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把房子买回来了？”苏芷清期待听到肯定的答案。
她希望在这位苦闷不堪的男生身上，至少能发生一件好事。
“嗯，终于买回来了。”林崖没有注意到苏芷清用得也是“买回来”，而不是“买下来”或者“买到了”。
“你……借了多少？”苏芷清问，同时心里感到忐忑，她害怕听到自己不能承受的数字，也担心正是这个数字会压垮林崖。
“借了……五十万。本来可以不用借这么多的……只是我没想到……”林崖苦涩地说了这两年的故事。
***
因为全国房价大幅上涨的缘故，即使是农村自建房的价格也翻了番。
三年大专毕业后的林崖，为了尽快把老家的那栋房子买回来，也开始做生意，因为这是在他的认知里最快赚钱的方式——毕竟父母就是先例，即使中间因失误把房子卖了出去，后来又杯盆满钵的事实非常具有说服力。
于是，当时还未和父母完全闹翻的他拿着父母的出资，去了隔壁市卖女装——因为他从网上搜到这个地方女装更好销售。
可惜，因为不懂潮流风向，家里人也不是做这一行的，加之被“地头蛇”欺负，很快他的生意就亏空了，本金所剩无几。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劝他回来一起做家里的生意，但林崖一意孤行，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又开始跟着结识的伙伴卖西服，结果当然更坏，本金彻底没了，只够他回家的车费和几顿早午餐。
就在他坐上回程大巴的时候，接到了买他家房子的那个人电话。
对方告诉他，有人愿意出四十万的价格买下那栋如今已经是破破烂烂的农村自建平房，打算重新装修打造成农家乐——而当初这栋房子只卖了十五万，除非他能给五十万，否则就要把房子卖给那个人。
而他和父母之间彻底破裂的关系，就是被这可怕的房价锤碎的。
当天回到家中，林崖就向父母提出借款五十万的缘由，并且毫不意外地被后者拒绝了。
他们明白但无法支持自己的儿子要将这一栋年久失修的（房主发来得照片）、已经卖出去的破平房，花费比原来贵几乎三倍的价格重新买入。
可想而知，林崖和他们大吵了一架，而对方也将他看成不务正业、只知道败家的富二代中的一员，于是这种想法将战火升级，当那句“败家子”骂出口的时候，林崖彻底和他们决裂。
他开走了毕业那年林叔叔给他买得黑色轿车，找了多家银行问贷款的事情，但因自己没有工作，并且一些借款的硬性条件，他没有被任何一家银行接受。
就在房主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明天不交款就要卖掉之时，他在街边的灯柱上看到了黑白的高利贷小广告贴纸——被人撕去了一角，但手机号是完整的。
他没有犹豫，把房子买回来的欲望将他的理智冲走，立刻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他成功借到了钱，买回了房子。
同时，把汽车卖了，还了一部分的债务。
二十万的车，只开了两年，却只能卖十二万。
十五万卖出去的房子，如今却要五十万才能买回来。
讽刺是真讽刺，无奈也是真无奈。
好在，五十万，真的把那栋房子买回来了。
办完相关手续的第二天，林崖回来了，喜悦之余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存的担心。
此时的他只有一张十块，只够买一份盒饭。
于是，他开始投简历——毕业后两年才找工作。
林崖在这座城市自己的招聘网站上往“包吃包住”的工厂投了十几份简历，终于面试成功了目前这一家做无纺布的工厂。
每天7:30到5:30的上班时间，周末双休，五险一金，待遇倒还不错，只不过工资微薄，每个月的工资还完钱之后，只剩下些零碎。
***
“我以为……我可以赚到钱的……结果……”
“那你……还剩多少要还？”苏芷清问。
“还有二十万。车子以及我之前存得积蓄……都扔进去了。”
“那个……这二十万，我觉得你问你爸妈借一下，他们应该能拿得出来的吧？虽然你说你和你爸妈决裂了，但……再怎么样，你是他们的儿子，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林崖摇摇头：“我不会问他们要钱的。房子就是他们卖掉的。他们……没有心。”
没想到，成年后的林崖比少年时更加偏执，对父母的看法更为偏激。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插手，但苏芷清已然知晓前因后果，如果此时不管不顾，便会显得自己如同恶人一般。
但现在也无法对林崖说“其实你父母是有苦衷的”这种话，毕竟要开导一个成年人并非如此容易。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形成，原生家庭所带来得伤害已经在他们的灵魂里根深蒂固。
所以，当务之急是帮助林崖还清欠款。
“这二十万，最近就要还吗？”苏芷清问。
“明天……明天需要先还五万。”林崖说。
“那你现在，凑到五万了吗？”苏芷清边问边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
中午取完钱后，ATM屏幕显示还剩两万出出头，而这些钱是她准备去日本旅游、买画册、买漫画攒的。
这时，她还想起还欠“不认识自己”的赵添峥一百块。
“我问何骁借了两万，你借了我五千，我自己可以拿出三千……还……差一点吧。”
“既然是高利贷，不能报警吗？不是违法的吗？”苏芷清想到了这一点。
“约定的利息在正常范围内，没有超过年利率的24%。所以，我不可能不还的。”
高利贷居然还不算完全违法？苏芷清在内心吐槽。
苏芷清听父母聊起过这座城市的高利贷出借人上门催债报复的小道消息，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举着大刀、逼得人无路可走时拳打脚踢，最恶劣的事情就是——高利贷团伙半夜往借款人的住处泼粪——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当然，苏芷清想，这也可能只是目前为止发生得最坏的情况，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见血”的事情发生概率为0吧。
又基于自己的推测和女人的第六感，苏芷清觉得若是林崖真的会在明天“与世长辞”，那么最好，今天就筹到足够的款项供他还清。
万一借他钱的那帮“黑·S·H份子”不好说话，就完蛋了。
“两万二的话……我还能借你一些。你们公司附近，有取款机吗？”苏芷清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问，她愿意把所有的钱取出来供他还款。
日本旅游的事情，只能暂缓了。
“不用了……你已经借了我五千了……”林崖推辞说。
“你本来不是也要问我借两万的吗？别说了，先过了明天那一关”，苏芷清站起身：“取款机在哪？”
“……”，林崖犹豫了一下说：“我开电瓶车带你去，稍微有点路程。”
***
苏芷清取出厚厚一沓钞票，递给林崖：“给。”
“谢谢。”林崖低着头接过钱，一米八的大男孩此刻看起来却仿佛矮小了许多。
“剩下的十五万，你准备怎么办？”苏芷清边跨上电瓶车边问。
男生沉默。
“他们有让你几月份还完吗？”苏芷清换了个问题问，她希望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嗯……八月底。”
“还来得及，两个月的时间，会有好运发生的。”苏芷清轻拍林崖后背，希望能起到安慰作用。
此时，她也发现，林崖所穿得春装不再是名牌，而是小商品市场里几十块一件的处理货，脖颈处的边沿因为经年清洗的缘故，都磨破了——并非是流行的刻意为之，而抬眼看到他的短发时，竟然有了些白发，格外刺眼。
再搭配上他“过劳肥”的身姿，让人根本无法看出来他是个“富二代”。
“来得及……吗？”
林崖的声音在风中淹没了。
***
林崖把苏芷清送到了就近的公交站台。
“我有点累了……今天先这样吧。”
苏芷清见状，便把头盔摘下放回后备箱，站到站台上时，忽然灵光一闪，便对他说：“你可以把老家的房子租出去啊，收房租，怎么也能赚一点。”
林崖苦笑道：“已经破烂不堪了，买过去的人根本没有打理，就是为了炒房的。现在屋顶漏雨，窗框因为是木头的，都烂掉了，玻璃还碎了好几块。水泥地都裂开了。”
苏芷清无言。
“但是现在，那边开发的不好，并不能成为热门旅游地，周围的居民也都搬走或是重修了。我也想重修，但是……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可理喻？买一栋破房子做什么，也不出租、也不炒房，宁可自己背着债务，也要把它攥在手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很充分。”苏芷清说，她当然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并非不可理喻，而是必须。
“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你的钱，我只能晚点还了，抱歉。”
她希望在这位苦闷不堪的男生身上，至少能发生一件好事。
“嗯，终于买回来了。”林崖没有注意到苏芷清用得也是“买回来”，而不是“买下来”或者“买到了”。
“你……借了多少？”苏芷清问，同时心里感到忐忑，她害怕听到自己不能承受的数字，也担心正是这个数字会压垮林崖。
“借了……五十万。本来可以不用借这么多的……只是我没想到……”林崖苦涩地说了这两年的故事。
***
因为全国房价大幅上涨的缘故，即使是农村自建房的价格也翻了番。
三年大专毕业后的林崖，为了尽快把老家的那栋房子买回来，也开始做生意，因为这是在他的认知里最快赚钱的方式——毕竟父母就是先例，即使中间因失误把房子卖了出去，后来又杯盆满钵的事实非常具有说服力。
于是，当时还未和父母完全闹翻的他拿着父母的出资，去了隔壁市卖女装——因为他从网上搜到这个地方女装更好销售。
可惜，因为不懂潮流风向，家里人也不是做这一行的，加之被“地头蛇”欺负，很快他的生意就亏空了，本金所剩无几。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劝他回来一起做家里的生意，但林崖一意孤行，誓要做出一番成就来，又开始跟着结识的伙伴卖西服，结果当然更坏，本金彻底没了，只够他回家的车费和几顿早午餐。
就在他坐上回程大巴的时候，接到了买他家房子的那个人电话。
对方告诉他，有人愿意出四十万的价格买下那栋如今已经是破破烂烂的农村自建平房，打算重新装修打造成农家乐——而当初这栋房子只卖了十五万，除非他能给五十万，否则就要把房子卖给那个人。
而他和父母之间彻底破裂的关系，就是被这可怕的房价锤碎的。
当天回到家中，林崖就向父母提出借款五十万的缘由，并且毫不意外地被后者拒绝了。
他们明白但无法支持自己的儿子要将这一栋年久失修的（房主发来得照片）、已经卖出去的破平房，花费比原来贵几乎三倍的价格重新买入。
可想而知，林崖和他们大吵了一架，而对方也将他看成不务正业、只知道败家的富二代中的一员，于是这种想法将战火升级，当那句“败家子”骂出口的时候，林崖彻底和他们决裂。
他开走了毕业那年林叔叔给他买得黑色轿车，找了多家银行问贷款的事情，但因自己没有工作，并且一些借款的硬性条件，他没有被任何一家银行接受。
就在房主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明天不交款就要卖掉之时，他在街边的灯柱上看到了黑白的高利贷小广告贴纸——被人撕去了一角，但手机号是完整的。
他没有犹豫，把房子买回来的欲望将他的理智冲走，立刻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他成功借到了钱，买回了房子。
同时，把汽车卖了，还了一部分的债务。
二十万的车，只开了两年，却只能卖十二万。
十五万卖出去的房子，如今却要五十万才能买回来。
讽刺是真讽刺，无奈也是真无奈。
好在，五十万，真的把那栋房子买回来了。
办完相关手续的第二天，林崖回来了，喜悦之余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存的担心。
此时的他只有一张十块，只够买一份盒饭。
于是，他开始投简历——毕业后两年才找工作。
林崖在这座城市自己的招聘网站上往“包吃包住”的工厂投了十几份简历，终于面试成功了目前这一家做无纺布的工厂。
每天7:30到5:30的上班时间，周末双休，五险一金，待遇倒还不错，只不过工资微薄，每个月的工资还完钱之后，只剩下些零碎。
***
“我以为……我可以赚到钱的……结果……”
“那你……还剩多少要还？”苏芷清问。
“还有二十万。车子以及我之前存得积蓄……都扔进去了。”
“那个……这二十万，我觉得你问你爸妈借一下，他们应该能拿得出来的吧？虽然你说你和你爸妈决裂了，但……再怎么样，你是他们的儿子，不会真的不管你的。”
林崖摇摇头：“我不会问他们要钱的。房子就是他们卖掉的。他们……没有心。”
没想到，成年后的林崖比少年时更加偏执，对父母的看法更为偏激。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插手，但苏芷清已然知晓前因后果，如果此时不管不顾，便会显得自己如同恶人一般。
但现在也无法对林崖说“其实你父母是有苦衷的”这种话，毕竟要开导一个成年人并非如此容易。他们的思维方式已经形成，原生家庭所带来得伤害已经在他们的灵魂里根深蒂固。
所以，当务之急是帮助林崖还清欠款。
“这二十万，最近就要还吗？”苏芷清问。
“明天……明天需要先还五万。”林崖说。
“那你现在，凑到五万了吗？”苏芷清边问边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
中午取完钱后，ATM屏幕显示还剩两万出出头，而这些钱是她准备去日本旅游、买画册、买漫画攒的。
这时，她还想起还欠“不认识自己”的赵添峥一百块。
“我问何骁借了两万，你借了我五千，我自己可以拿出三千……还……差一点吧。”
“既然是高利贷，不能报警吗？不是违法的吗？”苏芷清想到了这一点。
“约定的利息在正常范围内，没有超过年利率的24%。所以，我不可能不还的。”
高利贷居然还不算完全违法？苏芷清在内心吐槽。
苏芷清听父母聊起过这座城市的高利贷出借人上门催债报复的小道消息，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举着大刀、逼得人无路可走时拳打脚踢，最恶劣的事情就是——高利贷团伙半夜往借款人的住处泼粪——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当然，苏芷清想，这也可能只是目前为止发生得最坏的情况，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见血”的事情发生概率为0吧。
又基于自己的推测和女人的第六感，苏芷清觉得若是林崖真的会在明天“与世长辞”，那么最好，今天就筹到足够的款项供他还清。
万一借他钱的那帮“黑·S·H份子”不好说话，就完蛋了。
“两万二的话……我还能借你一些。你们公司附近，有取款机吗？”苏芷清从口袋里拿出银行卡问，她愿意把所有的钱取出来供他还款。
日本旅游的事情，只能暂缓了。
“不用了……你已经借了我五千了……”林崖推辞说。
“你本来不是也要问我借两万的吗？别说了，先过了明天那一关”，苏芷清站起身：“取款机在哪？”
“……”，林崖犹豫了一下说：“我开电瓶车带你去，稍微有点路程。”
***
苏芷清取出厚厚一沓钞票，递给林崖：“给。”
“谢谢。”林崖低着头接过钱，一米八的大男孩此刻看起来却仿佛矮小了许多。
“剩下的十五万，你准备怎么办？”苏芷清边跨上电瓶车边问。
男生沉默。
“他们有让你几月份还完吗？”苏芷清换了个问题问，她希望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嗯……八月底。”
“还来得及，两个月的时间，会有好运发生的。”苏芷清轻拍林崖后背，希望能起到安慰作用。
此时，她也发现，林崖所穿得春装不再是名牌，而是小商品市场里几十块一件的处理货，脖颈处的边沿因为经年清洗的缘故，都磨破了——并非是流行的刻意为之，而抬眼看到他的短发时，竟然有了些白发，格外刺眼。
再搭配上他“过劳肥”的身姿，让人根本无法看出来他是个“富二代”。
“来得及……吗？”
林崖的声音在风中淹没了。
***
林崖把苏芷清送到了就近的公交站台。
“我有点累了……今天先这样吧。”
苏芷清见状，便把头盔摘下放回后备箱，站到站台上时，忽然灵光一闪，便对他说：“你可以把老家的房子租出去啊，收房租，怎么也能赚一点。”
林崖苦笑道：“已经破烂不堪了，买过去的人根本没有打理，就是为了炒房的。现在屋顶漏雨，窗框因为是木头的，都烂掉了，玻璃还碎了好几块。水泥地都裂开了。”
苏芷清无言。
“但是现在，那边开发的不好，并不能成为热门旅游地，周围的居民也都搬走或是重修了。我也想重修，但是……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可理喻？买一栋破房子做什么，也不出租、也不炒房，宁可自己背着债务，也要把它攥在手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很充分。”苏芷清说，她当然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并非不可理喻，而是必须。
“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你的钱，我只能晚点还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