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

    小道长功夫确实不如她,生气地扬声道:“那你就守着吧,总不能守在这里一辈子。等你离开,我们就把你的名字划掉。”

    杨悠雁把刀往地上一插,“好啊,那就等吧。”

    她不肯退,小道长只好先退了。人们听到了结果,都又震惊又疑惑地交头接耳。

    哪怕不是榜首,让她进宗门都不行吗?为什么?

    他们愤愤不平,但顺着今日之事一想,大都闭了嘴。

    因为她是刀宗弟子。

    最先拿刀宗说事的,瞧不起刀宗的,正是他们。

    而今尘埃落定,少女倚着刀,无喜无悲地看着前方。

    “我替你劝一劝。”姜卓承着急道,“太可惜了!若我说不上话,就让帮主来劝,他是个好人。实在不行你来龙牙帮,我一定罩着你。”

    杨悠雁摇摇头,“多谢姜兄。”

    她敛起笑,神色疲倦。

    她笑累了,笑得嘴唇发干。她忽然很想念在剑门村的日子,那时笑一天都不会累。

    姜卓承是古道热肠的人,是非明辨恩怨分明。杨悠雁不急,他先急道:“不行,我这就去找人。”

    “你找什么人?”杨悠雁好奇地看着他。

    “中州有很多我的兄弟,明天我就让他们聚在天音宗门口,替你讨个公道。”

    他指的是中州城乞儿。

    龙牙帮发端于丐帮,与乞儿关系极为密切。

    杨悠雁真心实意地笑出小梨涡,“你这模样和一个人好像。”

    “谁?”

    “你认识扬刀门弟子尹云晖吗?”

    “不认识。”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师弟了。我在剑门刀庄还有个师弟,叫唐暄。”

    谁知姜卓承愣了愣,“哪个唐暄?”

    他以为是重名,可转念一想:剑门刀庄不就在蜀中?当年那大侠把唐暄带走时,不正说是他的父亲?

    姜卓承激动起来,“对,你是刀庄人,刀庄的庄主也姓唐!我认识他,我们小时候都在锦官城,关系特别好。他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三年前离开刀庄了,一直没回来。”杨悠雁又觉得有趣了,“他小时候就很倔吗?我之前就喜欢他这股劲儿,可惜没正儿八经表白。”

    姜卓承仿佛受到当头一棒,“表白?”

    “是啊。”少女又笑了起来,笑得坦率、明媚,“我喜欢他,一直很喜欢。”

    回客栈时,姜卓承踟蹰在门口,半天不知如何进门,如何开口。

    他并非主动帮杨悠雁,而是受人所托。

    人潮喧沸时,姜卓承本想去看情况,半路被一个斗笠人拍了肩膀。

    这人虽掩着面,却拿着那柄“不能出鞘”的剑,话音低沉且熟悉,“姜兄,烦请帮我。”

    她说完要拿钱,却被姜卓承拦住,“季云兄不必客气,我们上楼说。”

    姜卓承看出她举止谨慎,像在防着什么人。等掩上客栈门时,李听枫一边摘斗笠,一边缓缓道:“我被季云坑害了,他正找人四处追杀我。我姓李,名析,姜兄唤我李析便可。”

    斗笠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只有细看能看出骨相上与“季云”相似。仅仅几句话,姜卓承便悟了缘由。

    李听枫将银钱放在桌上,“请帮我替杨姑娘解围,她对我很重要。”

    真是糟了......李析喜欢杨悠雁,偏偏杨悠雁喜欢唐暄。左右都是他兄弟,他又不忍心让兄弟难过,这该怎么开口?

    姜卓承在门口转了很久,狠下心回屋,“李兄,我说一件事你别生气......李兄?”

    屋中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只剩桌上的银两昭示着来人的存在。

    他看了眼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一边掩门一边疑惑,“他正被人追杀,怎么还敢出去?唉,我还想趁今晚好好讨教招式。”

    入夜后,中州城的守备撤了大半。

    李听枫知道不宜久留,走到城门口,发觉天音宗仍在严查。但幸好,魂归楼弟子已被招回天音宗。那些守城之人查的是魔气,不是她,她有机会离开。

    经过医馆时,她步子停了两次,摁回拔剑的冲动,神色沉沉地走了。

    一切要从离开酒楼时说起。

    鬼铃暴露时,她一路猛追,就要抓住时,被打晕的魂归楼弟子也渐渐苏醒。

    李听枫只好先藏身。第一反应便是买了个斗笠,翻回医馆。

    这时,杨悠雁才刚与众人吵起来,局势尚不明朗,也许沈聆之能帮一帮忙。

    她不敢走正门,却在翻入后院时,听见沈聆之与另一人的谈论——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说话之人声音沙哑难听,如同漏风的窗,听过便忘不了,“他们僵持的正是时候,也该用那玉了。”

    沈聆之道:“静候佳音。”

    说话之人正要走,猛地顿住道:“糟糕。”

    沈聆之诧异地抬眼,对上黑衣人警惕的目光,“怎么?”

    黑衣人扫了他好几眼,确认他的惊诧不是伪装后,缓缓道:“那玉没了。”

    “什么?”沈聆之唰地站起,眉角眼梢的震惊再也掩不住,“怎么可能?那不是由你最亲近的人看管吗?”

    他亲近的人不多,但绝对知根知底。他甚至明确说出这玉与梧灵有关,怎么可能会丢?

    莫非他的人里面,也有内鬼?

    但眼下不是思虑这些的时候。没了玉,魂归楼的谋策算是断了。他们即便能指认杨悠雁,也无法指认这玉和梧灵的关系,反而会让他受到猜忌。

    “那医馆收留的女魔童呢?”黑衣人忍不住逼问,“让她陷入险境,刀宗那人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听枫一下子扶住了墙!

    小梨?

    ——难道沈聆之不是想帮小梨,而是在拿小梨做文章?!

    “负负得正,不可。”沈聆之紧皱着眉,“鬼铃刚引了一个人出来,我们手里又少了妖族的证据,将她暴露反而显得魔族势头太盛,不得不防。要紧的还是查明玉为何会丢,又去了什么地方。”

    “可这样就没办法——”

    “是。”沈聆之沉了口气,“没办法直接扳倒刀宗和妖族,好在鬼铃没有失手,天音宗应该不会让她入宗门了。她若真入了宗门,就只能让季云咬住她,横竖季云也是棋子。余下的只能伺机而动。”

    黑衣人惋惜着重叹,寒声道:“我这就去杀了那人。”

    “不可随意杀人。”沈聆之提醒道,“此事也许有内情。魔族若做得太过,天音宗的矛头就变了。”

    “......嗯。”

    黑衣人走后,沈聆之回到了桌旁。

    他思量了片刻,从棋盒中捻出黑白棋子对弈着。对了没有几颗,一道寒风从窗边刮入,脖颈上随后一凉。

    他扯了下唇角,放下棋子,靠住椅背,“果然是李姑娘在偷听。”

    “你算计我?”

    “真算计你们,又怎么可能让你听到。”他的声音平静,似乎并不在意被发现,“你若信了我的算计,又怎么会与我闲谈,而非一剑杀了我呢?”

    李听枫眯起眼看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沈聆之仿若未闻,“今晚魂归楼的那位会被请入天音宗,你借机离开中州吧。”

    “你怎么知道?”

    “但沈某奉劝一句,小梨最好还是留在药谷。你带着她走不远,还容易被鬼铃当成替身。”

    “我凭什么——”

    “我不得不以人为棋,但有四点例外:老,弱,病,残。若我真的与姑娘为敌,就不会委托姑娘追查鬼铃了。姑娘若不信,小梨就在左边第二间房中,我绝不阻拦。”

    “......”

    屋中静默片刻后,李听枫收回了剑。

    她扫着沈聆之面前的棋局,只觉一口气滞在胸口,隔着一个个谜团,辨不清他执黑还是白。

    原来,她也是局中之棋。

    这一切明明都是巧合:去酒楼也好,抓住物证也好。可见他的模样,仿佛已推论出了一切巧合,只等他们出演。

    这样的人,能属于哪一方阵营?她甚至觉得当下的阵营,人,妖,魔,都已经无法限定他。

    质问无用。

    威胁无用。

    也许在棋子落下时,结局就已经定了。

    这样的人......竟只是药谷的一位公子么?

    她沉了口气,“你应该明白,小梨是我的软肋。谁要是害她,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这人百倍、千倍偿还。”

    挽留无用,犹豫也无用。沈聆之脑子好使,但论功夫还是差了她一截。想必他也懂得孤注一掷的道理,不会把自己逼入绝路。

    她走到窗前,想问一声小梨在哪里,却沉沉一叹,头也不转地走了。

    沈聆之落下一子,三枚包围住白子的黑子反被包围,全军覆没。

    他又让黑子落在白子之中,逼迫白子出手。可白子一落,骤然气绝。他将黑子放在原先的位置上,竟反吃了那些曾包围自己的白子。

    看似黑子赢了。

    但确实是这样吗?

    他想起了一人的话:“你纵有十二分的心眼,能斡旋于三界之间,但就因这多出来的后手,你不会被任何一方信任。你只是个徒有棋子的可怜人,输时无人在侧,赢时无人道贺,那你的周旋是为了什么?”

    恍然间,他仿佛立于棋局之中,周围都是黑白分明的子,在这纵横交错的立场中厮杀。

    他游走于所有人之外,极力想看清这盘棋,想看清自己手里的棋子,究竟应该落在哪里。

    他因此一笑,“你不觉得这人间的争斗,既残忍,又无趣吗?”

    “那么......”他落下一棋,“为什么不能停止厮杀呢。”

    他意图窥探所有的结果,窥探着王道、霸道、甚至邪魔外道,想从中找到一个真正操纵天下的“恒道”。

    亦如在人、妖、魔之中,找到能真正跨越立场,万众归一的局面。

    何为道?何为一?

    他不知道。

    在一百年前,当他还不是“沈聆之”,而是魔界主座“周缚”的时候,他有一次机会,一次险些悟道的机会。

    他曾见过一个女子,秉着无悲无喜的神色,对他道:“人间不是天国。人用皮囊区隔外界,注定了人与人之间存有裂隙。若非所有人都突破自身的界限,去接纳更辽远、更广阔的生命与灵魂,厮杀将永无止境。”

    于是他以为,只要能迎立一位天下共主,只要这位“共主”能接纳千千万万人,她为千万人所制定的规章,是否就能迎来新的和平?

    所以他背叛了一同长大的魔君,在女子面前认真地笑道:“司晏,我愿意加入你们。只要你真能在这世间所规定的线路之外,开辟我们所见过的‘道’。”

    ——他怎么知道,司晏会成为第一个殉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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