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姜将雨馀凉其中几套刀法中的问题一一摘出来说了,又道:“还有几套刀法的部分招式,你们门派大较的时候我没见弟子使过,所以不知道原本是什么样子,只能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推测哪些地方是有问题的。”于是将那部分招式的问题也跟雨馀凉说了。

    说完问题,木姜道:“其实这些招式你自己演练出来都还不错,怎么一到实战就磕磕绊绊?”

    雨馀凉本以为木姜看他演练完招式会感到失望,没想到木姜却说他“不错”,这让他稍微有了些信心。于是道:“我……我一跟人实战就会十分紧张,手也不知道怎么出,脚也不知道怎么出了,自己一个人在一边练好的招式,一招也使不出来。”

    木姜略一颔首,道:“比武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但最终都是为了达到‘赢’这个目的。就我个人来说,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就是见招拆招,对面使出一招,我就钻研要怎样做才能将他的这招拆解了,并依据拆解的情况顺手进行反击。当然,这只是我的方法,也有不少人是通过以极快的速度出招让对方措手不及来达到取胜的目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思路,但真正的高手过招,往往会几种思路混合使用。”

    雨馀凉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在心中思索一番,觉得甚有道理,突然感到心中大畅,极是兴奋。同时他想到,木姜自己在临敌时,的确是对方出一招,木姜拆一招。若对方的每一招自己都能拆解,那么是怎样都不会输的了。关键是要如何拆招呢?

    雨馀凉道:“木前辈,我想着重了解一下见招拆招!”

    木姜道:“其实不同的刀法也好,不同的剑法也好,还是枪法、鞭法、掌法、腿法等其他武功也好,本质上是一样的。因此将一套武功剥皮拆骨,吃熟摸透后,对其他各门各派的武功也就能触类旁通,大体了解了。而等到精熟一套武功后就要开始着重注意不同武功路数各自的特点,它因为什么和其他武功分开,自成一派。这些将它们区分开来的小特点往往就是拆解一套武功的关键所在。”

    雨馀凉一边听一边觉得自己每一刻都有新的收获,只觉木姜说的每一句话都大有道理,而之前从自己未想到过,也从未有人跟他讲过。当即道:“木前辈,可以稍微等一下吗,我去拿纸笔记下来。”

    木姜微微一笑,道:“一家之言,不用刻意去记。你勤加练习,多多临敌实战,自能总结出一套独到的经验。”

    雨馀凉听到木姜说要他“多多临敌实战”,不由得恐惧紧张起来。

    木姜抬头看了看,此时月亮已近中天。便道:“该睡觉了,今天就先休息,明天再继续吧。你只记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敌动我动,以不变应万变。”

    雨馀凉心中一动:“以不变应万变?”他似乎悟到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于是二人在篝火旁各自躺下。

    如若在平时,雨馀凉是不敢一个人睡在野外的,说什么也得先找到镇子或农舍落脚。

    但现在不同,木姜就在自己对面,两人之间只隔着篝火。

    木姜的武功就不说了,单说他的长相,看那粗犷的眉毛,看那黝黑的肤色,看那道极富野性的疤痕,从外到里,从样貌到身手,都满满的是安全感,什么猛兽强人,通通不在话下。这种状况下,雨馀凉在野外露宿,不仅完全不害怕,甚至觉得自己能好好欣赏一下月色。

    雨馀凉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他在,木姜也不会这样夜宿山野,但原因跟他的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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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馀凉兀自在梦境中,梦里他还在谷州府,爷爷雨休就在旁边,突然听得远处似有人在呼唤自己,眼前白晃晃明澄澄的景象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便是一片黑暗。

    “雨馀凉,雨馀凉。”

    确实有人在叫自己,且那声音不在远处,而是近在咫尺。雨馀凉猛地睁开眼,一道陌生汉子的身影便立在自己跟前。

    雨馀凉有些恍惚,愣了愣神,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木姜。

    他的意识一下被从遥远的梦境中拉扯回现实,这才想起雨休已经死了,谷州刀派的种种,也皆已成为过去,而他如今所在的,是一条结果未知的道路。雨馀凉内心一阵伤心难过,背脊却又隐隐有些发凉。

    木姜微笑道:“可别以为没在门派就不用早起了,跟着我可不比你在门派轻松。”

    雨馀凉道:“我不怕早起,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地方。”

    第二天,雨馀凉和木姜一早便起身赶路。中午吃过干粮后,木姜继续教雨馀凉武功。

    “你要拆招,首先要灵活。大较那天,你用来拆斩云诀的那招,就不算灵活。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使的那招?”

    雨馀凉怔住,难为情地摇摇头。

    他一点都记不得了。

    木姜道:“……你交叉双臂,以右手抓对面右腕,左手握刀刺他侧颈。”

    雨馀凉想起来了,连忙“啊”了一声。

    木姜道:“其实单就对面最后使出的那大半招斩云诀来说,要拆解又何须将双臂交叉?只需左手捉他右腕,右手直刺他颈项即可。双臂交叉,是在对方配合步法的情况下,为了让用出这招之人也被迷惑,所以才颠倒左右。他要迷惑你,你也迷惑他,虚虚实实,如雾如云,这才是斩云诀和拆解斩云诀的要义。那姓谢的小子下盘呆滞,全无步法,你也就不用多费力气了,这便是灵活。”

    木姜接着又问雨馀凉:“那天谢岚星是怎么砸断你的刀的?”

    雨馀凉心中一沉,这个他记得清楚。

    只见木姜拔出了自己的刀,道:“现在你用那天他砸你的刀的方式来砸我的刀。”

    雨馀凉闻言,摆好架势,随后大喝一声,举刀向木姜的刀猛力砍去。

    雨馀凉的刀刃还没触及到木姜的刀,木姜便刀身一转,雨馀凉尚未反应过来,木姜的刀刃就停在了与他侧颈相去不及一寸远处。

    木姜不给雨馀凉发呆的时间,道:“再来。”

    雨馀凉又一次朝木姜的刀砍去,这一次木姜又将刀朝另一个方向一转,下一刻雨馀凉低头,见木姜的刀刃停在了自己咽喉处,刀刃与咽喉相距一寸左右。

    接下来木姜让雨馀凉向自己攻了二十多刀,每一刀都是雨馀凉用自己刀去砍木姜的刀,方位、角度完全一致,但木姜每一次都以不同的拆解方式拆解,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利落娴熟。连用了二十多种不同的方式,最后却都将刀刃停在了雨馀凉脖颈处。

    这一顿拆招让雨馀凉看得目瞪口呆,忙叫:“木前辈,请木前辈将此技传授与我。”

    木姜把自己的刀往刀鞘中一送,道:“不急。你方才看到的,是从刀法上破他这招。此外还有别的思路……”木姜说着就伸脚往雨馀凉脚后跟一勾,动作迅捷却轻,雨馀凉立感重心有些不稳,却仍是站住了。木姜道:“他要来砸你的刀,难道你的腿是摆设?就算不攻他下盘,难道不能往上抬?踢去他的刀,踢他胸口,踢他下巴,都不是不可以。就算你的腿不用来攻击他,难道不能跑?他要来砸你的刀,你先跑到另一处,和他拉开距离,他还砸得到你的刀不成?就算你不想一味招架躲闪,要拆他的招,先拉开距离也可以算是拆招动作的一部分啊。你甚至可以趁势绕到他身后,一刀戳进他背心,戳他个凉透。”

    木姜看向雨馀凉,道:“如此,他要来砸你的刀,就算你没有将内力灌在刀刃中,也不是能轻易砸断的。”

    雨馀凉听得痛快,转而又想到木姜分析自己之前跟人打斗的出招就说了这许多,光这些自己就已经有些记不过来,不免有了畏难之心,一滴汗从额角滑落。

    木姜注意到他的紧绷,放柔了声音道:“一开始是很困难,等你入了门道后,触类旁通,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着急,慢慢来。”

    雨馀凉心里感激木姜对自己的安慰,忽然想到,那天自己是想拆谢岚星的那刀的,只是他力大,自己没能卸开他的劲道。便将这些跟木姜说了。

    木姜听罢,先是一怔,随即说道:“我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他抬头看向雨馀凉,问:“之前在谷州刀派,你们师父有教你们怎么修炼内功没有?”

    雨馀凉道:“有的,只不过……”他有些忸怩,“只不过我平日没花太多时间在修炼内功上……”雨馀凉不喜习武,平时便常偷懒不肯用功。

    木姜道:“你卸不掉他的力,跟你内力修为不足有关。招式和内力相辅相成,不可偏废。若只有强大的内力,却没有招式将其框柱,引导它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便会像野火一样,只能空自剧烈地燃烧,却烧不到任何目标。但如果一点内力也无,不说很多招式的威力发挥不出来,对你的轻功等其他方面也会有限制。”

    “招式、内力,不同的习武之人才能、风格不同,各有偏重,有些人招式强些,有些人内力强些。天下习武之人何其多?然而能做到二者并行不悖,招式神幻莫测,而又内力深厚无比的的人,在包括水西、水南、水东三地的整个武林都屈指可数。”说道这里,木姜忽然有些出神,呆呆地望着前方。

    雨馀凉问道:“木前辈,你是招式强些,还是内力强些?”

    木姜道:“招式。”

    雨馀凉通过先前木姜出手时对他的观察,心里也是这样想。

    木姜低头思索一阵,道:“这样,其他的先暂时放一放,我先教你修炼内功的法门。”木姜顿一顿,“你既要跟我学,就不可再像从前那般。若是自己不勤加练习。我再怎么教都是徒劳。”

    雨馀凉脸上一红,道:“是。”

    之后几日,雨馀凉和木姜白天赶路,在赶路的间隙和夜晚,雨馀凉便照着木姜所授法门修习内功。修习内功并不轻松,须得长时间内集中全副精力,松懈片刻,便前功尽弃。木姜已有很久没打过坐了,但雨馀凉打坐、运气吐纳之时,木姜也坐在旁边陪着一起打坐。

    雨馀凉当真不再偷懒,就是在赶路时,也在体内运气,尝试冲开一些经络穴道。如此,雨馀凉内力每天都比前一天小有长进。几日过后,木姜再去试雨馀凉的内力,也感觉到他的内力跟之前相比有较为明显的变化了。

    雨馀凉感受到自己的进步,虽然进步不多,却也十分欢喜雀跃。

    到了春分那日,午后明晃晃的日光倾洒在笔直宽阔的道路上,微风被阳光一烘,拂在脸上也暖洋洋的,路边花树上粉白细小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雨馀凉仍穿着冬天厚重的衣物,走在路上,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他突然想起,若在往年,谷州刀派的大较在这几日就要开始了。每年自己比试完后,都会带着被木刀打出的又热又痛的红痕回到家中,这时爷爷要么是在后院里择菜,要么是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见他回来了,会一边问他大较结果怎么样,一边赶紧去翻找伤药。

    如此平常,却如此令人怀念。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他也离开了原来居住了十一年的地方。

    木姜一边走一边道:“你一直以来学的都是谷州刀派的武功招式,我们就先顺着它的思路来练。”

    雨馀凉回过神道:“谷州刀派的武功不是……”他想说,无论是爷爷,还是木姜,不是都觉得谷州刀派的武功不怎么样吗,那他练了有什么用?

    木姜道:“习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先从你熟悉的地方入手,再逐渐深入。另外,你们谷州刀派的武功练好了,对付一般水平的江湖人也不成问题。若让你放弃以前学了十年的路子另学一套新的武功,会更加费劲。”他转头看向雨馀凉,“招式现在对你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随机应变的能力。”

    雨馀凉道:“难道招式就没有高下之分?”

    木姜道:“有。但这不是你这个阶段思考的问题。”

    雨馀凉无言以对,但心内仍是不甘心,缠着木姜教自己另一门招式更高明的武功。

    木姜道:“好罢。”遂教他另一套武功,雨馀凉练了几天后觉得果然困难,还是练回了谷州刀派的武功。

    木姜一边看雨馀凉练谷州刀派的武功,一边对这些武功的招式进行改进:“那一招你可以继续按照原来的样子练,这一招就别这么练了,换成出左手右脚,刀第二次斜向右下之后的动作可以全部去掉……”

    二人就这般边练边改,雨馀凉练到后来,越发感觉到木姜让他弃而不练的都是动作繁冗、而无实际功用的部分。而木姜除修改一些招式之外,还增添了许多新的出招方式进去。

    这些招式谷州刀派的师父虽从未教过,但雨馀凉练习上手却不像之前木姜之前教他的其他门派招式那样费劲。木姜添加的这些新招,雨馀凉之前是没有见过,然而奇怪的是,他依然能感受出这就是谷州刀派的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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