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魏蜀吴三分天下局势已定,诸葛亮受汉昭烈帝刘备托孤之命,数次北伐,进攻魏国西北边陲。

    在诸葛亮的猛烈攻击下,魏国的安定郡、南安郡均已投降蜀军,天水、广魏、陇西三郡仍旧顽固抵抗,岌岌可危。

    事起于大魏天水郡。

    床榻上卧倒的黑衣男子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模糊失真,光影重叠,睫羽颤抖,头痛袭来,喉咙里干涩的瘀血磨得他说不出话,强忍着沉重的压力眨了几下眼后,才逐渐恢复视觉。

    眼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昏昏欲睡的少女,微阖双目,单手拄着腮帮,脑袋摇摇欲坠,不停地磕着头,险些栽倒在地。

    “咳……咳……”男子的胸腔上传来一阵猛烈的窒息感,迫着他重重咳了一声,唤醒一旁坠入睡梦的少女。

    “诶,你醒了?”王元姬撑着一脸的惺忪睡意,从凳子上站起身,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男子的目光一扫,瞥见地上搁着一张盛满血水的铁盆,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少女,不置一词,满眼警惕。

    “你是什么人啊,怎么满身是伤地掉进了河里?还是说犯了弥天大罪,被官兵一路追杀,跳进河里去洗罪了?”少女的声音散漫而轻佻,投来一个饶有兴味的眼神,仿佛在戏弄他一般。

    他忍耐着伤口的剧烈疼痛而紧蹙双眉,阖上双眼,微微启唇道:“谢谢你救了我,立了一件大功,请问这里离天水郡有多远,纵马几日可到?”

    王元姬轻哼了一声,抱臂道:“这就是天水,你想干什么?”

    男子微微抬起眼皮,睁开一条缝,暗中打量着立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少女,一身水蓝色的布衣便服,手腕上系着一套纯黑色印暗纹的牛皮护腕,发丝里夹杂着黄沙碎粒,仅用一根深蓝色的发带简单束起,干净利落,像是习武之人。

    “在下……”

    男子的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王元姬迟疑一瞬后转身绕过屏风,拉开木门闸,与门外的来者进行交涉。

    “伯约兄长,你怎么来了?”

    王元姬惊讶地睁大双眼,有些期待地望着面前一身戎装的俊俏少年,紧张地抿着嘴。

    来者正是姜维,字伯约,是天水郡有名的少年将军,不仅容貌俊美,身材魁梧,长枪策马时更展少年英姿,自王元姬八岁时随祖父来到天水,对这少年的崇拜就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诸葛亮北伐的军队来势汹汹,姜维与城中众将士正忙着应付敌军,常常几个月不见人影,今日竟然抽空登门拜访,实在令王元姬费解。

    “我是奉太守之命搜查一个可疑的黑衣男子,前几日他落水后便不见踪影,太守担心他危害城中百姓,特命我前来搜捕。元,你没有接触过我所言的相似之人吧?”

    王元姬心中骤然一惊,很快就敛去了眸中的异样,抬起头笑盈盈地答道:“我这几日连门都没出,听我爷爷在家中讲经论道,哪见过什么黑衣男子。”

    长期操劳军务的姜维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温柔地拍了拍王元姬的肩膀,叹道:“也好,这几日城中混乱不堪,你还是不要出门了,免得惹上是非。”

    “那,太守可曾提起过,那男子犯了什么罪过,又是从哪来的人?”王元姬趁机试探地问道。

    姜维摇了摇头,解释道:“太守什么都没说,估计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看见他,一定要离远一些,免得让自己受伤。”

    “好,兄长记得休息,切莫操劳过度。”王元姬乖巧地点着头,细心地替姜维扫去银盔上的尘土,又将他送走了。

    回到屋内,王元姬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吹了案台上的蜡烛微光,刚绕过屏风,便被一股力牢牢束缚住,那黑衣男子拿着匕首比着她的脖颈,将她禁锢在怀中,刺鼻的血腥味从他身上袭来,是尚未结痂的伤口因扯动而流的血。

    “你做什么!”王元姬满腔怒意地呵斥一声,想挣脱开他的威胁,用尽了力气他却依然纹丝不动。

    “他几时还会回来?”男子沉吟道。

    王元姬不分轻重地踹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了男子汩汩流血的伤口,疼得他迅速松开了手,她黑着脸道:“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解释不清你就别想走了。”

    男子吃痛地捂着伤口,咬牙切齿道:“你们太守要谋反,我刚拿到他暗通敌军的证据,被他追杀了一路,最后迫不得已才跳了河。”

    “你胡说!”王元姬果断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指向男子的胸口,“你有什么证据?”

    男子丝毫不理会她的利剑相逼,冷漠地推开了剑背,从衣带中掏出一张单薄绵软的纸张,交在王元姬手里。

    这信上的字迹的确出自天水太守马遵,王元姬读着信件的内容,分明是太守马遵与敌方蜀军将领魏延的通信,太守自知大势已去,于是约定了投城的日期,归降诸葛亮的蜀汉大军。

    “你……我凭什么信你?”王元姬锁着眉头,又将纸张交还给了黑衣男,与他隔了一段稍远的距离,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男显然不愿意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略敷衍地答了一句:“阿昭。”

    停顿了片刻,他又道:“你和天水太守很熟吗?当心着别被他骗了,我今日所言字字皆真,若七日后蜀军来犯,想办法拖住马遵,别让他打开城门。否则,蜀军就要兵不血刃夺走天水郡了。”

    “啊?”阿昭说话的速度太快,王元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伺机跳窗逃跑了,眼前唯余一片黑暗,仿佛他从未来过。

    王元姬将头探出窗外,已经寻不到阿昭的半片身影,只是窗沿上依稀留下了斑驳的血迹,受这么重的伤也能跑走,这人还真是顽强。

    傍晚,王元姬心事重重地敲爷爷王朗的门,呼唤他一起吃饭,饭桌上祖孙二人只顾着吃菜,很默契地不置一词。

    终于,王朗撂下饭碗,声音沧桑而沉重,“元,明天你就收拾行囊回洛阳吧,现在陇西一带战争频繁,天水郡恐怕不日也会被蜀军侵扰,你留在这多不安全。”

    “不行!”王元姬也装模作样地撂下碗筷,不满道:“爷爷,我已经在这里待好多年了,就算不能生还,死也要死在这里,咱们同在一处,我心里也安定。”

    “傻孩子,你将来是要嫁人的,洛阳里那么多与你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留在天水能挑到什么样的人家?”王朗苦口婆心地劝道。

    “姜……伯约兄长不就很好吗?”王元姬把声音压得像蚊子一样小,轻声细语地反驳。

    “什么?”王朗年纪大了,耳朵发聋,当真没听清王元姬在低声蛐蛐什么,板着脸又问了一遍。

    王元姬知晓王朗素来不喜欢她和姜维来往,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摇摇头心虚地说:“没,没什么。”

    怎知王朗却像把什么都看透了似的,不屑地哼了一声,望着孙女圆润的脸颊,道:“我不希望你嫁给一个成天出生入死或是位高权重的人,要找个知冷知热,待你始终如一的夫婿。”

    她哪想过嫁人那么远的事情,见祖父不太高兴的样子,笑嘻嘻地贴上前去,安慰道:“那我就一直陪着爷爷留在天水,我不要回洛阳。”

    王朗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抚着孙女的头发,道:“你到底是不想回洛阳,还是不想见你那继母?”

    她悻悻地从王朗身边钻出去,撇着嘴道:“既不想回洛阳,也不想见她,我去收拾碗筷了,爷爷你早点睡吧。”

    继母夏侯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既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就这么一直住在天水,远离京城那些纷纷扰扰,挺好的。

    王朗慢悠悠地扶着拐杖,佝偻着身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走起路时摇摇晃晃,说话也拖着长音:“太守派人来送信了,约我去他府上坐坐,你先回去睡觉。”

    太守……

    “等等!”王元姬扬声阻拦,王朗迟疑地扭过头,她想起今早的黑衣男子指控太守马遵的罪行,只怕祖父此去多有风险,担忧道:“还是别去了,太守最近忙得很,哪有功夫和你谈一些无聊的学术。”

    马太守已经驻守天水十余年,劳苦功高,若说他暗中投敌叛国,没有人会相信,连王元姬自己都张不开口,可她又不敢不信,只好含沙射影地劝王朗最好不要冒这个险。

    王朗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还以为是王元姬在和他怄气,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去,“你爷爷我哪里是失约的人。”

    望着爷爷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下,她内心空荡荡的,躺在院子里祖父常坐的摇椅上,空对着漫天霞光,不知不觉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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