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苏芷清没有哪一次是争论过母亲的,不是因为理由不充分,而是她总能不断输出她的“歪理”。

    “诋毁?我诋毁你什么了?我供你吃、供你住、供你上学,我做错了?!诋毁?你怎么说得出口!”母亲指着她说:“你画画是不是影响学习了?暑假让你去补课,结果就考了这点成绩?效果呢?!东西拿来!”

    母亲伸手就要夺走苏芷清的画册。

    画册的一半已被她塞进书包,另一半被母亲拽在手里,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此时力气竟然这么大。

    如果换做是别的东西,或许苏芷清现在已经放弃了,无论是被母亲丢进垃圾桶也好,还是卖给收旧货的也罢,她除了哭上一晚,抽噎三四天外,就没事了。

    然而,现在的这本画册对苏芷清来说是失而复得的物品,何况是彼此交心后发现有诸多相似之处的林崖送给她的,里面的每一幅画都是苏芷清和他的共同经历与成长,对她重来的人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这时,厨房里油烟机的声音停了,难得有机会下厨房的父亲出来喊她们吃晚饭:“吃饭了,有话吃完饭再说。”

    “吃饭?”母亲见抢夺不过,便放弃了,但依然怒目圆瞪地指着苏芷清:“你不断绝了画画这个念头,就别想吃饭!”

    “不吃就不吃!”苏芷清胡乱抱起书包,按入画册,扯下挂在头上的松垮皮筋,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之际冲出了家门。

    “有本事别回来!”母亲吼道。

    ***

    不知不觉中,苏芷清跑到了林崖家门口,她按响了门铃,却无人应答,勇气似乎消耗殆尽,连同身体的力量也一起抽离。苏芷清无力地坐在了大理石台阶上,抱着书包和画册,呆望着对面花坛里种植得冬青树。

    六点的天空,橙红色一片,把绿叶也染得几近金黄。

    母亲以她的方式教育苏芷清多年,却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曾经,在她管教下的苏芷清变得唯唯诺诺、沉默不语,如今,重来一次的自己渴望和她恢复关系,多次想要好好说话,却屡屡被她的行为激怒。苏芷清知道,以她的年纪,和她那个年代的经历,这样做对她来说是正确的,但她不会原谅一个把自己女儿作为一个没有思想的物品来培养的家长。

    苏芷清理解她,但不原谅。

    那天,她烧毁苏芷清画册时候的熊熊烈火仿佛又在面前燃烧,灼伤了她的自尊。

    苏芷清低着头抽泣起来,即使内心成年,压抑多年的苦涩依然汇聚成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袖口。

    二十二岁,依然是会哭的年纪。

    “苏……,你怎么在这?”

    苏芷清微微抬头,看见林崖提着超市购物袋站在我面前。

    “你怎么……哭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

    “没事……”苏芷清擦去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你……能不能赏我一口饭吃?”

    ***

    “你爸妈呢?”进了屋,苏芷清才察觉自己的唐突,没有考虑到他爸妈会在家的情况。

    “他们忙着打包发货,国庆期间都是深夜才回来。”林崖盛了两碗白粥放在餐桌上。

    接着从购物袋里取出一个玻璃罐头,打开:“我只简单煮了粥,这是去超市买的腐乳,将就吃点吧。你……和你妈吵架了?”

    苏芷清抽过桌上的纸巾擦去泪痕,点点头,夹了块腐乳就着粥,喝了几口。

    “暑假的时候,看你妈妈人挺好的,发生什么事了?”林崖问道。

    苏芷清把画册放在他面前:“因为这个被她发现了。”

    林崖放下陶瓷勺子,翻开画册内页,好几页因为抢夺的关系,有了褶皱。

    苏芷清自己定下主题、只打了草稿轮廓的“齐心协力”还有“运动会金牌”上的铅笔痕迹都有些晕开了,而那张卡在画册里的“自画像”,则是缺了一角,好在没有影响画面。

    “怪我自己不小心,没有带走,这才被她发现了。暂时,先放你这里吧,我怕等我回去,她又要搜我书包。等节后,你再还我吧。”苏芷清让他替自己保管。

    “好”,林崖把画册内的褶皱页捋平后合上放在一旁,问我:“吃完饭,你打算怎么办?回去吗?”

    “我想多呆一会儿,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太早回去,又得面对她”,苏芷清舀着粥,有点食不下咽:“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和你爸妈的关系,见面少,就不会争吵,还有很多自由空间,也羡慕赵添峥,虽然父母离婚了,但现在新的家庭很和睦,而他和新的母亲也能沟通。”

    说到最后,苏芷清再次哽咽,喉咙变得干涩。

    “算了”,苏芷清努力让自己不再继续失态,过多负能量的输出只会让林崖感到不适:“不说这个了。对了,你爸妈那么晚回来,你要不要去送点吃的?他们尝过你的手艺吗?”她用纸巾擦了擦鼻子。

    林崖摇摇头:“他们连我会做菜都不知道。这厨房,他们即使踏进来,也没有注意到那些瓶瓶罐罐。”

    “那……”,苏芷清建议道:“要不要去给你爸妈送饭?虽然今天你只煮了普普通通的白米粥,但也正好借由这个机会,拉近你和父母的关系。不是很好嘛?你可以做个煎蛋。”

    林崖看着她,沉默了许久,说道:“苏老师,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你会生气,但我还是想说。”

    苏芷清点点头:“说吧,我大概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你想帮我缓和家庭关系 ,但对你自己和母亲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不静下心好好化解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是她的思想观念太老旧,而且我说一句她就反驳十句,我能怎么办?”一想到母亲,苏芷清又开始头疼,并且带着焦躁数着还有几个小时就得回家。

    这重来的人生,又将受制于她。

    “走吧,我陪你去送粥,正好我也出去透透气。”苏芷清站起身。

    “不去,我不想去。”林崖拒绝得很果断,低头把剩下的粥喝完后,就去洗碗了。

    ***

    林崖把苏芷清带到二楼他的卧室也即是书房,但没有书架。

    一张电脑桌置在窗口附近,月光通过未被蒙上窗帘的窗户落进来,照在键盘上,桌子右上角散乱着几张草稿纸,做了几道题的试卷被黑色签字笔和黑色马克杯压着,单肩包被随意扔在了没有叠被子的床上,运动会的奖牌挂在墙上。

    他把凌乱的桌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对苏芷清说:“我先去洗个澡。”

    “行”,苏芷清喝完“娃哈哈”扔进桌旁的垃圾桶里,从书包里取出数学试卷,开始读题。

    十五分钟后,林崖洗完澡出来,没有穿睡衣,而是和平常在学校一样的T恤长裤,并且头发已经完全吹干了,服帖又蓬松。他去楼下端了两杯热牛奶上来,坐在苏芷清旁边一起做作业。

    “你在自己家,洗完澡还穿这么正式啊?”苏芷清问他:“不穿居家服或者睡衣吗?”

    “你是不是不知道男生一般在家穿什么?”林崖笑着说。

    “难道不穿啊?”苏芷清随口一说。

    “对啊。”

    “啊?”苏芷清震惊地看向他,喝牛奶差点被呛到。

    “这种天就只会穿条裤衩。男生宿舍都这样,不信你问何骁。”

    “……你怎么这种事都告诉我啊?还真以为咱俩是兄弟,我性别还是女的,好吗?”苏芷清皱眉道。

    “陈述事实。”林崖振振有词道。

    “……”,苏芷清想起一件事,便问他:“你怎么不借赵有邪的书看了?”

    “名著太晦涩难懂了,我还是不看了。它们只适合赵有邪那种好学生。”

    “可能,只是这个作家的书不适合你吧”,苏芷清对他说:“我以前也不爱看名著。”

    之后,他俩便没再说话,各自安静地做着作业,期间苏芷清把两幅画又完善了些。时间过得很快,一下就到了十点半。

    “你是不是该回家了?”林崖指着手机上的电子时钟:“很晚了,你爸妈要着急的。”

    “不会的,因为他们知道我跑不远,不可能真的离家出走。”话虽这么说,但苏芷清还是盖上了笔帽,收拾书包。

    十点半,母亲应该上床睡觉了,这会儿回去,就无需面对她的严厉批评了吧。

    “我送你回去。”林崖站起身。

    小镇的治安虽说良好,但深夜黑黢黢的天色让苏芷清仍不免感到一丝怯意,便点了点头。

    ***

    林崖送苏芷清至岔路口的路灯下后,后者便让他回去了。

    小镇很小,邻里之间多多少少都认识,万一有哪位大嘴巴的看客此时才回家看到自己同林崖孤男寡女的回家,传到母亲耳朵里,就算苏芷清有一千张嘴都辩驳不请了。

    苏芷清把书包背在胸前,以给自己安全感,一路小跑回到家。

    楼下客厅的灯还亮着,苏芷清以为母亲还没睡,等着自己回家好再批评自己一顿,然而推门进去时,发现是父亲。

    “爸,还没睡呢?”苏芷清轻轻地关上了客厅的门。

    “你胆子够大,学会离家出走了?”父亲关了电视,掐掉了香烟。

    “太晚了,我上楼洗漱了,你也早点睡吧。”苏芷清边说边来到楼梯口,准备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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