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崖父母在外经商的第一年,赚了些钱,具体多少林崖不清楚,只知道过年回来时,俩人买了一台BB机,身上的衣物也是崭新的,还给林崖买了不少新的文具。

    那晚的年夜饭,是多年来最丰盛的一次。一年没怎么露出笑脸的奶奶,在那天展颜。

    晚上,林崖父母在庭院洗碗的时候,奶奶搂着林崖说了很多他父亲小时候调皮的故事,那天,是奶奶笑得最明朗的一次。

    然而第二年,他们的生意就亏了,不过好在没有亏损本金。而这一年,也是林崖被校园暴力的开始。

    奶奶见钱没了,担心地劝儿子儿媳回来,之前离职得那家工厂的老板是老熟人,还能让他们回去的,可林崖父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赚大钱的愿望在他心里早已生了根。

    奶奶见说服不了,便作罢了。当她把林崖受欺负的事情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偶尔抽空回来去学校开趟家长会,但林崖的父母总以回去的车子一个月才一班、要努力赚钱把损失拿回来、小学生说胡话就是闹着玩等诸多原因,对奶奶的话置若罔闻。

    奶奶摸着当时读二年级的林崖的脑袋说:“你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是想让你穿上新衣服,让咱家过得更好。”

    第三年的时候,林崖父母的生意有了快速的发展,到了年底的时候,BB机换成了大哥大,回来时俩人给照顾他们家的亲戚、邻居都带了新年礼物。但也就是在那个新年,她的奶奶第一次因病倒下。

    老人终年在田地里操劳,满脸都是饱经风霜的纵横沟壑,这让不满七十岁的她看起来仿佛已是耄耋。她躺在镇上卫生院的病床上挂着点滴,沉着色素、带着老茧的手拉着林崖的父亲,让他在家多呆几日再走。林崖父亲确实照做了,和妻子一起多住了三天,直至奶奶出院。

    可是,天不遂人愿。

    就在林崖四年级的一个周末,奶奶再一次倒下了。林崖慌忙去找邻居,他们踩着三轮车把奶奶送至卫生院,一番检查下来,却见医生摆摆手说:“最好去县里的医院再看看。”

    林崖借了医院的座机给父亲打电话,拨出第三次的时候才被人接起。对方在听说自己的母亲可能熬不到过年时,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许是上天被这份孝心所感动,奶奶于一周后病情稳定,能坐在床头喝小米粥了。林崖父亲见状,便又要走。

    林崖在走廊上叫住父亲的背景:“爸,妈在那边照应着,你就不能在家待几天,陪陪奶奶和我吗?奶奶可想你了。而且我马上就要开学了,有新学期家长会,你去一趟,班里就没人说我是没有爹妈的孩子了……而且,医生也说了,病情可能会……”

    “你奶奶不是好了嘛?检查下来也都没问题了。你学习那么好,门门一百、九十九的,家长会,我就没必要去开了吧?同学之间的玩笑话,你是不是当真了?他们也就是随便说说的。你妈在那边一个人太累了,我得赶紧回去帮她了。我今天不走,现在只是去买点你奶奶爱吃的,庆祝她明天出院。明天等把你俩安顿在家之后,我坐下午的车回去,不然还得等一周。医生说得话,也不能全信。”

    “爸”,医院走廊安静,林崖不敢大声说话,他走进父亲,说:“赚钱,真的比家人的陪伴更重要吗?奶奶她每天都坐在门口,盼着你和妈能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父亲拍了拍林崖的肩:“赚钱当然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钱,怎么把你奶奶安顿在单独的病房?怎么让你穿上最流行的品牌?还有这大哥大,没有它,你怎么和我联系?”

    “联系了又能怎样?你能回来吗?我打你电话,你还不是没有及时接?”

    “傻小子,你还小,不懂赚钱的辛苦,回去陪你奶奶吧,我买了东西就回来。”

    “可是奶奶想让你陪他。”

    “你是她孙子,你陪着她,她更开心。”

    “不,她只想让你陪。”

    林崖的父亲走远了,并没有听见最后这句话。

    林崖回到病房,奶奶问她:“阿来呢(林崖父亲的小名)?”

    “去给你买吃的了。”

    “哎……我倒并不想吃什么,只想让他陪我说说话。回来这么多天,他满嘴都是生意,耳边总挂着那部大哥大,和我说上的话的次数也就只有五个手指头那么多。”

    林崖看见奶奶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泛黄的指甲里还嵌着田地里的尘土。

    林崖的父亲没有把医生的话当回事,把奶奶送回家之后的下午,就回去了,临走时说已经安排人,过几天来家里安装座机电话了,到时候想他了就给他打电话。

    于是,此后的每天,奶奶怕白天影响儿子生意,便只会在晚上临睡前给她的阿来打电话,然而十有八九对方都不会接,而是在深夜进行回拨。老人浅眠,便会颤颤巍巍地走到座机旁,听远隔千里的儿子说上两三句就会挂断的电话。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林崖则抱膝坐在黑暗里,看每次挂断电话的奶奶默默流泪。

    此后的每天上学和放学,林崖都会和奶奶拥抱再走,可是,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永远不及她的阿来。

    大概是思念太重,再次压垮了身体,十一月的午后,奶奶倒在了晚稻地里,没有醒来。

    林崖没有哭,心里对父母的怨恨甚于失去奶奶的悲痛。

    父母给奶奶办葬礼的那天,因为觉得林崖年纪小、受不了那样的场面,便让他一个人在家,却忘了准备吃的。

    也是那天,林崖给自己做了第一道菜——煎蛋。

    他学着奶奶的样子,用火柴点燃秸秆送进灶口,用火钳夹住劈好的木柴放在火焰上,加热灶头上的铁锅后,打了个鸡蛋在里面。供灶王爷的壁龛旁边放着几个陶制的调味罐头,他想给锅里加点料,便伸手拿起一个,却因为个头原因,没有够着,反而把它弄翻、砸碎在灶台上,白花花的内容物洒进了铁锅里。

    林崖连忙用铲子撇走白花花的它们,煎蛋也因此被弄得乱七八糟。

    他关上了灶口的铁门,灭了火,把有点焦的“炒鸡蛋”用铁铲盛进碗里,他尝了口,是甜的。

    原来,撒了的是糖啊。

    他抱着碗,学着奶奶的样子,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抬头看月,发现今晚的月亮格外圆。

    新换了没多久的木门旁挂着的老黄历上写着——十六宜安葬。

    他笑了,泪水滑落嘴角,就着白糖,倒也还是甜的。

    ***

    原来,煎蛋加糖,是因为思念。

    苏芷清——

    【你还好吧……】

    林崖——

    【早就没事了,幸好奶奶最喜欢的是他儿子,不然我得多伤心啊(憨笑)】

    苏芷清——

    【赚钱和陪伴家人……有时候,是挺矛盾的】

    林崖——

    【是,我理解,但不表示我接受】

    苏芷清觉得继续这么话题,只会让他的心情更糟糕,只会让他与父母的矛盾更难解——

    【你还没进去呢?】

    林崖——

    【嗯,他们说大概还有五分钟到。】

    【你听我说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快十二点了,你赶紧睡吧。(月亮)】

    苏芷清——

    【没事,等你进家门了我就睡。】

    林崖——

    【对了,放假结束就是万圣节,我做些饼干带去学校吧?(转圈)】

    【正好家里有去年买了没用完的低筋面粉什么的。】

    苏芷清——

    【好啊!我想吃手指饼干!】

    【南瓜形状的能做吗?】

    【蜘蛛呢?】

    苏芷清一连发了三条消息,却没收到回复。

    【?你咋了?】

    小镇的安保虽然不错,但现在已是零点,不免让她对这黑暗产生胡思乱想。

    两分钟后,林崖终于回复——

    【他们回来了,我进屋了,刚才在上楼。】

    苏芷清——

    【那你赶紧洗洗睡吧。】

    【我睡了,晚安。】

    林崖——

    【谢谢你,苏芷清,陪我聊这么久。】

    苏芷清——

    【客气,睡了。(困)(困)】

    ***

    林崖做了好多形状的饼干——手指、蜘蛛、南瓜等等,非常应万圣节的景。

    “山厂哥,你连饼干都会做啊?是不是还会做蛋糕?”何骁问他,边说便把一根“手指”塞进了嘴巴里。

    “有教程的话,应该会”,林崖说:“你想吃就拿一点,别围在苏老师旁边。”

    何骁往掌心里堆了几片离开了,这时,从宿舍整理好东西回来上夜自修的住宿生大抵是闻到了香味,纷纷围了过来,一时之间,林崖周围的人变得更多了。

    “林崖,这你做的?”后排和他平日里打球的男生问道。

    他点点头。

    “你吃呗,尝尝他的手艺。”苏芷清向他推销,拿了块“南瓜”递给他。

    “哟,真不错,脆脆的,和店里卖得一样好吃。你也尝一块。”说完,男生又拿了一块,递给旁边的人。

    叶子也挤了进来,尝了一块,略带夸张地夸赞道:“大厨级别的!可以开店了!”

    平时跟林崖不熟的男生女生,见这边热闹,也凑了进来。

    于是,很快,袋子里的饼干只剩下数得清的五六块了。

    “可以啊林崖,没想到你篮球打得厉害,饼干也会做!没看出来啊!”男生们大声嚷嚷着表达自己的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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