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州府地处群山之中,在来到谷州之前,木姜接连翻过了好几座山。等远远望见谷州府的城墙时,他心想,终于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到谷州府后,木姜找了一家饭馆,一边埋头吃面一边听邻桌的人闲聊,这才知道这里有个谷州刀派,近日要进行春日大较。只听得一人说“又有好戏可看了”,同时另一人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木姜平生有两个最大的爱好,一是吃他爱吃的食物,另一个便是观摩各门各派五花八门的武功招式,虽然近年来他对第二个爱好的兴趣淡了不少,但长久以来的惯性仍让他内心有一瞬的雀跃。

    而且这门派刚好又是一个“刀派”。木姜看了看自己靠在桌边的长刀,心里有些痒痒的。

    一番犹豫后,木姜还是打听了地方,朝谷州刀派武场这边而来。

    谷州刀派并不出名,较武场倒是修得气派。并且,来看大较的人比木姜想的要多很多。

    木姜看了一阵,便觉谷州刀派的刀法十分平庸。偶有一两招看上去倒是能唬住人,但空有架势,内里空洞,并无多少意思。

    大较没什么可看的,木姜便在谷州府的街道上闲逛,结果突然被一个陌生汉子扯住,上来就说要找自己报六年前断臂之仇。

    ……

    啊?

    啊啊啊?

    木姜心说不是,哥们。

    我完全不认识你唉。

    木姜努力搜索记忆,回想六年前自己惹上的人,惹上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很多,可没有一个是长成这位大哥这样啊!

    但其实木姜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他跟人放对,向来都只注意对方出招,至于对方的脸,他几乎不怎么看。所以跟人动过手却对对方没有印象,这种可能也是存在的。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汉子是自己现在这副皮囊结下的仇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点难说清了。

    那个汉子又说:“我知道你是水西来的。你来水南干什么?”

    木姜心里咯噔一下。

    那汉子说中了,他确实是从水西来的。只是他来水南的目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好在最后那汉子也放弃了纠缠,不过看样子,那汉子之后是会来找自己“复仇”的。

    木姜叹了口气,真是人在街上走,锅从天上来。不过江湖嘛,就是这样不是吗。

    虽然谷州刀派的大较比武让木姜提不起兴趣,但木姜还是抱着来都来了干脆看到最后的想法,在大较第三天依旧来到谷州刀派,没想到在大较最后一天,他还真有意外收获。

    木姜对各门各派的武功招式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只是这次的收获,跟招式有关,亦无关。

    等到那名叫做雨馀凉的弟子上场比试时,木姜其实正起身准备走人。结果在起身前,刚好看到他拆解谢岚星使出的那招斩云诀,木姜一怔,头略微抬了抬。

    之后看到的便是雨馀凉摔下比武台并吊在台子边缘的场景了。

    木姜所坐的位置离观武台很近,而此时雨馀凉的师父辜俊愿也在观武台上,在这一幕后,木姜听到辜俊愿无不厌弃的一句话传来:“天生愚笨,让人看了便讨厌。”

    木姜暗暗叹了口气。

    人一笨,就会很可怜,也会招人讨厌,但人是聪明还是愚笨,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造化总是弄人,轻易把人分成幸与不幸。

    这之后木姜去了谷州刀派藏书阁,又跟随雨馀凉一直到他家中,木姜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知道雨馀凉拆解谢岚星的那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少年看着又软又傻,却还挺警惕,木姜问了一大阵,什么有效的信息都没撬出来,恰好这时又有人来,只得暂时离开。

    没关系,慢慢来。何况,这名叫做雨馀凉的少年倒不一定知道什么,自己真正该找的人,应当是管理谷州刀派藏书阁的雨姓老者,那个叫做雨休的人。

    于是他虽表面离开,却在在暗处注意着雨馀凉的动向,下午也跟着雨馀凉又来到了谷州刀派。

    不想之后突发异变,琥沙派和重云门的掌门跟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直接动起了手。

    谁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纷争不休,这就是江湖。

    这些事情,跟他无关啊,他只需把注意放在雨馀凉身上就好。

    木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雨馀凉所在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名叫做的谢岚星的弟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雨馀凉身后,突然伸出双手猛力一推。

    什么仇什么怨?

    多么直白幼稚,多么恶毒。

    木姜先是一惊,随后一边感慨,一边飞身跃下了看台。

    唐奕才和夏篁同时使出杀招向对方攻去,雨馀凉出现在中间时,他们已来不及收势。木姜见这阵仗,一开始本想挟着雨馀凉就走,躲开了事。却发现在自己右手边的唐奕才见雨馀凉出现,有意收功,左边夏篁却丝毫没有收招的意思,径直冲来。若她闪开,右边那位就算不死,也要么脏器俱损,要么筋脉寸断。

    一瞬之间,两人都已来到木姜跟前,距他只有几尺远了,四周的惊叫声兀自响个不停。

    木姜心念电转,左手手肘往唐奕才右腕上一撞,唐奕才登时感到右手一酸,不知怎的剑就脱了手。木姜接剑,转身向夏篁削去,夏篁的短剑也脱手飞出。

    看台上哗声一片,万分危急的形势,就这样被化解了。

    木姜站直了身子,转身将剑双手捧上,交还给唐奕才。唐奕才怔愣在原地,疤脸汉子木姜将剑捧在他面前良久才如梦初醒般接过。他这才看清眼前化解了这场危机的疤脸汉子的容貌,又见木姜背上交叉背着一柄长刀和用长条形布袋裹着的东西,唐奕才久在江湖,知道布袋里应当是另一把兵器。正思索间,木姜已把背上的长刀取了下来,握在了左手。只见木姜上前几步,右手抓住雨馀凉手臂,将后者拉起。

    夏篁心中也惊疑不定,当他看见木姜拿剑来对付自己时,立即将更多内力聚集在右手上,随着剑势呼啸而出。心道木姜无论如何也挡不下这一击,他这饱含内力的一剑,不仅能直接斩断或弹飞木姜手中的剑,还能接着一剑贯穿木姜和唐奕才两个人。

    可木姜却没有直接以剑和他的剑相碰,而是手腕一斜,剑刃倒削他右肩。这样一来,就避开了他内力的锋芒,而夏篁若不立即回剑封挡,整条胳膊都要被削下来。因此他无法,只得右臂向后一收,这一收,剑身上附着的大部分内力也收回去了。木姜正是看准这一时机,一击将他的短剑挑飞。

    夏篁看得仔细,木姜击飞自己的剑,并不是倚靠多么深厚的内力,而是先逼自己收回内力,再趁机出手,否则自己的兵器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挑飞?

    木姜将他的剑击飞时并没有运使太多内力,否则他此刻已是虎口迸裂,鲜血满手了。饶是如此,夏篁也感到自己的右臂一阵阵发麻。

    郑宝卿与唐奕才的大弟子兼副手黄开秋低声商议一阵后,郑宝卿越众而出,走到唐奕才身边,向疤脸汉子施了一礼,道:“不知有高人在此,实在失敬,就请高人与我们一同御敌,退敌后好随我们去盟主大人那领功领赏。”

    木姜并不回答,郑宝卿面上随后就有些讪讪的。

    夏篁盯着木姜道:“你又是谁?你是为了救那个小孩,还是跟重云门琥沙派是一伙的?”

    木姜道:“这个小孩现在还不能死。”

    夏篁道:“这么说你只是为了救那小孩。好,那现在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他话音还未落,身形就已飘出,先在十几步外拔出了刺入石板的短剑,再纵身跃起,又回到了阁楼屋顶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只见夏篁将短剑收入袖中,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短笛,凑到嘴边吹奏一阵后,忽然有二十多条人影从阁楼后面爬了上来。

    他们衣衫破碎,满身血污血洞。虽然拥有人形,但爬上来的动作实在不像是人。

    鲍楚楚看清站在屋檐上的人,突然全身剧烈颤抖,激动起来,大叫道:“爹!爹!!”

    鲍楚楚早就在期待这次大较,这半年来她苦练武功,甚至还根据师父传授的招式悟出了新的出招方式,从她悟出新招的那天开始,就想着要在这次大较上震惊全场。是以这半年来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演练过这几招,就是跟父亲鲍钟切磋也没有展露,为的就是给自己父亲一个惊喜。得知春日大较提前,正中她下怀,哪知鲍钟却说自己在她比武那几天有事。

    数日前,她还在为鲍钟不能来看自己大较比武而闹脾气,鲍钟跟她解释说在大较那几天刚好有重要人物来九寒山牢,实在抽不开身。鲍钟临走前送了她一个小荷包,也被她扔在了地上,连奶奶也没劝住。她脾气大,每次生气都要好久,那荷包现在还在饭桌旁的椅子下面没有捡起。

    先前鲍楚楚隐隐约约听到九寒山牢出事了,心里先是一沉,但马上又安慰自己爹不会有事的。监牢出事,不是犯人越狱就是有人劫狱,爹武功高强,就算有人越狱劫狱,爹也不会有事。

    以前,鲍钟每次从九寒山牢休沐回来都要来门派接她,每一次鲍钟在谷州刀派大门口见到她,都会满面笑容地上前,将一包她最爱吃的绿豆饼放在她手里。

    然而现在鲍钟就站在那里,双眼无神,对鲍楚楚的叫喊也没有任何反应。

    郑宝卿哼了一声,抬头道:“被我们杀死不少,现在只剩这么些了啊?没能在我来谷州刀派的路上杀了我,你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夏篁道:“我可没指望靠他们就能拿下郑门主您。本来我们的想法是用蛊虫来控制人,让宿主能够把生前的武功完美地使出来,成为又强大、又听话的人形兵器。”他叹了口气:“只不过失败了,宿主生前的武功使不出来,成了只依靠本能乱扑乱撕乱咬的活死人。只有在笛音的驱使下,才能暂时发挥出接近生前的水平。”

    “生前”两个字刺激了鲍楚楚的神经,她大叫道:“生前,生前?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已经死了吗?”

    夏篁微微一笑:“是呀妹妹。”

    鲍楚楚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倒塌了,她双腿阵阵发软,手臂酸麻难当,调动了极大的毅力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坐倒在地。鲍楚楚直直地盯着屋檐上的夏篁,继续问道:“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们是不是跟坟墓里的死人没有区别了?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们明明还能站着,他们没有死!”虽然极力维持着冷静,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那段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巍巍颤意更是止不住地从字里行间中抖落出来。

    雨馀凉从鲍楚楚的话音中都能感受到,她心中的那根弦已经处于崩断的前夕。

    夏篁道:“活的不是他们,是蛊虫。他们只是为蛊虫提供养料罢了,一旦蛊虫把他们体内的脏器啃噬殆尽,蛊虫就会破皮而出,另寻适宜的居处。而在蛊虫寄宿在他们体内期间,我就可以像刚才那样以笛音驱使他们的尸体。”

    鲍楚楚彻底崩溃了,道:“不,不!你是在胡说,你在骗我,他们没死,他们没死!!!”她一边说,脸上涕泗横流,双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形迹近乎癫狂。

    夏篁不再理会她,转过头去继续对郑宝卿等人道:“二位掌门,我今天出现在这里,除了试验蛊虫的效果,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二位把性命也交代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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