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下赤血莲后,梧灵教了一些调息的方法。

    杨悠雁想学她的功夫,梧灵道:“你先好好练刀。我的功夫不能轻易示人,见者不可活,因此除了死局,我不会直接出手。不过我可以帮你精进你自己的刀法,我见过比你师父更厉害的人。”

    杨悠雁坐直了身子,“怎么精进?”

    “先想想现在怎么办,那几位小道长正等着搜捕你呢。”

    他们要找的是梧灵。杨悠雁和梧灵在一条船上,就算不为了梧灵也得为自己开脱。

    她想起回程的路上看到了魔物的尸首,问:“你不仅引来了天音宗的人,也引来了魔物?”

    “司晏的魂晶有一大部分在我手里,自然会招惹魔物过来。”梧灵道,“不过这次是我主动引来的。我沉睡太久,苏醒时气息暴露,会引起八宗警觉。”

    “那只魔物叫枭夜,是八大魔使中最无用武之地的一个。他是八大魔使中用来充数的,能力不如别人,却又眼高于顶,始终想做出一番事迹证明自己。”梧灵毫不客气地评判着,“我引诱他布下了结界,有魔气的遮掩,就不会有人察觉到我。”

    “那他会不会透露消息?”

    “他不会。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出我的气息,他不知道我是谁。”

    此时杨悠雁才明白,天上的雾正是枭夜的阵法。枭夜误估了梧灵的实力,把它们罩在阵法中,拉着全村人丧命也要把魂晶夺到手。

    杨悠雁道:“这就好办了。”

    她早察觉到了刀冢方向的魂晶气息,知道是小道长们做的,但没想到怎么应对。如今只要把共同的敌人引出来,让小道长们转移目标,她就有撇开嫌疑的机会。

    她问:“你有没有更厉害的魂晶?”

    “怎么?”

    “他们想钓出我和枭夜,我当然不能上钩。”杨悠雁歪着头思索,“我想向你借魂晶,无论是天音宗还是枭夜,都不可能坐视不理的那种。”

    她继续分析着:“你、小道长、枭夜都想要魂晶,局面看似敌暗我明,其实谁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才是最适合做饵的人。他们都以为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大概率会来查看——我指的,就是拿出一个更厉害的魂晶。”

    “这期间,枭夜不一定会出现。他布下了结界,肯定是想蛰伏幕后、坐收渔利,找时机一举拿下我们。我入局,你在外,当情况不对时就把我救出来。这样既能除掉枭夜,还能积攒些和道长们的情谊,没准他们就引荐我拜入天音宗呢。”

    梧灵道:“想法不错,但有纰漏。首先我不会给出魂晶,其次,枭夜不能死。他若死在这里,魔界必定会追查,血洗剑门村都算轻的。我不在意其他人死活,但刀冢不能出事。”

    “那怎么办?”

    “用这个。”

    梧灵递给她一块黑紫色石头,幽幽地缠绕着极强的气息。

    “这是普通的石头,但骗他们足够了。我不能出面对付枭夜,但你放心——”她勾起唇角,“我们等了一百多年,好容易等到我苏醒。遇上这等大事......剑门村当然不止我一人。”

    *

    片刻后,山上传来了更重的晶魄气息。

    三位小道长没料到这情况,都吸了口冷气。

    尹云晖沉着脸问:“怎么办?”

    这晶魄的力量远比他们见识过的厉害。无疑,是有人照搬照抄他们的方法,给他们放了个饵。

    偏偏这个饵,对他们太过重要。这等强度的魂晶若落入妖魔手中,足以把整个剑门村铲平。无论是出于天音宗弟子的身份,还是调查剑门村的任务,他们都不能坐视。

    但——如果这是陷阱,是厉害的妖魔在伏击他们,怎么办?

    缪远道:“凡事谨慎为上。这气息是从刀庄传来的,刀庄那人不知是敌是友,贸然前去会中计。”

    说话时,尹云晖早已跃上了山路。

    他凉凉笑道:“不敢上就算了。”

    这话又勾得缪远心中火起,于慕清忙道:“这村中怕还有其他侠士,先去找找,人多力量大。”

    “没有了。”尹云晖嘲讽意味十足,“剑门村这种偏僻又多妖魔的地方,除了刀庄没人愿来,有了刀庄更没人敢来,还能有谁帮忙?”

    他说完便走上了山道,毫不留情地将两人甩在身后。

    “这人到底在犯什么病?”缪远不满地嘀咕,“从上路开始,他就一直阴阳怪气,好像刀庄是他家一样。”

    于慕清想到尹云晖那句“你又不是他”,缄默了片刻,“随他上去吧。云晖虽然倔了些,遇事不喜欢商量,却往往是对的,我们可以信他。”

    三人上山的功夫,杨悠雁抓着刀守在角落中,视线一刻不离正中的石头。

    那正是伪造的“魂晶”。有了梧灵的帮忙,它的力量早强过寻常魂晶的数倍。

    片刻后,林间传来簌簌声,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年快步走出。

    他半挽着袖口,拎着长刀的胳膊上斑斑驳驳,隔远了都能看见不少伤。但他经常练武,身姿挺拔极了,乍看只觉得意气风发,倒忽视了这些伤口。

    他停在魂晶十步远的地方,朝身后做了个手势,随行的两位小道长很快赶来。

    见晶魄周围无异样,缪远提剑上前,“既无妖魔,就把它毁了。”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风中裹挟着密匝匝的沙子。三人怕被黑沙迷了眼,都捂住脸立在原地,不敢妄动。

    狂风止息后,天地一片漆黑,看不见屋舍,看不见林木,只剩一片混沌,像是回到了盘古开天之前。

    “原来是心魔。”于慕清沉声道,“这应是幻境,大家当心。如果发现不对,一定要念清心诀。”

    心魔会选择执念最强的人,把人们心中的记忆编织成幻境。在心魔的控制下,这人很可能会失去理智,甚至与同伴厮杀。当他彻底被心魔控制时,就会异化为魔,或者成为心魔的养料。

    尹云晖问:“那我们怎么出去?”

    “有两种方法。”于慕清道,“其一,让幻境外的人杀死心魔。其二,让幻境内的人解开心魔。人心中的恶念是数也数不尽的,那都是心魔的材料,能否破局与心魔有关,也与我们的决心有关。如果不能强大到同心魔相抗衡......就只有坐以待毙。”

    她是三人中读书最多的,一番话落下,听得众人心惊。

    远处忽有人哎了一声。

    缪远警觉道:“谁!”

    “就是你们叫来了心魔吧?扰了我的好梦啊。”

    话音刚落,黑暗中行出个轻快的、背着横刀的人影。

    少女大约十六七岁,一身粗布短褐,腰间系着缠酒葫芦的细绳。她用红绸随意地束起一头乱发,但束得极不认真,额前散了几缕,颈后还散了几缕。和于慕清一比,简直是不拘小节。

    然而细看,她的眉眼却是难得的灵动。那双眼像是被水洗过,亮得出奇。被她盈盈地一打量,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热乎乎,明灿灿的像是晒到了太阳。

    见到少女之后,三人皆是大惊。

    缪远瞳孔剧震:“这、这不是——”

    于慕清捂着嘴,好半天才调整过神色,“你不是已经——”

    尹云晖维持着冷漠的神情,试图压下胸中不受控制的怦怦声。

    很快,缪远回过神,朝少女厉声喝道:“裴师兄已经死了,你绝对是魔物捏出的幻象!”

    他拔出剑就要砍去,被尹云晖一挡,“等等!”

    刀与剑“锵”地撞在一处,缪远终于忍不住,朝尹云晖破口道:“还等什么!你这家伙从下山以来就处处干扰我们的任务!他——”

    缪远指着杨悠雁,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个冒牌货!他本是天音宗少宗主,是最厉害的大师兄,因为调查长铮刀死在了半路!现在魔物把他翻出来,简直是对天音宗不敬!”

    “什么大师兄?”尹云晖紧皱着眉,“她不是男的,是个活生生的姑娘,你能睁开眼好好看看吗?”

    于慕清一眨眼,发觉那身影果然变成了少女模样,唯独缪远怒道:“不可能!裴少宗主是引荐我入天音宗的人,我怎么可能认错!”

    她意识到不对,“师兄?”

    下一秒,众人脚底传来巨颤,混沌现了形。

    于慕清双眸骤睁,朝缪远大喊:“师兄,念清心咒!”

    然而已经晚了。

    心魔已侵入缪远体内,用他的回忆编造结界!

    只是一呼一吸的功夫,周遭景色骤变,变成了一处临海小城,街巷中满是海风的气息。

    缪远的神色从愤怒转为愕然,失神地喃喃,“这是......”

    鄞州?

    他怔怔地向前迈出几步。

    眼前的一切,一草一木,都像极了当年。

    那是鄞州,是缪远从小到大生长的城池。在他最喜欢游玩的港口旁,有来来往往的船舶和商贾,有贩卖贝壳的小摊。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还供奉着高高的海神像。

    然而这日,天色紫红,满目都是无边无际的黑雨。巨浪摧毁了船只,泛白的海面上全是碎木和浮尸,惊涛席卷而至,像是要将这沿海小城彻底摧毁。

    于慕清举起长笛,正要吹清心诀。缪远却已听不见旁人的话。

    他像是在害怕什么般,发疯般朝巷中跑去。

    雨纷扬而下。杨悠雁抹去落在脸上的雨,心道:“这心魔果然厉害。要不是早有准备,我都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扬起声,“既然我们都被困在这里,就一起走吧,看看妖魔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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