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此刻孟涟瑜看着这乌压压一片的后脑勺,心里则更为忐忑了。

    如若宰相的行刺不在来的路上,那么便一定是在踏入江南之后了。

    如此众多、几乎是整个江南所有在职的官员,都在这里了。

    那么,他们之中,哪一个会是宰相的同伙?

    又或者,当下来到这里的官员,明显看着无比得势,那么他们的得道升天,难不成都是因为屈服于宰相的淫威吗?

    很明显,这个猜想是八九不离十的。

    二皇子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孟涟瑜知道,他朝后背着的、握着拳的手,手掌中怕是早已浸满冷汗。

    十几年在皇宫中的生活,二皇子向来是备受冷落,任万人践踏尊严、肆无忌惮地被嚼舌根。

    就算是后来被皇帝重用,朝廷的风向也有些许变化,许多大臣都自请拜在二皇子的麾下。

    可也从没有如此多的臣民向他齐齐跪拜过。

    这向来是皇帝才能得到的待遇。

    可是如今,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京中不可一日无君,朕于京事众多,遣朕次子远凝,代朕视察江南,尔等见皇子如见朕。”

    远凝——便是二皇子的名字。

    这便说明了,二皇子面前的众臣行的是君臣之礼。

    孟涟瑜在一旁悄悄观察着二皇子,以防他顶不住的时候,她在一旁帮着遮掩几句。

    可是孟涟瑜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二皇子表现得镇定自若,尽显天家风范。

    只见他将手微微一抬,而后轻启双唇:“还请平身,远凝万万受不起诸位这般大礼。”

    他话中有话,孟涟瑜能感受到二皇子也在为面前的这幅景象而感到困惑,甚至是回避。

    可是此时,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年长的官员——江南总督刘民,他缓缓抬起头,却并没有起身,嗓音无比沙哑,像是常年累月地奔波在干旱之地,可是这里,却是江南水乡——气候最为湿润的地方。

    刘民费力地睁开他那双满是皱纹的双眼,像是一只千年老龟一般,开口道:“回殿下的话,臣深知殿下素来节俭,从不铺张浪费,只是江南的民众太过热情,听闻殿下前来,都吵嚷着要好好招待殿下,因此才有了这番布置。”

    这番话一出,二皇子便再也无法怪罪任何人了。

    因为这是这位总督大人口中“民众的爱戴”,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便给了二皇子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今在这跪着的人打造出的这片“世外桃源”,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必是假象。

    人家父母都告上京了,说明江南暴乱这事必然非同小可,即使压下去了,可是当地的经济状态一定不会在如此短的几个月内回缓,更何况,孟涟瑜想,当地的一些民众甚至会想借着此次皇子体察民情而举报当地的乱象。

    只是这一切,都要在能看见这些民众的前提下,才会有可能发生。

    因此,如果住在如此纸醉金迷、铺张浪费之处,不仅会让江南一众宰相的狗腿上报上去,让多疑的皇帝对这个在外只知享乐的二皇子产生怀疑,而且会给当地的民众一个信号,那便是这位皇子和这些狗官同流合污、一个德行,是不堪重托的,因此便不会破釜沉舟、拼命向皇子上谏,展示真正的江南民情。

    而如若拒绝住在此处,这可是“民众的热情与一番心意”,那么众臣们亦有说辞,他们不仅会暗自隐瞒现场的“富丽堂皇”,反而会渲染着皇子“特立独行、不近人情”的行为,让远在京城的皇帝认为这个儿子并不懂处事之道,泼尽了百姓和官员的冷水。

    孟涟瑜看向二皇子。

    他的手掌又重新收紧,他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这才是权衡的艰难之处。

    只见二皇子张开口,抬起手,却又放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于是,孟涟瑜这时悄悄走到二皇子的旁边,微微在后方捏了捏他的胳膊,对着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不用紧张。

    而后孟涟瑜便不动声色地转向刘民,眼神凌厉,可是声音却平静又意味深长,她开口道:“既是如此,我们殿下一不能伤了民心,而不能破了自己节俭寡欲之戒,而我听闻刘大人向来勤俭,想必府上也会更合殿下平日里的习性。那便还请总督大人在您府上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二殿下入住,总督大人代表着江南所有的臣民,又深受百姓爱戴,如此一来,给了总督大人的面子,便是给了江南百姓的面子,我想,百姓们也会满意的。”

    此话一出,刘民本运筹帷幄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妄图直视说话的孟涟瑜,却对上一双无比深沉的、充满威胁的双眼。

    刘民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他低下头,默不作声。

    孟涟瑜心中暗讽,这个刘民,既然能安排这个地方,说明他自己也是这个德行,府上指不定多奢华,现在听了这话,这位大人估计正在心中慌乱地筹谋着如何将府中金银的碗筷藏起来呢。

    而二皇子也迅速接收到了孟涟瑜的意思,他微微侧头,用余光与孟涟瑜对视,而后便抬起头,不慌不乱地问道:“本宫觉得这般安排甚好,刘大人觉得呢?”

    虽说这样会有与当地权臣撕破脸的可能,但是对于这种“当地霸主”,必须要在一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不破不立,否则今后便会在此人的掌控之中了。

    而刘民也只能咽下吹胡子瞪眼的冲动,抬起头,笑容僵在脸上回答道:“臣也觉得,甚好。”

    于是,一行人便即刻动身,前往总督府。

    孟涟瑜跟在二皇子的身后,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似乎摔倒了,而后朝前扑了过来。

    正巧是朝着孟涟瑜和二皇子的方向。

    孟涟瑜立刻反应了过来,只是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好在一侧的朝晖立刻拦住了扑上前来的人——客栈的女老板。

    只听一声颇为引人注意的惊呼,女老板一不小心猜到了自己的红色裙袍,朝前摔去。

    而后倒在了朝晖及时伸过来的手臂上。

    “大人小心。”朝晖暗声说道。

    孟涟瑜猛地朝后转去,却对上了女老板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

    她疑惑地瞪大了双眼,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几分意味深长。

    女老板见状,立刻跪在原地,说道:“奴家鲁莽,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赎罪。”

    至此,孟涟瑜还是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她,但是嘴上却说:“无妨,还请夫人起来。”

    她伸出手,想要将女老板扶起身来。

    “多谢大人。”

    女老板将手搭在孟涟瑜的手上,而后轻轻一握。

    孟涟瑜瞬间汗毛炸起。

    手上有东西。

    硬硬的,像是一张纸条。

    她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与面前这位女老板对视了一眼。

    女老板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仍然像无事发生一般笑看着孟涟瑜。

    于是,孟涟瑜便松开了手,将纸条默不作声地装进自己的袖口中,转身离去,跟上了队伍。

    江南总督府里客栈并不远,坐车几乎十分钟便到了。

    孟涟瑜因被二皇子邀进车中商量事宜,便没有机会打开纸条。

    在车内,二皇子开口道:“方才,多谢师傅相救,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孟涟瑜看着二皇子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便放下心来。

    “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江南如今甚乱,殿下可要保护好自己,随时警惕,可别伤及自身。”孟涟瑜叮嘱道。

    “多谢师傅提醒,此次出行,我一定会尽可能地了解江南,而后为当地解决问题,替父皇分忧的。”二皇子笃定地说道。

    听了这话,孟涟瑜又开始忧愁起来。

    这孩子在人与人之间的小感情上心思细腻,虽说过于谨慎,但也不常有过失。

    唯独在学业和政事上一根筋,必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江南这事上,不知是为了不让皇帝失望、急于做出成绩来,还是跟孟涟瑜平日忧国忧民的教导有关,二皇子极为上心,几乎是整夜整夜地做功课,甚至在来的路上,也会跑到孟涟瑜的车中询问一些问题。

    孟涟瑜是既开心,又忧愁。

    开心是因为,二皇子承担起了家国责任,是个可堪重任的储君不二人选,忧愁的是,她怕二皇子在此事上的纯粹,会让他惹不少势力,今后的路也更加凶险。

    因此,孟涟瑜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尽量不出意外,在二皇子身边保护其左右。

    “臣相信,殿下一定可以做到。”

    下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写着“江南总督府”几个大字牌匾,高高地挂在大门上方。

    两侧挂着两颗巨大的夜明珠,与寻常人家昏暗的灯笼形成鲜明对比。

    刘民似乎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府上,有贵客要来。

    因此,门口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二三十名侍从以及家眷,均战战兢兢但笑脸相迎。

    好不气派。

    刘民在二皇子的马车前跪了下来,说道:“殿下,您光临寒舍,真是让府内上下蓬荜生辉。”

    而后,刘民身后的侍从与家眷也一齐跪了下来,说道:“恭迎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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