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病假,在家休养半个月。袁熙知道我右脚不能走路,远隔千里外说要给我网上订购一副拐杖,我一口回绝。林阳连着来我家做了四天的晚饭,全是清淡的营养餐,我还以为是专给我一人做的,结果,他和林月每天准时坐在我家餐桌上,埋头吃得可香,看着他们吃,我也忍不住吃了很多,简直是平时食量的两倍。我问过林阳,“你是来照顾我的吗?”

    林阳把洗好的餐盘放进橱柜,“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我家油烟机出了点问题,暂时没法用厨房。”

    借口。

    他把手上的水渍用纸轻轻擦干,有些不经意地说:“作为你的邻居,嗯,兼老同学,总不能放任一个病人天天吃外卖吧。”

    蹩脚的借口。

    我慢慢蹦到沙发旁坐下,自从我回到家,林阳再没抱过我,省了很多尴尬,也实在是不需要。只是我好几次蹦的时候,都能察觉到身后隔着一段距离有人在看着我,那人无疑是林阳。多数时候,我并不在意。偶尔恶作剧,我猛地回过头,某人强壮镇定地移开眼神,只是忘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暴露了他。我问:“我蹦得很搞笑吗?”他点头。

    哼,你懂什么!

    林阳告诉过我每支药的用法,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拿着药,到最后却是他在小心的替我涂拭。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隐秘的依赖。

    白天林月会到我家来陪我,或许是得了她哥的示意。小姑娘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疯狂学习,看网课,和普通的高三学生没什么两样,甚至于更加刻苦,上午八点半开始学,到了中午十一点半就休息,我会提前半小时点好外卖,林阳不在家,我们会吃得辣些,我没他那样在意忌口,林月起初还会叮嘱我不能吃辣,给她点过几次她爱吃的绝味鸭脖之类的卤味,成功把她拉进了己方阵营,林月有时候还会去零食店,开着视频,她把镜头对着零食,扫到我想吃的,我就会吱一声,我们中午疯狂吃辣条,在林阳回来前,再把垃圾处理好。就这样,我们在林阳眼皮下暗度陈仓。一次也没有被发现。

    下午我喜欢看书,躺在阳台上的摇椅里,拉上窗帘,有光却不至于刺眼,盖一个夏凉毯,林月把林星也带了过来,小猫就窝在我怀里,我往往看着书就会睡着,林月在一旁专心地做题,林阳五点多到家,我总是被他的敲门声吵醒,这时候,林星也醒了,从我身上跳下去,迎接他。

    晚上,林月并不会在我家,我一个人追追剧就睡觉,最近作息规律,不熬夜,气色明显变好了很多,我心情也随即好了不少,可能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吧,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生活这么平静的过着,我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不担任班主任轻松多了,继续带新一届初一。上午基本没什么课,中午也能回家休息,下午课多,晚餐就在食堂解决,我的晚自习很多,经常是第二节,所以我回到家都是晚上九点半左右,和林阳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大半年的时间又过去了,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清明,大清早我被隔壁争吵声吵醒了,是林阳和林月,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林月尖叫哭喊,一看手机,赫然提醒着今天的特殊,清明节。

    我想大概是因为去世的父母。

    我起床穿好了衣服,心里莫名有些七上八下,想去看一看,却不太合时宜。终于,我听见“砰!”的一声,我打开门,只见林阳家门紧闭,林月气冲冲跑下楼。我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林阳家的门。

    他打开门,见到是我,绷着的面色终于放松下来。我跟着他往里走,却看到客厅地板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我想去扫干净,林阳已经抢先一步。我说:“我听见你和小月在吵架,就想来看看,你没事吧。”

    林阳:“我没事,今天清明,她情绪太激动了。”

    “我理解。”我告诉他。

    “我父母去世对小月打击挺大的,我……”林阳坐在沙发上,两只手交叉支撑着下巴。有些欲言又止。这时门铃响了,我以为是林月回来了,跑过去开门,眼前的人让我一愣,明显我也让她感觉到很惊讶。

    “何老师,你怎么在这?”

    徐知芝抱着一份文件夹,对于我的存在颇感意外。

    “知芝?你怎么来了。”林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走到我身边。

    徐知芝回过神,对林阳说:“这有一份临时文件需要您过目,另外今天赵总来公司了,一小时要开会,赵总点名要您参加,我给您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我就找来了。”

    “没事,我马上和你一起回公司。”林阳转过头和我说“得麻烦你了,帮我去找找小月,她不会跑远的,应该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徐知芝侧身,方便我出去。

    我给林月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我在小区门口徘徊,实在不知道往哪去找。门口有一家宠物店,我问了老板娘,她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给林月发了很多信息,都没有回信。终于,在附近的一条林荫路发现了她,林月彼时正坐在椅子上,旁边有一只流浪猫,她弓着背发呆。我不确定她现在想不想见到人,但我还是走了过去,我叫了一声“林月”小猫识趣地走开了。

    “姐姐。”林月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脸色非常不好,像是一夜没睡,疲惫至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模样,我有些心疼,这么久相处下来,我也把她当作了我自己的妹妹。我知道这时候不适合询问发生了什么,父母是一个人心里最沉重私密的牵挂,何况于在今天。

    “去我家睡一会吗?你看起来很累。”我小心开口。林月摇头。

    林月:“姐姐,我不想去你家。”

    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好吗?”林月点头。

    我告诉她那个地方有些远,得开车。林月不愿意和我回去取车,只好让她在原地等我,临走前,林月对我说想喝酒,小姑娘拒绝喝啤酒。我想起家里有些自酿的米酒,度数中等,应该可以喝点,便装了半瓶。

    我和袁熙发了个信息,拿着那把写着“何茉”的钥匙走了。

    一路上,林月呆呆地望着窗外,高楼,大树,人群飞快地向后移,渐渐马路变得狭窄,大树没了踪影,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绿是一边高的水稻和被隐藏在其中的田埂。我把车停在某一处,林月和我一起下车,乡间的小路弯弯绕绕,有些泥泞,林月跟在我后面,翻过一座矮山头,便到了目的地。

    我告诉林月,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一座小小的木房子就隐藏在其中,十几节青石板大大小小,是通往秘密基地的唯一路。木房子前有一块水泥平地,外面围着一圈篱笆,小木门轻轻推开,就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往里走,我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门,木屋是乡下常见的老式建筑,这是袁熙奶奶的家,在我们十几岁时,她去世了,袁熙和奶奶感情很深,对这座木屋感情很重,经常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们便会来这里找她,就这样,久而久之,这座木屋成了我们三个人的秘密基地。去大学之前,袁熙给了我和骆霁华每人一把钥匙,上面写着我们的名字。她说“如果你们不开心了,没有想去的地方,就来这里吧。”

    后来每一年,我们三都会来这里见面。顺便将这里打扫一遍,三年前,我刚留学归来,袁熙提议翻修木屋,外形被保留下来,里面重新铺了地板,刷了新漆,一张长长的矮桌,三把椅子,一面墙上挂满了照片,有我们小时候的,也有各种聚会,旅行的照片。左右个有两间房,一间稍大些,里面放置两张床,是我和袁熙休息时用的。

    我单独很少来。

    我观察林月,虽然还是不说话,但明显心情好了点,也许是新环境的变化让她放松了不少,也许是这座木屋总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天色渐晚,云霞照亮了天边,庭院中,我和林月坐在摇椅里,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米酒,渐渐喝得比我还多,我的理智在告诉我应该要制止她,但是我不想那么做,今夜她应该被允许喝醉,所以,我在微信中对林阳隐瞒了喝酒的事。

    看她喝得差不多了,我扶着林月回了房间睡下,我想,既然喝醉后都不想说,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躺在床上,我已经有了模糊的睡意。林月这时候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三年前,我在T市读初中,是个寄宿学校,学费很贵,班里的人喜欢抱团,初三的时候,我被一伙人盯上了,她们就因为我是C市的人,讲话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开始有意无意地排挤我,上课故意让我回答问题,模仿我说话,引起其他人的哄笑,联合我寝室的人一起孤立我,晚上趁我睡觉,往我所有的鞋子里倒水,各种不经意的排挤,持续了大概半学期。中考前几个星期,她们变本加厉,故意撕坏我的复习书。晚上的时候,我忍不下去了,我提了一桶水,去了她们的寝室,往带头欺负我的人桌上泼过去,她的电脑,平板,手机一系列的电子设备全湿了,我还把她的复习资料全部撕得稀碎,其他人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全呆在原地,那个人正好回来,我把撕碎的碎纸扔在她脸上,我们就这样在寝室打了一架。我把这段时间来她对我的欺负全部变成了力量,我都记不清我打了多少拳,扇了多少耳光,我的手痛得像脱离了我的身体,我顾不得那些人拿着手机对我拍,走之前,我非常挑衅地告诉她,就凭你?宋恩宁,老子不复习,分也比你高,T市中考状元一定是我。”

    “视频被上传到网上,那件事当天晚上就闹得全校都知道了,老师把宋恩宁送去医院,视频被紧急处理,我被带去校长办公室,第二天,我爸妈赶了过来,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着,我没做错绝对不低头,我什么话都没说,我爸妈就在听着老师了解到的情况,他们越听越气愤,后来,宋恩宁的爷爷来了,我才知道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已经七十多岁,背比一般的人更佝偻,宋恩宁爷爷有一双像牛一样的眼睛,我讨厌那样的眼睛,他抓着我的手,一直说着“对不起”,我抽不开手,也不去看那样的眼睛,我只是告诉他,您用不着和我道歉,错的不是您。我爸突然走过来,扯过我的手臂,很重地甩了我一巴掌,我忍着没有哭,我妈挡在我和我爸中间,宋恩宁的爷爷一个人走了出去,我爸也抓着我往外面走,宋恩宁的爷爷走到大马路上,我爸把我放开,想去拉他回来,两个人拉拉扯扯,这时候……”

    林月的声音突然断了,有些哽咽,被压抑的很小声,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也异常清晰。她在逼自己去面对后面发生的事。我刚想出声,告诉她,可以不说。

    林月开口了:“旁边一辆大货车左转弯,我妈跑过去拉我爸,我想拉妈妈没有拉住,想大声喊爸爸失声了,我,我,我之后突然就分不清了爸爸,妈妈,宋恩宁爷爷,我看不清了……姐姐……我什么都没看清,我记不起来了。”

    “那是你爸妈在保护你,他们不希望你记得。”

    过了很久很久,林月小声问我:“爸爸妈妈会怪我吗?”

    “我认为,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会心疼你,没有及时保护到你。”

    林月:“自从他们离开后,我从来没在梦里见过他们。”

    我:“他们一定小心地来过很多次,轻轻地没有吵醒你。”

    月儿明,风儿轻

    你又可曾来过我的梦里

    一定是你来时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轻

    林月哭了很久,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她内心在经历着怎样的撕裂,但是有勇气说出来就是自愈的一种方式。

    深夜,我看了一眼手机,打开林阳的通讯录,听了林月的话,我久久不能平静,我同情林月,但是我更心疼林阳,他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又有多少不愿让人看见听见的痛苦呢?

    林阳发来一条信息,又撤回。

    睡了吗

    我回过去,没睡。

    我看了几眼聊天框,对方正在输入中……。林阳什么信息都没发过来。

    我继续回了一条,我们明天回来。

    好,晚安。

    晚安。

    第二天,等林月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这里没有吃的,我们开车回市区。在车里,我问林月睡得好吗。林月歪过头,“还不错,我看见他们了,他们像小时候一样哄我睡觉……姐姐,谢谢你,我终于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你哥哥不知道吗?”我问。

    “知道,但是不详细,我没仔细和他说过。他也告诉我,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林月借我的手机给林阳打电话。秒接。对面林阳的声音响起来:“何茉?”

    “哥”

    ……

    林月挂断电话,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姐姐,我肚子饿了,快开车回家吧。”

    林阳提前准备好了一桌大餐,堪比过年。林阳比林月大了14岁,有时候不像个哥哥,更像操心的老父亲。问起林月想考哪个大学。林月头都没抬,像是早有决定,说S大,林阳轻轻皱了下眉,倒是没反对。晚饭过后,林月忙着复习,满打满算也只有61天高考。我和林阳去楼下散步。

    东湖公园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和林阳并肩走着。我告诉他,我都知道了。

    林阳丝毫不意外,“林月喜欢你,信任你,和你说这件事是迟早的。”

    “那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是她告诉你这件事还是父母去世那件事?”林阳双手插在裤兜里。

    “都想知道,可以吗?”

    我们离人群越来越远,沿着湖,走向深处。

    林阳沉默一会,我不急着他开口,甚至不说。“我那时候在国外,和家里很少联系,出事那天,我定了最早的一班航班,到医院已经是凌晨,我当时脑子特别混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安抚林月,联系殡仪馆,最后遗体都没有修复完整,简单的办理葬礼,我陪着林月中考完就回澳大利亚,再之后就回C城了,那一年林月不肯和我住一起,也很少和我说话,我只能从她老师那得知以前的事,她可能以为我在怪她吧,我也确实有点,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整个高一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我也在忙着工作。后来,她肯和我说了,我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林月读完高二第一个学期就和我说不想去学校,我也同意了,之后,你们就遇见了。”林阳说的很慢,像在回忆一件及其遥远的事,“我父母去世其实我也没有太大的感触,世事难料吧。”

    天完全黑了,华灯初上,我忍不住想看看林阳的脸,他却偏过头来看我,“不过,林月这么喜欢你我实在没有想到。”

    我弯了一下嘴角,“为什么这么说?”

    林阳:“你知道,今天林月和我说什么吗?”我摇头,“她说,哥哥,你能不能在我高考那三天和姐姐一起送我,接我啊?”林阳话带笑意,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林月说的。看我不信,林阳又复述一遍。

    我问为什么她不和我说,林阳说:“我是她哥哥,陪她高考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你不一样,你得上课,她让你陪她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我假模假样思考,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我陪你?”语气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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