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悠雁忽然想起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尹云晖。

    尹云晖吃饭的动作一顿,“看我干什么?”

    “尹少侠确实是第一,但每年情况都不同。”沈聆之解释道,“经过了一轮初筛后,能到中州参加选举的,多半是二到四段的小侠士。”

    江湖上对武学层级共划分为十段。其中,一、二段为初窥门径,三、四段能对招式运用自如,五、六段进一步精通招式,七、八段可参悟武学意境,并形成自己的特色,九、十段则可称为各门派之巅峰。

    天音宗的选举分两轮。只要有二段的基础,就可以进入第一轮,三段以上经引荐后可直接进入第二轮。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一层级划分也在变动。据传在一百年前云唐刀宗掌权时,段位都要比当下高出一级。

    唐复一直将杨悠雁划为四段,并称:“你也许能在江湖上排到五段,但你是刀庄弟子,离刀宗的‘五段’还差了火候。”

    杨悠雁便安然将自己定为“四段侠士”。她比一般的四段侠士、甚至五段侠士都厉害,这让她一直有种扮猪吃虎的快感。

    “尹少侠是实打实的榜首,你可以向他取经,比向我打听要实际得多。”

    尹云晖赶紧解释:“我那年是例外,遇见了不那么厉害的侠士。其实我......”

    “你太谦虚了。”杨悠雁笑嘻嘻道,“你比我师弟厉害得多,可惜他不在。让你们俩打一架的话,我赌你赢。”

    尹云晖一顿,“为什么?”

    “因为他太盲目了。他不喜欢刀,练刀是为了反抗我的师父,刀只是他反抗的工具。这个工具不合适,他就会抛弃掉它。除了反抗,他脑子里没有其他东西。”

    尹云晖慢慢放下筷子,“他不是反抗你师父,是想证明自己。”

    “这不还是证明给我师父看?”她反驳道,“我就不会证明自己。我觉得我挺好的,不需要证明。”

    “因为你不懂。”尹云晖抬高音调,“你没见过江湖,怎么知道江湖人有多势利,名声和地位有多重要?”

    杨悠雁目不转睛地看他,“你好像很了解我师弟。”

    尹云晖一噎,拍着筷子道:“我不吃了。”

    沈聆之笑出了声,“终于把杨姑娘的心结治好了。听说唐暄离开之后,杨姑娘三年都没敢提他。”

    “对啊。”杨悠雁原本心平气和,一听“唐暄”二字,也莫名气了起来,“他白费了我的好心。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从哪处山崖上摔下去,一寸一寸哭着找。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看不起刀庄,大概也看不起我,另攀高枝去了。”

    尹云晖想辩解,但只能默默闭嘴。

    沈聆之笑着扫视着二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蜀地有易柏的眼线。沈聆之怕路上生事,决定与他们同行去中州。

    他们坐着十分舒适的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七日。易柏的眼线不敢招惹药谷的人,除了沈公子的脸太过俊俏,引来不少关注,其他还算安稳。

    中州被誉为“中原之心”,前往各处的道路都在此汇聚,天音宗正位于中州城外的山下。

    与剑门村相比,中州城的山要秀丽许多。山与城池中间隔着一方湖泊,名为“砚湖”,据说是天音宗弟子们喜好临湖赋诗,故有此名。每年新弟子的选拔都在砚湖旁举行,各路车马都齐聚中州城,热闹非凡。

    抵达中州后,杨悠雁去登记处报道,尹云晖先回了天音宗。

    尽管有了一次筛选,前来打擂的人仍然熙熙攘攘,城中擂台上还有不少人互相切磋。

    处理好事宜后,杨悠雁无事可干,坐在擂台下面观察小侠士们的水平。

    前来比试的小侠士们大都是三、四段的功底。他们往往都是从不知名门派中修行出来的,能达到四段者已经寥寥可数。

    她坐下后不久,有道爽朗的笑声从擂台下传来:“还有要来切磋的人吗?”

    那是一位红衣少年,手持缨枪,整个人英气十足。

    他没有去擂台上切磋,围观的人却不少。被他击败的小侠士拱着手,红着脸道:“能接下姜少侠这一枪,来中州这趟就算值当了。”

    他们显然都认识红衣少年,闹哄哄地问长问短。有人问:“姜少侠也来参加选举吗?那龙牙帮怎么办?”

    “我要是真入了天音宗,帮主得砸了我的宝贝古董下酒!”少年笑嘻嘻道,“我就是路过中州,觉得热闹多玩几天。快快,还有要和我比试的吗?我手都痒了。”

    少年名叫姜卓诚,算是龙牙帮内有名的小侠士。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龙牙帮中州分舵的副舵主,功夫正值五段,这些还没入门的小侠士自然不是他对手。

    杨悠雁终于看到个水平差不多的,心有些痒,正打算站起来时,有人叫道:“姜少侠要不要与那边那位试试?”

    他指向了墙边抱着“擂”字旗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长得高高瘦瘦,腰间别一柄长剑,单脚倚在墙上,正闭目养神。

    中州城的擂台要垫付租金,不多,但青年显然不愿花冤枉钱。他不拘形式,旗一插便当做擂台,脚下摆着收钱的盒子,胳膊上挂着一张字牌,上书“切磋三十文,指点一百文”四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分外猖狂。

    姜卓承好奇地挑眉,收了红缨枪叫道:“喂。”

    白衣少年闭着眼没理他。

    “这家伙掉钱眼里了,给钱才办事。”有好事者在旁边叫道,“指点一次都赶上擂台包场的价钱了,也不知谁会找他指点。”

    姜卓承没理插话的人,笑道:“喏,这是一百三十文钱,承让了。”

    他从腰包中摸出钱票,塞进方盒中。

    白衣青年终于睁眼,解下未出鞘的剑,做出承让的手势,“请。”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瞳孔,清澈而淡漠。姜卓承往他剑上一扫,不满地哎呀道:“兄台连鞘都不肯出啊,看不起我?”

    “此剑不能出鞘。它若出鞘,不是救人,就是杀人。”白衣青年平静道,“来吧。”

    他们两个,一人热烈得明艳飞扬,一人冰冷得如同寒冰,都长着出众的皮囊。

    观战的人越来越多,杨悠雁挤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在酝酿好气息后,姜卓承率先发难,动作干脆,直指要害。

    白衣青年却翩然绕过他所有攻势,像是一阵永远也抓不住的风。

    两人切磋了没多久,白衣青年抬起剑鞘,挡住姜卓承的红缨枪,淡道:“招式还算熟悉,可惜没有章法。你是刚升为五段的吧?”

    “还真能看出来?”姜卓承额前已渗出细汗,见白衣青年的脸红都没红,笑道,“厉害啊少侠,有劳指教了。”

    两人不分上下地切磋了几十招,招招火花四溅,招招有惊无险。

    观战的人越来越多,问“为什么白衣青年剑不出鞘”的人也闭了嘴——按照这功夫,出了鞘恐怕真的会出事。

    杨悠雁看着看着,也不由得佩服白衣青年。

    他说得对。姜卓承虽是五段,但招式并不算成熟。白衣青年指点的每句话,都能准确地点出姜卓承的问题,很显然,他的招法与境界早在姜卓承——甚至在杨悠雁之上。

    她不由得想:“他恐怕是八大宗门的人,一般门派可到不了这种地步。”

    又细看了半天后,她回想道:“八大宗门用剑厉害的,要么是怀山剑派,要么是天音宗弟子,可他两者都不像,会是哪门哪派?”

    这一走神的功夫,白衣少年挑了姜卓承的红缨枪道:“到此为止吧。方才说的都明白了?”

    姜卓承拱手笑道:“明白了。少侠这功夫可不像来参加选举的,能否请教名姓?”

    “季云。”

    姜卓承回想道:“没听过,少侠师出何门?这么厉害的招式,不可能不是正经门派。”

    季云正要说话,旁边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是啊。但被正经门派逐门的人,能是什么正经人呢?”

    那群人都低低笑起来,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盯着季云。

    他们皆身着怀山派的衣袍,挟长剑,看向季云的目光满是鄙夷。

    季云神色不变地擦拭着长剑,仿佛在吹着无关痛痒的风。

    姜卓承皱起眉,“即便季兄离开了怀山派,也没必要这么说吧?”

    “姜少侠是不知道,这季云面上人模人样,实际却是个胆小鬼。怀山派多少人都因为他丧生了,要不是他逃跑,那些人本可以活下来的!”

    他们越说越气,神色不似有假。

    姜卓承道:“我不知道内情,但我觉得,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是某一个人的过错,除非其他人不想承认。”

    他们辩驳时,季云已经擦完了剑鞘,搂着“擂”字旗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怀山派的人不愿再多言,对姜卓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姜少侠还是留意吧。上一个被全门派孤立的人,不正是水月宫那一位吗。”

    他们吵吵嚷嚷时,杨悠雁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季云。

    她没管什么知人知面知心,捏着空荡荡的口袋,心想:“盘缠用的差不多了,入天音宗还不知道会不会需要钱,我得多赚点。”

    她想学季云赚钱。但又一想,小侠士们往往心高气傲,没有个声名本事在,谁会甘愿花钱来切磋?

    所以她改了办法,先写上“免费切磋”四个大字,又补充上:

    “若能打赢我,倒贴一百文;”

    “若失败,支付三十文。”

    “指点:八十文。”

    与“倒贴一百文”相比,区区三十文不算什么。小侠士们见她衣衫单薄,刀也不是什么好刀,都兴致大起,纷纷要同她比试。

    杨悠雁切磋了一下午,一场都没输。原先志在必得的小侠士都瞠目结舌,交头接耳地讨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她没说过自己的门派。”

    “还有要切磋的吗?”

    杨悠雁不用数钱,一看钱箱就热血沸腾:短短一下午,她竟赚了将近两千文钱!

    就在这时,季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喂。”

    杨悠雁笑脸相迎,“你也是来切磋的?”

    “你的东西被偷了。”

    他指指杨悠雁空荡荡的腰间——那块梧灵栖身的玉玦没了!

    “我记得是谁和你切磋过,知道他们住在哪里。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需要!”杨悠雁惊得变了脸色,“它对我太重要了。”

    季云淡淡道:“三千文钱。”

    杨悠雁:“......你真的这么缺钱吗?”

    季云朝仍然是冰块脸,“彼此彼此。”

    杨悠雁咬牙切齿付了钱。

    季云很公道,拿钱就办事。

    杨悠雁同二十三个人切磋过,他竟真的能认出那二十三人,可惜一一问过后,没有人对玉玦有印象。

    “要不你问问天音宗的道长们?”他提议道。

    这玉玦是梧灵藏身的地方,可不能把事情闹大。

    “不了不了,你还记得其他的人吗?比如过路的,可能和我有接触的。”

    “中州人来人往,我不可能一一记住。”季云道,“但你的玉玦有些不同,似乎有魂魄附着在上面。我认识一位朋友,会根据魂魄寻物,需要我找她吗?她不在中州,过来需要时日,你可以先安心准备选举。”

    根据魂魄寻物?那会察觉到梧灵吗?

    ......但大概也没有其他法子,走一步看一步。

    “好,那就麻烦你了。”

    “三千文。”

    杨悠雁咬紧了牙,“......你要是去抢钱我肯定跟着你干。”

    幸好,杨悠雁服用了赤血莲,沈公子也还在中州,不用担心妖气的事。

    所以这几日,她依然在季云斜对面插旗赚钱。她挂着“免费切磋”牌子,季云挂着三十文一场的牌子;她比春分的耕牛都忙,季云则风轻云淡地闭目养神。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一想到有六千文要拱手让给季云,杨悠雁就气得牙痒痒。

    她发誓,等找到玉后,她一定要把这人狠狠地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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