子有了盼头。
问起方志明单位具体做什么，方志明支吾道，不过是管理一些档案。
方志明入职的时候签过保密条例，任何有关单位内部的信息都不允许外泄。
话音刚落，当即有人羡慕。
“老方啊，你这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你知道咱们隔壁寝室的何瑞吧，这家伙居然考上了公务员，不过他那单位可不轻松，毕业才半年，这家伙竟然头发都秃了。还有咱们宿舍的老毛，虽说考上市直属单位，不照样忙得脚不沾地吗，连同学聚会都来不来。所以说啊，这就是命呀。”
方志明讪笑着点头，心思微沉。
是啊，同样是考上编制的。
别人都忙得顾头不顾尾，就自己清闲自在。
这种好事，偷着乐吧。
聚餐结束，方志明在路边打车，关系好的同学凑上来询问。
“老方，你现在工作稳定，体质待遇总归差不了，不考虑买车吗？要知道，男人只有买了车，才好找女人。”
方志明挠挠头，虽然单位给的待遇不错，但是他目前只想存钱买房，买车这事儿还真没想过。
“你傻呀！” 听了方志明打算的同学恨铁不成钢，“就你那三瓜俩枣，还打算在省城买房？做梦呢，你别看你现在待遇在我们几个中算好的，但一旦涉及到大件开销，咱们农村来的没门路也没人脉，得熬大半辈子才能见苗头。兄弟我给你指条路，你就往你单位里找看对眼的，记住了，一定要找本市的！最好是独生姑娘，家里头没有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你得让你岳家提携你！你以为咱们宿舍的老毛为什么不来同学聚会吗，人家忙着拍马屁呢，就你跟个闷葫芦似的，搞定了岳父，等于搞定了房子和票子！但在那儿之前，你得先弄辆车，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你信你哥们。”
“你说的好像只要我喜欢，人家姑娘就能看得上我似的……” 方志明涨红了脸。
“这你就外行了吧，追女孩子是有策略的，我这儿有个课，只要898，心动女神抱回家。看在咱俩是同学的份上，我给你打个9.5折。”
方志明酒醒了大半，拦下一辆出租车，麻溜地摇上了车窗玻璃。
“哎哎哎，怎么走了啊，要不给你打个9折！”
***
方志明回到单位分配的住房，房子布局简单。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能住三年，但时间到了就得搬出去。
虽说单位分配的房子比较老旧，但胜在不需要去外头花钱租房。
方志明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习惯性上网。
【一交警在连续工作36小时后突发脑溢血死亡】
【早出晚归996，是否是社会福报】
【无良老板拖欠工资，上门讨要反被殴打】
方志明看着手机上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烦躁地切换了页面。
自己的工作虽说十分无聊，但是对比新闻上的这些，已经强过寻常人百倍。
【求助！我的老板不是人！深夜出差敲我房门……】
【同城交友hot，初来乍到，欢迎注水】
方志明一目十行，意兴阑珊地划过论坛上的帖子。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这是一条深夜摸鱼帖，方志明本想划走，却意外触碰到链接。
「1楼：楼主在夜总会上班吗？」
「2楼（楼主）：不是哦，在一家正规单位，但是这周轮到我值夜班」
「3楼：听上去像是哪家小区保安在摸鱼」
「4楼（楼主）：都不是，我是一家24小时书店的管理员。」
「5楼：楼主，我也在上夜班，你在P市吗？线下交友来一个？」
「6楼（楼主）：我不在P市哦」
「7楼：哇塞，什么城市居然有24小时书店，我只听说过便利店」
方志明和7楼一样，从没听过24小时书店。
「8楼：楼主还说自己是正规单位，大城市就是会玩，谁大半夜会去看书」
「9楼：8楼你很懂嘛」
「10楼（楼主）：我真的是书店管理员，但是店里的确只有我和店长两个人，我入职已经半个月了，从来没见过有人半夜来看书，但是我们值夜班的薪水很高，所以我就继续干着」
方志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帖子的画风有些不对劲。
「11楼：我靠，还有这种好事！楼主速报地址，老子打飞的过去面试！」
「12楼（楼主）：可以呀～我私聊你，不过我们店的要求是应聘人员必须是应届生。」
「13楼：喂喂喂，这是什么新的诈骗手段吗，12楼你别发疯，还是你们俩是窜通好的。老子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14楼：这么说楼主就是刚毕业的小白咯，奉劝楼主，刚毕业就多赞工作经验，一些表面高薪的工作往往只能吃青春饭」
「15楼：14楼这话说的有道理」
「16楼（楼主）：感谢水友关心，不过我们单位内部有晋升通道，应该不会是青春饭。」
「17楼：楼主这么有礼貌，看来是个萌妹子」
后面内容有些歪话题，方志明看了一会儿便关了。
方志明去浴室洗了澡，躺回床上一觉天亮。
第二天上班，方志明跟往常一样，把所有通讯设备放到储物柜。
关上柜门的时候，方志明脑海中闪过昨天睡前看的帖子。
人家上班还能摸鱼，他只能睡觉。
典藏室内照例只有他和高岚二人。
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眼中，方志明是一个做事认真，性格沉默内敛的人。
这也注定了他无法和高岚打破僵局。
除了见面第一天，方志明鼓起勇气和高岚说了会儿话，之后便再没什么交流。
方志明记得那天，高岚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我叫高岚，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
让方志明没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接下来半年中，高岚跟他说过的唯一的话。
后面无论方志明如何努力地跟对方搭话，高岚都没再理会过他。
吃了几次软钉子后，方志明也识趣地没再尝试沟通。
好在典藏室的图书够多，内容也足够有趣，方志明很是认真地看了半年书。
典藏室在一楼走廊的最深处，很少会有同事路过这里。
有一天方志明正常下班，跟高岚打了一声招呼，就在他要离开典藏室时，高岚叫住了他。
最初的高岚并不会回应他，但方志明本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歹是领导，该礼貌还是得礼貌。
但凡下班，方志明都会习惯性跟高岚打声招呼。
时间久了，高岚偶尔也会回应他一声。
方志明刚要踏出典藏室大门。
“等等。”随即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方志明略感惊讶，扭头看向高岚。
“一室主任在外面办事，你等十分钟后再下班。”
方志明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他心里一直把高岚当成自己的直属领导，再说晚十分钟下班也不算什么麻烦事，方志明乖顺地回到了工位上。
十分钟转瞬即逝。
“你可以下班了。” 高岚平静地嗓音再次响起。
方志明点点头：“那我走了。”
高岚没再回应他，方志明耸了耸肩，一如往常那般，走出了典藏室。
走廊里没有什么人，方志明走到一楼大厅。
大厅里罕见的弥漫着一抹玫瑰香，这股味道通往二楼的楼梯。
方志明走到外头，经过保安亭，跟保安亭里的老爷爷打完招呼，离开了心理街道咨询处。
“怎么样？” 一道娇媚的嗓音在一楼走廊响起。
“还凑活。”
“没想到你居然留下了他，我还以为周莹又要给你重新招人。”
“不用。”
“看来这个还不错。”
“他不烦。”
“搞不懂你这种老男人的想法，东西我放门口了，归档的事就交给你了。”
走廊里的声音没再响起。
***
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方志明在等车。
心理街道咨询处的上班时间不同于平常的朝九晚五。
这里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八点，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
其中午休一个半小时。
方志明看了眼单位的方向，外面街道车流如织，大部分是接送孩子的家长。
心理街道咨询处附近有许多小区，连带着搭建了不少学区。
其中挨的最近的小区叫盛都小区。
方志明艳羡的看了眼周围的房子，单位确实处在一个好地段。
如果将来他能将房子买在这里，以后上班和接送孩子，就方便多了。
方志明回想起昨晚同学说的话，有些烦躁。
他进单位也快半年多了，除了见过人事处的领导，其他科室的主任连面没见过。
刚下班时高岚跟他说的话，无非是让他避开其他领导。
方志明不是一个喜欢引人注意的人，既然有意叫他避开，他也不会上赶着凑上去。
不过……这样合理吗？
方志明当然也会在单位里遇到其他部门的同事，但都停留在了擦肩而过和点头之交。
这一度让他怀疑起自己的人品。
虽说自己平时话少了点，但是在学生阶段，自己并不会陷入交不到朋友的状态。
一开始进单位，高岚不愿意和他说话，他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不行，下一个也行。
但让方志明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再也没有找到接触下一个同事的机会。
＊＊＊
公车到站，方志明随着人流下车。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苍蝇馆子吃饭，而是转道去了附近的菜场。
方志明习惯自己做菜吃，有个买房这个念头以后，方志明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存钱和节省。
他先是买了些新鲜蔬菜和牛肉，最后又去挑了几个苹果。
冰箱里还有面条，可以对付着做个牛肉挂面。
方志明的生活十分规律，单位住宿两点一线，如果朋友不叫他聚餐，他也不会主动出去消费。
洗完锅碗，方志明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消食。
半年下来，他已经习惯在单位不接触外界网络。
不得不承认，一个人所处的环境，的的确确容易改变自身的行为模式。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昨晚的帖子再次被顶了上来。
方志明点进去一看，楼盖的不算高。
「158楼（楼主）：今天开始我换回白班啦，傍晚下班的感觉真好！不过白班待遇给的就少了……呜呜呜，好想存钱出去玩。」
「159楼：楼主你给水友们透个底，你到底是干嘛的？你不用休息的吗？你这是通宵上班了吧。」
方志明翻了翻昨晚的内容，这个帖子的楼主直到凌晨四点都还回复。
可是现在却又说自己刚刚下班不久，的确透着古怪。
转眼楼又盖了不少。
「178楼：严重怀疑楼主在钓鱼博流量…….」
「179楼（楼主）：没有没有，我今天真的换班了，不过因为交接工作，所以白天就在单位休息了。我们店长今天白天出差了，所以我必须留下来。」
「180楼：离谱，一个书店而已，有必要这么卷吗？」
「181楼：楼主你们店名叫什么，我去膜拜一下」
「182楼：楼上你过分了，禁制变相人.肉」
「183（楼主）：具体我确实不能说，但是如果想应聘我们单位的话，我可以私聊你单位地址，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来应聘，我们店长期招人的」
「184:越来越离谱，182楼刚劝别人不要人肉楼主，楼主自己就上赶着自爆了，敢情是不怕暴露吗？好心提个醒，好的单位只会定期招人，长期招人说明留不住人，鄙人刚好是干HR的。如果这是个新型的招人方式，楼主还是谨言慎行吧」
「185（楼主）：啊，好像越描越黑了……我只能说我们店在别的城市也有类似这样的分店，有时候会去别的城市交流轮岗，所以人员一直都是流动的。至于招人……我们单位确实有白夜班，有的同事无法接受，离职也很正常吧…….」
「186楼：敢情还是连锁书店」
「187楼：新型传销窝，反手举报」
方志明没有注水说话，他倒不觉得这个帖子的楼主在撒谎，虽然看描述的确透着古怪。
但方志明想到自己的单位，他要是发帖，恐怕更没人相信吧……
继续刷了会儿帖子后，方志明关掉页面，打开电脑上号，和朋友一起组队开黑。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
方志明和往常一样去单位上班，刚到单位门口，方志明看见了一个女人。
让方志明来形容的话，那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主任，我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单位里头冲出来一名年轻女性，对方看见方志明，一时有些惊讶。
但这抹惊讶很快消失，旋即转为了浅浅的微笑。
方志明看过很多次这样的笑容，疏离又不失礼貌。
两人从方志明身边擦肩而过。
直到方志明走到典藏室门口，才发觉自己身上沾上一缕玫瑰的香气。
方志明习惯性地去书架翻了几本书，正要走回工位时，书架旁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个月，你的上下班时间都推迟半个小时。” 是高岚。
方志明想问下原因，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领导说什么，他做什么。
高岚见方志明没有提问，主动解释了一句。
“这个月是一室主任执勤，你尽量避开她。”
“好……” 方志明没有追问原因。
接下去的一个月，方志明没有再遇见那个女人。
但他知道对方在单位里，每天早上路过大厅，空气里总是浮动着玫瑰的幽香。
方志明的生活没有变化，依然是白天两点一线，晚上刷帖开黑。
【上夜班好无聊啊，有无水友一起带薪拉屎？（长期有效）】
帖子的楼层已经破千。
自从半年前发现这个帖子，方志明就开始了默默的追更。
方志明说不清自己追更的心思，也不清楚楼主发帖的意义。
但他就是感兴趣。
一家无人问津的24小时的连锁书店，听上去还似乎还需要轮岗。
方志明有在开黑的时候和队友提过这事儿，但队友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致认为是无聊网友写得无聊帖。
「1467楼（楼主）：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发帖了，今晚之后这个帖子就会消失」
「1468楼：楼主怎么了？」
「1588楼：上班摸鱼被领导发现了吗？」
「1610楼：别啊楼主，换工作也可以继续发帖啊，我这都看了你大半年了」
帖子瞬间涨了不少，看来有不少人在默默潜水。
「1656楼（楼主）：谢谢大家的关心，的确是上班摸鱼被领导发现了。这个月上面领导来检查，我被抓了个正着，单位没有扣我工资，但是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
「1678楼：听上去楼主的单位好像有什么保密性质」
「1689楼（楼主）：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随意在网络上散播单位的信息」
方志明看着越来越多的水友试图阻止楼主删帖的行为，但帖子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很快有新帖顶了上来，水友们聚集在新帖里谈论楼主遭遇的事情。
【扒一扒带薪拉屎楼主的单位】
方志明点进去的时候，帖子已经在瞬间盖了百层楼。
不知为何，方志明有些开心。
无聊人的队伍还蛮庞大。
「103楼：我去私聊过楼主，当时楼主给我发了地址，不过我在D市，距离有些远就没去」
「115楼：我也私聊过，我还去过，的确有这么个地方，而且只招应届毕业生。」
「123楼：这么说，带薪拉屎楼主所说的24小时营业书店真的存在？」
「130楼：怪就怪在这儿，我当时带着简历过去应聘，但是门口保安把我拦下了，说我不符合条件。我心想都没看我简历呢，怎么就知道我不符合。结果人家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131楼：看来楼上老社畜的身份被人识破了，人家只招应届毕业生」
「135楼：这不是想去碰碰运气嘛，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拉屎楼主把待遇说的那么好，搁谁不心动呢」
「146楼：嚯！你真问出来了啊？」
「150楼：人家没仔细说，但我问了几个物价，月薪小五位数还是有的」
「167楼：岂可修！当年我毕业的时候怎么就遇不上这么好的单位！」
方志明看的心跳漏了一拍，应届毕业生，逼近五位数的待遇。
这些内容，怎么和他如此相似。
唯一的区别是，方志明并不是一个喜欢在网上发帖交流的人。
心理街道咨询处不允许带入任何电子产品，但是听对方的描述，拉屎楼主的单位显然是可以使用电子设备的。
方志明的心中隐隐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他想要知道，如果换作是他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典藏室的书籍，一部分是市面上常见的经典名著。
另一部分多为古籍，有些内容方志明甚至都看不明白。
一个挂着心理街道咨询处头衔的单位，却从不见居民来咨询。
这一年来被他强行压下的吊诡重新冒芽露头。
方志明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倾诉的欲望。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机上已经打好了一行字。
【我入职一家单位一年，同事和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这正常吗？】
方志明的手停在发送摁钮上，迟疑片刻。
他的内心有道强烈的声音，发吧，发吧，看看大家怎么说。
方志明选择了保存内容，打算再看一眼之前的帖子。
或许…只是巧合呢。
但令方志明没想到的是，那条几分钟前才浏览过的帖子不见了。
和之前的楼主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连浏览记录里都不再有它链接记录。
方志明颤抖着打开自己的草稿箱，那里躺着一条他刚刚编辑的内容。
他必须要验证！
方志明狠狠按下发送按钮。
页面上很快跳出自己刚刚编辑的新帖。
方志明喜形于色，赶忙刷新。
下一秒，方志明的激动凝固在脸上。
帖子不见了。
无论他怎么刷新，都没有出现。
方志明颤抖着返回自己账号的主页，他的主页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发帖痕迹。
巨大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方志明明白，他无法和任何人诉说。
刺耳的铃声陡然在房间里响起，方志明低头看去，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不敢去接，又不敢不接。
他不敢去想，尖锐的铃声背后，会有什么样的警告。
方志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接听。
尖锐的电话铃声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铃声停止，方志明迅速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
又将手机远远丢开。
他不敢关机，他怕对方会再次打过来，从而察觉到他是有意不接电话。
方志明内心惊骇万分，他的生物本能告诉他。
他必须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半晌，手机屏幕没有再亮起，方志明微微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死缠烂打。
他内心隐隐有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在待在这里了。
“吱嘎”
方志明敏锐地听见客厅大门的拧动声响。
单位分配的住房十分老旧，隔音效果不佳，稍有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方志明并没有听见脚步声。
明明还隔着一扇门，但方志明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玫瑰幽香。
门把手缓慢旋转，对方在卧室门口！
方志明瞪着眼前的薄薄的门板，唇色瞬间煞白！
竟然这么快找上门来！
房间的光源无端闪频，灯丝断裂，屋内沉入了黑暗。
方志明听见卧室门开的声音。
如同受惊的幼兔，方志明条件反射般抓向手机。
他不能在黑暗中坐以待毙！
他需要光源！
慌乱中，方志明触亮了手机屏幕。
冷白色的荧光下，一颗巨大的紫红色蛇头，正悄然吐信，与他昂首对视。
一道黏腻又冰冷的触感紧随其后，贴上了他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