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此处离南京路的确很近，两人便没再乘汽车，打算穿过福州路走着逛过去。
白先音见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便坦诚告知沈婉莹道：“其实，我今日出来，并非为去南京路上购物，而是想参观几间公寓。”
“参观公寓……”沈婉莹闻言想了想，显出些惊讶的神色：“你是要搬出白家，独自居住？”
白先音点头承认，她脸上的表情便更惊讶了，连身上那种淡淡的多愁善感和柔弱都褪去了不少。
“尚未结婚的小姐独自居住，倒是少见……父亲会同意吗？”
“放心，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沈婉莹好奇道。
“这还不简单？” 白先音笑了笑，逗起她来：“我就说，因要替你上班，须住得离报社近点儿，方不会迟到呀~”
“没想到，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嘛。”
沈婉莹作势要打她，白先音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嫂嫂，你要保持淑女啊，小心孩子！”
“不是说好了，叫我婉莹么？”
“好，好，婉莹嫂嫂……”
“哎你！”
两人笑闹之间，已从望平街口出来，穿进了福州路里。
这时的福州路虽不如南京路上百货公司众多，洋派时尚，却也是知名的文化一条街，不仅有众多报社、书店，咖啡、餐饮也不少见。
白先音记得，在福州路和江西中路的交叉口上，有四栋上世纪初建成的老房子，四栋皆是凹面结构，将路口围成了一个圆形广场。
她曾路过这里好几次，记得十分清楚，其中一栋叫福州大楼的，即是十分现代派的高层公寓。
“我们去福州大楼看看吧，就在前面不远。”
白先音提议，不料沈婉莹的反应却很奇怪，她问：“福州大楼？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白先音也是不解。
这不应该啊，以她当年看到福州大楼观感而言，应当是在此时很出名的一栋建筑才对啊……
直到两人走近交叉路口，才发现除了一栋工部局老楼肃立在此，另外三个路口还是一片空地。
沈婉莹指着一个正在打地基的工地，问道：
“你说的，该不会是它吧？”
“啊…还没修好啊……”
怪不得沈婉莹不知道它，原来此时竟还没有建成！
“可这里修的是汉弥尔登大楼。难道你已获知消息，它将会改名？”
白先音无言以对。她本想含混过关，现在总不能说，对啊，它在不知道多久以后就会改叫福州大楼了……
“婉莹，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
幸好沈婉莹并未多想，顺着她就转了话题，“你刚回国，饮食一定还不习惯，我们今日就去吃西餐罢。”
“倒没那么严重。”白先音随口道：“留学生们在外面，也不过吃些烤面包、三明治之类的简餐……”
不料沈婉莹闻言竟露出同情的神色，更怜惜她这小姑子了：
“没想到，你竟也受过这样的苦。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去全上海最好的西餐厅，好好犒劳一番！”
*
没过多久，两人站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这是沪上做西餐口味最好的利查饭店。他家厨子擅做罗宋汤、葡国鸡，还有咖喱牛肉，一应俱全，包你爱吃。”
沈婉莹说罢，即伸手去推餐厅大门。大门厚重，她一个人推得吃力，白先音赶紧上前帮忙。
“怪了，以往都有侍者迎客，今日怎么……”
“又是谁在说话？！滚出去！”
沈婉莹刚将门推开十几公分，不料会被人呵斥，给她生生吓了一跳，捂着心脏拍拍安慰在自己。
白先音正欲进去理论，有人匆忙赶了过来，隔着半开的门缝与她们小声讲道：“小姐们请回吧，本餐厅今日不对外营业！”
来人留着小胡子，梳着大油头，正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为什么呀？”沈婉莹也随之降低音量，但语气中已显然极为不满了：“我可是专程带人来你这吃饭的，老板该不会，是不想做我生意了罢？”
“这哪里敢！”那老板似乎也认出她来了，详细解释道：“店里正在拍摄电影，实是无法接待客人的。还望少奶奶和这位小姐，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沈婉莹闻言往餐厅内窥视，白先音也跟着看了一眼，只见灯光摄影器材齐全，确实像在拍摄片场。
可惜男女演员因为隔得太远，又被导演和摄影机的剪影挡住，根本看不清长相如何。只是从身形来看，男的高挑挺拔，女的曲线玲珑，倒是很有俊男美女的底子……
“算了，我们走吧。”
电影拍摄时确会做清场工作，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刚才说话那人态度太过强横，吓着了怀孕的沈婉莹，才令她想要理论一番。
此时看到里面情形，知道那人是将她们当成了工作人员，看在曾是同行前辈的份上，白先音决定就此退让，拉了拉沈婉莹示意离开。
“等一等，”沈婉莹好奇心发作，又抓住老板打听了句：“是哪个明星？在拍什么戏？”
“是明星公司的罗意，在拍张石川导演的《旧时京华》呢！”
白先音一听，绝了，怎么又是罗意！
即使她们后来换了家餐馆吃饭，这个名字依然没从她身边消失。
*
“哎，你们知道罗意那事儿吗……”
隔壁桌有几个女孩在此聚会，像是女学生的年龄，叽叽喳喳的从服饰、化妆谈到电影，其中一个扎着罗马卷的小姐突然又提起了他来。
这女孩是一个男明星的妹妹，家里生意又做得挺大，身边的同学、朋友自然都恭维着讨好着她，她一开口，便如众星捧月纷纷附和起来。
“知道啊！报纸上都写了，‘彩妆皇帝刁难贫民女孩，漫天索价两百大洋！’”
有人接着话音吐槽：“可不是嘛！报上还说他个子不高，脾气倒大，做事情很不讲理呢！”
一个长发的女孩则显得有些惊讶，她弱弱问道：
“彩妆皇帝？罗意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绰号？”
“你不是喜欢他吗？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怎么还不知道？”
卷发小姐说罢，奇怪的看她一眼。
另一个女生向她解释道：“这都是因《啼笑因缘》放映时，他那一脸可怖的妆容，将电影院里小孩都吓哭了得来的。他现在名声也一落千丈了嘛！”
“哦……”
长发女孩虽然内心并不认可，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白先音听见这话，拿眼神看向沈婉莹，询问她是否知道此人。对方点点头表示这是当然的事，又竖起耳朵，听邻桌八卦去了。
“要我说啊，叫他‘彩妆皇帝’还算好听的哩！”
又是那个最开始提起话题的卷发小姐，看来她是打算继续快乐的嘲笑罗意了。
“露西小姐，这可真叫人听不懂了！”有人叫了卷发小姐的名字，问道：“要是这算好听，还能有什么算是难听呢？”
“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彩妆螳螂啊！”
“彩妆螳螂？谁想出这话来的，真是够损，也够形象！”
卷发小姐看了看她们几人，缓缓道来：
“他长得那样羸弱瘦小，又偏要出风头拍什么第一部彩色片，将嘴唇涂成血盆大口一般，就像要去台上唱戏似的！就难怪大家私下里都嘲笑他，是一只唱戏的螳螂成精了，咦~那样的丑陋和可怕，快要吓死人哩！”
“会不会正因为他以前唱过戏，本来就喜欢这样的装扮？”
“哈哈！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怪不得，那么多男明星，就他愿意演红牡丹呢~”
众女说到此处，纷纷露出种隐秘的窃笑，白先音看着觉得怎么有点像她以前认识的几个腐女朋友，磕CP时的表情……
“我还听人说啊！”一个女孩突然向前凑拢，跟同伴们小声讲：“罗意会变成这样，很可能是……
“是什么？”
“很可能是……抽了鸦片烟！”
“哎呀！你别说！”卷发小姐从未想到还有这个角度，闻言竟睁大双眼，喜上眉梢：“他现在的面相，还真是挺像瘾君子哩！”
说着还给那个女孩叉了块小蛋糕放进盘子，夸道：“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哪有露西小姐灵通！” 对方假意谦虚，神色谄媚的附和她：“都说是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种言论传出来，我看他恐怕是真的抽了吧？”
卷发小姐露出个满意的笑，腹中已有八百个心眼子在转。
“可是……”长发女孩听同学们越说越离谱，有些迟疑的提出抗议：
“我看过罗意演的《火烧红莲寺》和《歌女红牡丹》，他看着并不算太瘦，精神状态也很好，不像是会抽鸦片的人呀……”
大概是因吸毒这件事，无论对哪个时代的国人都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任何人，一旦沾上毒品，不仅是身心健康，连带着名誉和社会地位都将完全坍塌！
所以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女孩，也忍不住要站出来为她喜欢的影星反驳。
她提到的两部影片，正是是罗意最著名的作品。
一部开启了民国武侠神怪片热潮，一部是首部试制有声电影的先驱，在上映时都是票房爆棚，极受欢迎的。
尤其是《歌女红牡丹》，虽然影片声音的质量还差强人意，但这可是中国观众第一次在银幕上，听见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唱歌，自然热情高涨，纷纷涌入影院。
而那位叫露西的卷发小姐闻言，却并不正面回答，反倒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反问她：
“咦~！难道你还在看他演的那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真是趣味低级！”
这显然名为疑问，实为攻击了。
果然，立刻就有人跟着她的话头说起来：“就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大家早不爱看神怪电影了，只有那些没读过书，审美低下、思想封建的小市民跟老古董还在看呢！”
“你怎么回事？我们是女大学生，要看也该看新电影，怎么能看那些充满封建恶习的旧市民电影呢？”
“对啊，新市民电影，才符合我们新青年的新思想嘛！”
“我、我又不懂什么新电影，旧电影的……”
为免于被同学们指责是趣味低级，是没文化、没审美的小市民，思想封建的老古董，长发女孩也不敢再替罗意说话，连忙敷衍过去，再度沉默了。
卷发小姐见状露出得色，又刻意降声音，神神秘秘的起了个新话题。
“你们知道他正在拍的新戏《旧时京华》么？”看到大家都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才心满意足的把消息抛出来：“我听说啊，也是不可能火的哩！”
“电影还未拍完，你怎么就知道不会火了呢？”
“对啊，难道你有什么秘密的消息渠道？”
“这你别管，总是有人告诉了我的！”
说到此处，那位小姐脸上表情得意起来，有种掌握了内部消息的优越感。
听者意会，附和道：“我就说露西小姐的消息向来最是灵通！谁叫她的表哥是陈之良陈大明星呢！对了，能请你的表哥给我一张签名照片吗？”
其他人听她请求，也跟着起哄索要照片。
“签名照有什么意思，”卷发小姐玩了手欲扬先抑，待看她们面露失望之色，才突然讲：“等我哥哪天来学校，叫他跟你们合照，岂不更好？”
女孩们果然惊喜万分，对她又亲又谢，脸上被印了好几个口红印子。她自己也极为满足，好像将别人的情绪调来拨去，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白先音看到这里戳了沈婉莹一下，低声道：“你就是在大学里学到这手撒娇的绝招？”
沈婉莹见被她戳破，只好装作用心看八卦，不敢回眼看她。
惹的白先音忍不住想笑。
那边的卷发小姐也正好在捂嘴一笑，叮嘱同伴们道：“好了，今天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都懂的吧？”
那几人配合的露出“懂得”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那个长发女孩显得有些怅然，似乎在为罗意惋惜：
“听说他之前那部《啼笑因缘》已经亏了许多钱，新片再不回本，罗意恐怕就再难翻身了……”
“李曼琳，你好奇怪呀！”
卷发小姐见她听了这么多贬低的话，心里仍是偏向罗意，有些不耐烦的撇了她一眼，打断道：
“他翻不了身有什么要紧的？你们就等着看罢，后面好戏可还多着哩！”
白先音见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便坦诚告知沈婉莹道：“其实，我今日出来，并非为去南京路上购物，而是想参观几间公寓。”
“参观公寓……”沈婉莹闻言想了想，显出些惊讶的神色：“你是要搬出白家，独自居住？”
白先音点头承认，她脸上的表情便更惊讶了，连身上那种淡淡的多愁善感和柔弱都褪去了不少。
“尚未结婚的小姐独自居住，倒是少见……父亲会同意吗？”
“放心，我自有主意。”
“什么主意？”沈婉莹好奇道。
“这还不简单？” 白先音笑了笑，逗起她来：“我就说，因要替你上班，须住得离报社近点儿，方不会迟到呀~”
“没想到，倒让你捡了个便宜嘛。”
沈婉莹作势要打她，白先音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嫂嫂，你要保持淑女啊，小心孩子！”
“不是说好了，叫我婉莹么？”
“好，好，婉莹嫂嫂……”
“哎你！”
两人笑闹之间，已从望平街口出来，穿进了福州路里。
这时的福州路虽不如南京路上百货公司众多，洋派时尚，却也是知名的文化一条街，不仅有众多报社、书店，咖啡、餐饮也不少见。
白先音记得，在福州路和江西中路的交叉口上，有四栋上世纪初建成的老房子，四栋皆是凹面结构，将路口围成了一个圆形广场。
她曾路过这里好几次，记得十分清楚，其中一栋叫福州大楼的，即是十分现代派的高层公寓。
“我们去福州大楼看看吧，就在前面不远。”
白先音提议，不料沈婉莹的反应却很奇怪，她问：“福州大楼？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白先音也是不解。
这不应该啊，以她当年看到福州大楼观感而言，应当是在此时很出名的一栋建筑才对啊……
直到两人走近交叉路口，才发现除了一栋工部局老楼肃立在此，另外三个路口还是一片空地。
沈婉莹指着一个正在打地基的工地，问道：
“你说的，该不会是它吧？”
“啊…还没修好啊……”
怪不得沈婉莹不知道它，原来此时竟还没有建成！
“可这里修的是汉弥尔登大楼。难道你已获知消息，它将会改名？”
白先音无言以对。她本想含混过关，现在总不能说，对啊，它在不知道多久以后就会改叫福州大楼了……
“婉莹，我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
幸好沈婉莹并未多想，顺着她就转了话题，“你刚回国，饮食一定还不习惯，我们今日就去吃西餐罢。”
“倒没那么严重。”白先音随口道：“留学生们在外面，也不过吃些烤面包、三明治之类的简餐……”
不料沈婉莹闻言竟露出同情的神色，更怜惜她这小姑子了：
“没想到，你竟也受过这样的苦。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去全上海最好的西餐厅，好好犒劳一番！”
*
没过多久，两人站在了一家餐厅门口。
“这是沪上做西餐口味最好的利查饭店。他家厨子擅做罗宋汤、葡国鸡，还有咖喱牛肉，一应俱全，包你爱吃。”
沈婉莹说罢，即伸手去推餐厅大门。大门厚重，她一个人推得吃力，白先音赶紧上前帮忙。
“怪了，以往都有侍者迎客，今日怎么……”
“又是谁在说话？！滚出去！”
沈婉莹刚将门推开十几公分，不料会被人呵斥，给她生生吓了一跳，捂着心脏拍拍安慰在自己。
白先音正欲进去理论，有人匆忙赶了过来，隔着半开的门缝与她们小声讲道：“小姐们请回吧，本餐厅今日不对外营业！”
来人留着小胡子，梳着大油头，正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为什么呀？”沈婉莹也随之降低音量，但语气中已显然极为不满了：“我可是专程带人来你这吃饭的，老板该不会，是不想做我生意了罢？”
“这哪里敢！”那老板似乎也认出她来了，详细解释道：“店里正在拍摄电影，实是无法接待客人的。还望少奶奶和这位小姐，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沈婉莹闻言往餐厅内窥视，白先音也跟着看了一眼，只见灯光摄影器材齐全，确实像在拍摄片场。
可惜男女演员因为隔得太远，又被导演和摄影机的剪影挡住，根本看不清长相如何。只是从身形来看，男的高挑挺拔，女的曲线玲珑，倒是很有俊男美女的底子……
“算了，我们走吧。”
电影拍摄时确会做清场工作，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刚才说话那人态度太过强横，吓着了怀孕的沈婉莹，才令她想要理论一番。
此时看到里面情形，知道那人是将她们当成了工作人员，看在曾是同行前辈的份上，白先音决定就此退让，拉了拉沈婉莹示意离开。
“等一等，”沈婉莹好奇心发作，又抓住老板打听了句：“是哪个明星？在拍什么戏？”
“是明星公司的罗意，在拍张石川导演的《旧时京华》呢！”
白先音一听，绝了，怎么又是罗意！
即使她们后来换了家餐馆吃饭，这个名字依然没从她身边消失。
*
“哎，你们知道罗意那事儿吗……”
隔壁桌有几个女孩在此聚会，像是女学生的年龄，叽叽喳喳的从服饰、化妆谈到电影，其中一个扎着罗马卷的小姐突然又提起了他来。
这女孩是一个男明星的妹妹，家里生意又做得挺大，身边的同学、朋友自然都恭维着讨好着她，她一开口，便如众星捧月纷纷附和起来。
“知道啊！报纸上都写了，‘彩妆皇帝刁难贫民女孩，漫天索价两百大洋！’”
有人接着话音吐槽：“可不是嘛！报上还说他个子不高，脾气倒大，做事情很不讲理呢！”
一个长发的女孩则显得有些惊讶，她弱弱问道：
“彩妆皇帝？罗意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绰号？”
“你不是喜欢他吗？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怎么还不知道？”
卷发小姐说罢，奇怪的看她一眼。
另一个女生向她解释道：“这都是因《啼笑因缘》放映时，他那一脸可怖的妆容，将电影院里小孩都吓哭了得来的。他现在名声也一落千丈了嘛！”
“哦……”
长发女孩虽然内心并不认可，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白先音听见这话，拿眼神看向沈婉莹，询问她是否知道此人。对方点点头表示这是当然的事，又竖起耳朵，听邻桌八卦去了。
“要我说啊，叫他‘彩妆皇帝’还算好听的哩！”
又是那个最开始提起话题的卷发小姐，看来她是打算继续快乐的嘲笑罗意了。
“露西小姐，这可真叫人听不懂了！”有人叫了卷发小姐的名字，问道：“要是这算好听，还能有什么算是难听呢？”
“这都不知道？当然是彩妆螳螂啊！”
“彩妆螳螂？谁想出这话来的，真是够损，也够形象！”
卷发小姐看了看她们几人，缓缓道来：
“他长得那样羸弱瘦小，又偏要出风头拍什么第一部彩色片，将嘴唇涂成血盆大口一般，就像要去台上唱戏似的！就难怪大家私下里都嘲笑他，是一只唱戏的螳螂成精了，咦~那样的丑陋和可怕，快要吓死人哩！”
“会不会正因为他以前唱过戏，本来就喜欢这样的装扮？”
“哈哈！这倒是很有可能的！”
“怪不得，那么多男明星，就他愿意演红牡丹呢~”
众女说到此处，纷纷露出种隐秘的窃笑，白先音看着觉得怎么有点像她以前认识的几个腐女朋友，磕CP时的表情……
“我还听人说啊！”一个女孩突然向前凑拢，跟同伴们小声讲：“罗意会变成这样，很可能是……
“是什么？”
“很可能是……抽了鸦片烟！”
“哎呀！你别说！”卷发小姐从未想到还有这个角度，闻言竟睁大双眼，喜上眉梢：“他现在的面相，还真是挺像瘾君子哩！”
说着还给那个女孩叉了块小蛋糕放进盘子，夸道：“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哪有露西小姐灵通！” 对方假意谦虚，神色谄媚的附和她：“都说是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种言论传出来，我看他恐怕是真的抽了吧？”
卷发小姐露出个满意的笑，腹中已有八百个心眼子在转。
“可是……”长发女孩听同学们越说越离谱，有些迟疑的提出抗议：
“我看过罗意演的《火烧红莲寺》和《歌女红牡丹》，他看着并不算太瘦，精神状态也很好，不像是会抽鸦片的人呀……”
大概是因吸毒这件事，无论对哪个时代的国人都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任何人，一旦沾上毒品，不仅是身心健康，连带着名誉和社会地位都将完全坍塌！
所以这个一直唯唯诺诺的女孩，也忍不住要站出来为她喜欢的影星反驳。
她提到的两部影片，正是是罗意最著名的作品。
一部开启了民国武侠神怪片热潮，一部是首部试制有声电影的先驱，在上映时都是票房爆棚，极受欢迎的。
尤其是《歌女红牡丹》，虽然影片声音的质量还差强人意，但这可是中国观众第一次在银幕上，听见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唱歌，自然热情高涨，纷纷涌入影院。
而那位叫露西的卷发小姐闻言，却并不正面回答，反倒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反问她：
“咦~！难道你还在看他演的那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儿？真是趣味低级！”
这显然名为疑问，实为攻击了。
果然，立刻就有人跟着她的话头说起来：“就是啊！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大家早不爱看神怪电影了，只有那些没读过书，审美低下、思想封建的小市民跟老古董还在看呢！”
“你怎么回事？我们是女大学生，要看也该看新电影，怎么能看那些充满封建恶习的旧市民电影呢？”
“对啊，新市民电影，才符合我们新青年的新思想嘛！”
“我、我又不懂什么新电影，旧电影的……”
为免于被同学们指责是趣味低级，是没文化、没审美的小市民，思想封建的老古董，长发女孩也不敢再替罗意说话，连忙敷衍过去，再度沉默了。
卷发小姐见状露出得色，又刻意降声音，神神秘秘的起了个新话题。
“你们知道他正在拍的新戏《旧时京华》么？”看到大家都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才心满意足的把消息抛出来：“我听说啊，也是不可能火的哩！”
“电影还未拍完，你怎么就知道不会火了呢？”
“对啊，难道你有什么秘密的消息渠道？”
“这你别管，总是有人告诉了我的！”
说到此处，那位小姐脸上表情得意起来，有种掌握了内部消息的优越感。
听者意会，附和道：“我就说露西小姐的消息向来最是灵通！谁叫她的表哥是陈之良陈大明星呢！对了，能请你的表哥给我一张签名照片吗？”
其他人听她请求，也跟着起哄索要照片。
“签名照有什么意思，”卷发小姐玩了手欲扬先抑，待看她们面露失望之色，才突然讲：“等我哥哪天来学校，叫他跟你们合照，岂不更好？”
女孩们果然惊喜万分，对她又亲又谢，脸上被印了好几个口红印子。她自己也极为满足，好像将别人的情绪调来拨去，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白先音看到这里戳了沈婉莹一下，低声道：“你就是在大学里学到这手撒娇的绝招？”
沈婉莹见被她戳破，只好装作用心看八卦，不敢回眼看她。
惹的白先音忍不住想笑。
那边的卷发小姐也正好在捂嘴一笑，叮嘱同伴们道：“好了，今天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都懂的吧？”
那几人配合的露出“懂得”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那个长发女孩显得有些怅然，似乎在为罗意惋惜：
“听说他之前那部《啼笑因缘》已经亏了许多钱，新片再不回本，罗意恐怕就再难翻身了……”
“李曼琳，你好奇怪呀！”
卷发小姐见她听了这么多贬低的话，心里仍是偏向罗意，有些不耐烦的撇了她一眼，打断道：
“他翻不了身有什么要紧的？你们就等着看罢，后面好戏可还多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