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九命相柳。

    因生有九命,真身似柳,才被见识过之人象称为名。

    其实九命相柳并不是我一开始的名字,九头蛇妖才是。斗兽场里掳抓我的邪恶爪牙都如此蔑称我。

    不。

    再准确些,他们最初该是鄙夷唤我妖奴。

    妖奴,妖奴。

    顾名思义,我成为大荒中最低贱的存在。

    可我不愿永远待在那个恶臭黑暗,一眼望到头的囚笼。

    我想逃出去,我想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或许上天有眼,让一个名叫洪江的人救了我。

    他助我逃离,为我疗伤,教我武功,而当时的我痛恨世间,痛恨所有人,我谁也不信,谁也不想靠近——于是待我一恢复,我便伺机逃跑,逃跑时甚至还咬伤了洪江。

    洪江想用虚情假意困住我?

    做梦!

    原以为他会气急败坏追捕我,要我偿还他在我身上所付精力心血。

    可我逃啊逃,等啊等,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我不由疑惑:难道他真就这样放过我了?

    等我逃到极北之地又过上多年,我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洪江对我,真的没有恶意。

    在极北之地,遇到防风邶是在一场暴风雪后。

    他在生命尽头之际,像最卑微的蝼蚁求我。

    他抓紧我鞋履,哀求说他愿意为我献上他满身修为与灵力。

    唯愿我能变成他的模样,代不孝的他尽孝于他可怜娘亲的膝前——她病了,他焦急归家才落得如今苟延残喘地步。

    我实在太饿了,也太虚弱了。

    防风氏血脉的灵力修为送上门来,是为我雪中送炭。

    听了防风邶的祈求我不以为意。不过是扮演儿子孝敬娘亲,这有什么难的?

    于是我答应了他。

    等他安心断气,我拥有了他全身修为。

    渡融他灵力时意外顺利,就像是我本该拥有般。

    于是,从极北之地出来,我有了新身份,也终于有了娘亲。

    我本是孤儿,没爹没娘也没家。

    一开始遇见的人贩子说他们会给我一个家,却在最后骗我做了妖奴,伤我辱我虐待我,像对世间最恶毒的罪人般对待我。

    可邶的娘亲没有。

    她给我了一个家。

    我也,真的把她当成了我的娘亲。

    娘亲很疼爱我,她会牢牢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想要的每一个东西。

    她会为了我随口说的轵邑小面好吃就偷偷带病下榻为我煮来。

    我看着那碗热腾腾的小面,忽然很感谢能遇见防风邶。

    眼睛酸酸的,我赶紧埋头吃面。

    泪水还是一滴接一滴掉进碗里,点起面汤涟漪。

    隔着热雾,娘亲关切问我是否被辣到了,竟辣哭了。

    我没躲,任由她用慈祥的手温柔揩去我的泪。

    我笑了,我告诉她,她做的很好吃,我是被好吃哭的……

    其实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是被她感动的。

    我从来不哭,受尽世间所有恶意没哭,被凌虐至满身心伤口接近糜烂没哭……区区一碗面……

    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在扮演防风邶。

    娘亲的病愈发严重,我尽心侍奉在她左右,不辞劳苦孝守在她身边。

    旁人都说我改邪归正,大荒至孝代表。

    我笑笑没说话,我更愿称之为真心换真心。

    娘亲疼我,给我几年深厚慈爱,我亦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人有时看似强大,有时却不堪一击。

    春去秋来,娘亲还是没捱过冬天,走了。

    值得欣慰的是:娘亲是含笑离去的。

    她无憾结束了她的一生。

    她在临别前微笑安慰我:“娘亲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最幸福的事就是养育了你。”

    我哭了。

    为我这位是娘亲又不是真娘亲的女人而哭。

    不仅仅因为扮演防风邶才哭。

    虽然很不想承认。

    ……

    在守孝快要结束时,中原传来神农大败喜讯,那个洪江带着残军连连退守南下。

    我坐在防风氏家宴里喝酒,听那些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们假模假样谈论大荒局势,连只知道花天酒地的他们都察觉出轩辕的势不可挡。

    看来当年风头盛势的神农俨然不复存在。

    洪江……

    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我总有前尘往事的晃神。

    我端着酒樽陷入沉思。

    呵。

    他不是应该很威风?

    如今怎么也成了怜弱者?

    这孤立无援的样子真可笑。

    樽倒酒入肠。

    我忽然发现我能够直面那段黑暗日子了。

    除了忆起死斗场的不堪,我还忆起后来洪江救我、教我、善待我的细节。

    又过几月,我再次听说他败了,只能躲踞起来。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负隅反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多留几条命活着不好么?

    哦。

    是了。

    他们不是我,只有一条命。

    洪江用一条命在做孤注一掷的蠢事么?

    真是可悲的傻子。

    抱着对他的好奇与不解,我在某个夜晚从行军暗尾潜进洪江的营帐。反正我正好寂寞,就算当个战士玩玩也无伤大雅。

    看他如此可怜,那我就浅浅帮他一下吧。

    也算还当年他的恩。

    洪江对我的出现很意外,也很高兴。

    他对我考验几日,竟然顶着众驳让我做了军师。

    他还算有眼光。

    又要开战了。

    我很快一展身手,竟叫对面吃了个哑巴亏。军里看不起妖的蠢货们也终于消停会儿嘴。

    洪江对我愈发严厉,在某日竟然敢对我大声斥责!就因为我把其中一个寻衅滋事的领兵打伤了?

    呵。

    老子不想干了。

    刚想走,训完我的洪江亦当众召来那领兵。原来洪江也没想包庇那个蠢领兵,昭斥其行不合大忌,削了他身职,突然在所有人面前公布我为他义子。

    众人哑口,洪江……义父用他的行动向他们证明我与他们平等,也绝不抛弃我。

    心里五味杂陈的。

    在那时,我居然有种回到娘亲还在防风家的感觉。

    他仍旧对我严厉,而每当军里有人对我抱有质疑时,他又会站出来护我。

    我用他护?

    我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轻易杀死他们。

    可义父时常告诉我,他们并不是真的讨厌我,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我嗜血,害怕我终有背叛之日——因为我是妖。他们不信妖。

    我知道后并没有生气,反而平静。

    无论人还是神,都看不起妖。

    我已经习惯了。

    看着义父竟然会露出为难表情,我只觉得神奇。

    好吧,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妖。

    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除了杀人,无视是我做过最擅长的事。

    无视痛苦,就不会痛苦。

    就这样,我守着清水镇后山,守着神农余军,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

    慢慢的,我成为了合格的军师,神农余军逐渐接受我的存在,我也逐渐适应军师身份。

    随与弟兄们同生共死次数累积,我愈发理解洪江的坚守,神农余军他们爱国之志亦时刻震撼我、感染我,有时我竟也下意识认为自己就是轩辕人,本该为其生,为其死。

    多年前,义父救了我的命。

    多年后,义父救了我的理想。

    如今我没了娘亲,亦过够红尘逍遥日,以后,便将命都交给轩辕。

    也算还义父的无私恩情。

    ……我似乎也成了个傻子。

    *

    我是九命相柳,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当局势平静,军队安稳时,我会随意变化我想变化的面容身份去清水镇解乏。

    那是雨后春晨,我坐在茶肆角落。

    风很轻柔,偶尔能嗅出雨新。

    我抬头,正好看见一戴面纱的女子蹦蹦跳跳出现在我视野,她看上去很开心。

    在鱼龙混杂,收留尽大荒最多流离失所的可怜人的小镇,竟也有这般兴高采烈之人?

    小心高兴过头,罒_罒 。

    果不其然,她光顾跟她婢女模样之人说话,错神间与另一个女子迎面相撞,另一女子手上碗盆腥血倒洒,浇了她满身。

    呵。罒_罒 。

    我以为她会很生气,可她没有,她手忙脚乱被她婢女护在身后。

    然后被挤出了人群。

    原来是个性子软的。

    茶正好喝完,我该走了。

    “呜哇——”

    有人在鬼哭狼嚎。

    我再次看向她,她哭得真真假假,我猜她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想再喝一杯茶。

    她喊:“海棠!上魔法!”

    魔法?

    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用妖力探听。

    原是她要责难泼她的女子。

    原来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可我又听见她嘱咐婢女点到为止。

    前面还一副不杀人不消气的跋扈模样来着,转眼扮上仁心温者?

    好生奇怪。

    好生可疑。

    当看见玟小六出现,又与她搅蛮一道,我不由觉得有意思。

    一个骗子,一个戏子。

    看来,清水镇日后有得热闹了。

    ……

    又到月圆之夜,是服毒养血的好时候。

    我从军营来,远远望见河边有人对月傻望。

    近看,原来是当日那“戏伶”。

    看她惊恐有觉又半天寻不到我,我不由开口提示:“好戏伶的心思常比嘴巴更厉害。”

    她与玟小六之间的摩擦实在可疑,于是择日不如撞日,我该抓她试她一试。

    臭直男?女朋友?

    这些稀奇古怪的语言再次从她嘴里冒出来。

    我决心吓她,便示意毛球配合要将她甩下去。

    谁料她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拉我下水?!

    我叫她猝不及防扑抱乱了心绪,待我起身,我只想快点开启话题掩过方才慌乱。

    哼,这蠢女人一问三不知就罢,还反问起我?

    我喜欢玟小六?

    一个装男人的骗子?

    原来我在她眼里俨然是断袖?

    我忍无可忍,一脚将她搡进水里。

    看她咬牙切齿模样,我忽地感到得意高兴。

    ……我何时变得这样幼稚无聊?

    于是我敛去笑意策毛球而去。

    当然,我并未真的离去。

    我随手拾了蚌珠回去,算是对那一脚的补偿。

    这个女子果真不识好歹!

    我倒要看看她能捱多久。

    比预料之中还要快套出她的话。

    只是“手握剧本”是何物?

    预知未来?

    我便问她关于义父与神农余军之事,她倒是见微知著。尔后,她告知我,将来我将万箭穿心,战死。

    她的眼神很哀伤,莫名牵动着我。

    她说不认识我,可又似乎认识我。

    我对她,愈发好奇。

    近日我发现内鬼痕迹,追踪至清水镇尾巷,我发现这间新开不久的酒铺。

    我顿时想起那能预知未来的女子,我纵横全局观察几日,发现这间酒铺隐藏了不少灵力高手,他们修为甚为防风邶之上,鬼方氏之下。

    他们潜藏于此做什么?

    是保护铺院里的人,还是意欲韬光养晦袭山?

    我怀疑内鬼与此酒铺暗主有纠扯。

    我潜进后院,当真见着了她。

    便是不用白不用,我打算以内鬼痕迹委任于她,她答应了。

    军事又开始繁忙。

    前方战事频起,内鬼之事只能搁置。

    那日回营帐,我终发觉异常,一兵卒不好好换勤休息,骤然在众未注意下隐闪退山。

    我悄声跟上,那兵卒果然见了酒铺里的某暗卫。

    我寂静立于树上看向那酒铺方向,我有了答案:勇能亲临清水镇,智能安插内鬼于我军深处叫我一时难知觉——酒铺里的人,大概隐藏了轩辕氏的未来新臣,抑或……未来新君。

    那她会是什么身份?

    她会是我的敌人么,还是我这新敌的软肋?

    她很奇怪,总爱三天两头找些蹩脚借口给玟小六送大补精血之膳食。

    我迫切需要验证他们对神农余军的影响。

    于是我于某日将最弱小的她掳走,途沿葫芦湖,往外海去。

    那是我的秘密之地。

    她不知我此次并不打算放她回去,还在憨傻对我笑。

    真傻。

    我侧头不想再看她的脸。

    看着满月之海我忽发出感慨:“只要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

    她听见了。

    她说:“是啊,生命是如此可贵。”

    她走近我,声音像从背后拥抱我:“你的生命也很可贵,九命相柳。”

    “每一命都可贵。”

    我愣住。

    从来没有人如此恳切告诉我,坚定认可我的存在。

    看着她的双眼,我忍不住褪下伪装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明媚又悲伤。

    她的眼神干净又悲悯,一点不像我见过的那些清高或傲慢的名门贵女。

    她到底是谁?!

    她不惧我威胁发难反而笨拙相伴我,我最终,也没有按照计划杀掉她。

    她对我说:“相柳,你我做知己如何?”

    她说:“这样,即使是潸然的云,也会有遮掩的雨。”

    她还说:“只要你想,我阿念愿意陪你为每场月出而欢呼。”

    阿念。

    原来她叫阿念。

    山疫爆发了。

    就在我处理掉那内鬼不久。

    原来内鬼是酒铺以轩化名的轩辕玱玹的暗线。

    轩辕玱玹很聪明甚至阴险,山瘴浓郁,稍动手脚便能叫我军陷入要命病局。

    他显然是冲我而来,前以瘴毒算计,后扣阻药物。

    可他算漏了人身,玟小六是我的暗线。

    把她带回军帐果然招来闲话。

    她在听,我忽然很好奇她的反应,于是我躲在暗处。

    我看见她攥紧双拳,想迈向他们又愤然转身。

    她在生气,又选择隐忍。

    都是因为我么?

    心里蓦得暖暖的。

    闲语并不是不能再给我带来心绪波动,只是从此刻起,我体验到另外之情。

    传闻中的温情。

    回去后,她问我:“你真的打算与玱玹他们决斗吗?你的伤才养了两日。”

    我告诉她我们的坚守:“他们是战士,即使要死,也应该战死。”

    没有想象中的不解与嘲讽,更没有想象中的不屑。

    她又露出那哀伤的眼神,为了不让我发现,她又立马低头不说话了。

    看着她小小的、乖巧坐在对面,我忽而想摸摸她的脑袋。

    山战开始,我必须用她为饵试探轩辕玱玹的底细。

    我不想承认自己在利用她,也没有告诉她,我打算杀掉她哥哥。

    两军斗法逐渐陷入白热化。

    轩辕玱玹确实是个强悍的对手,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俨然将我逼入困境。

    那把刀剑眼看要劈来,玱玹却出了差池,他先吃痛堕剑,竟猝不及防于天际坠下。

    机会来了。

    我不能够再迟疑,破阵后我朝他出以雷霆之击——玱玹必须被我一击毙命。

    可我也算漏了人心,我以为属于我的暗线,也有可能在某个瞬间成为别人的暗线。

    玟小六在最后关头冲出来挡在了轩辕玱玹身前,替他挡住我的命击。

    被欺骗的愤怒轰然上喉,我想将玟小六也杀掉!

    我将玟小六带去医治。

    因为她也与我一般是苦命之人。

    送玟小六归回春堂,我听到她昏迷多日的消息。

    她怎么了?

    我化作酒客向铺小二打听,那小二收我银钱几碎才开口。

    她是自伤。

    伤的位置是手与两膝腿,我后觉正巧能对上玱玹出差池之景。

    我总觉得与玟小六有关。

    回春堂一趟,我得知了蛊虫的存在。

    肉汤铺一趟,我得知情人连命蛊的存在。

    原来……

    原来是她在帮我。

    守在玉萼梅树前看她,我感到心中寒冰在加速融化。

    那刻起,我发誓再也不利用她。

    待她醒后不久,我带她离开酒铺往安全地方去。

    我已与意映做好交易,今晚是最后机会,如果再杀不掉轩辕玱玹,以后要杀,便难上加难。

    坐于毛球之上,她告诉我她是高辛王姬高辛忆。

    其实在得知轩是轩辕玱玹时我便已知道她的身份,没想到她竟大方告知于我。

    高辛忆。

    阿念。

    我默默由她名字思想她的由来,她的从前。

    她又在说胡话了。

    她说要给我钱,让我带她吃遍大荒美食,看尽大荒美景。

    等等。

    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我没来得及深想,她得寸进尺般像男子调戏女子般调戏我。

    连毛球都吓到了,它抖身倒叫我陷入窘迫。

    看近在咫尺的她,我以冷漠威胁掩饰去自己的僵硬。

    她又乖巧退回原地,我也定在原地整理心绪。

    待毛球飞至湖心,她忽地在背后叫我。

    “喂!九头蛇妖!”

    我看见她一步步往边缘后退,挑衅笑望:“我说——你觉得我敢不敢跳下去?”

    我不知道。

    此行将她带走,我从未想过用蛊虫压制玱玹。

    她一定知道她坠海的后果。

    我很好奇她的选择。

    她会怎么做?

    她就是个小疯子。

    我没有为她的疯狂感到感激,而唯满心愤怒——明明是她告诉我要惜自己的命,为何却对自己的性命随心所欲?!

    她的第一口鱼终轻巧散去我的怒意。

    我怀疑她习了蛊人邪术。

    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鱼,我忍不住想笑。

    她看着我,我察觉一瞬心滞。

    我脱口而出蛊虫的事,我想告诉她蛊虫叫连命蛊,也叫情人蛊。

    她丝毫没有驱蛊的想法,也从没有召移的打算。

    我这时才真正明白,她骗了轩辕玱玹与玟小六,她一开始就打算给轩辕玱玹种下。

    ……难道她不单为帮我?

    心泛酸涩,我第一次烦躁在世间得来的七情六欲。

    ……

    意映还是失了手。

    不过不死即伤,轩辕玱玹重伤,她倒因连命蛊种植不深,母蛊不受子蛊伤,相安无事。

    她要与轩辕玱玹回高辛医治伤口了。

    看着她的云辇远去,往日热闹似乎戛然而止。

    后来几月军情稳定,政务亦平静趋松。

    我想,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听说玟小六也被捉去五神山。

    对于玟小六,我亦好奇她身份。

    多日相处,玟小六也成了我不算朋友的朋友。

    我想,如果她愿意回去,我可以帮她恢复自由。

    龙骨狱那日,我看见了她们二人。

    叶十七抱着玟小六,而那小疯子正直勾勾盯着我。

    我忍住目光不去看她,而是对玟小六道:“脚下是大海。”

    她很激动,过来用我的话劝小六。

    她就只为说这一句才靠近我身前的?

    呵。

    小六终选择了其他,那叶十七抱她回了玱玹身后。

    唯她还站在我身前。

    玱玹冲她大喊,要她回来。

    她冒冒失失的,明知礁石湿漉,还不好好看着。

    我揽住了要滑进海里的她,她好似瘦了。

    她身上是桃花香。

    闻着她若隐若现的气味,我突然不想马上放她走。

    就这样拥着吧。

    我被自己心底想法怔忪。

    我送给她一枚用精血所制的小海贝。

    海贝算是一种瞬移载物。

    可在她需要我时,让我马上出现在她身边。

    我也还是答应了她那笔幼稚的交易。

    “你是说,入我麾下,与我为营?”

    看她傻笑模样,我的心情也跟着变明朗。

    我想跟着她一般微笑,可终克制住了。

    得知她要去赤水,我化回了邶与她在秋赛赛场相见。

    我请她吃了我最爱的赤水美食炙烤鹿肉。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开朗阳光,也毫无与一般贵女的矜持吃相。

    甚得独特。

    她教我了个新奇游戏:石头剪刀布。

    我故作愚笨,骗她教我好几遍,看她又认真又无奈模样,我都不忍心再逗。

    待游戏开始,她三局都输。

    看她吃瘪震惊模样,我真的很想笑。

    忍住!

    她幽怨望我:“你耍赖!”

    是指刚才逗她之事?被她发现了?

    对啊,我耍赖,如何?

    见她最后无奈妥协,我终于能问她我一直来的困惑。

    玟小六是高辛玖瑶的事实不证而破,我得知她要随他们去玉山的消息。

    因为起了关心之意,当王母单独召见她时,我开启了海贝传音。

    王母那句“你是不是高辛王姬我很快就能知晓。”是何意思?

    我耐心听到最后,王母终说:“王姬只是王姬……不是他人。”

    此发现是意外的,又被我在意料之中快速接受。

    我平静地想,她只要是我一开始认识的她,一直认识的她就好。

    她在离开玉山前与王母求了一件神器,她想要与玟小六身上驻颜花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神器。

    她也想有变幻容貌的能力与维持容貌的神器?

    正好我通过义父得知了固颜花的存在。

    正好我要去忘川,那就顺便寻寻吧。

    玟小六恢复王姬身份的大典,我也受邀而来。

    见她前,我又摊看掌心未认主的固颜花。

    想象她见到时眉眼弯弯模样,我也随之勾起了唇角。

    带她来到某小岛屿,她一直与我作对。

    不是张口玱玹就是闭口玱玹,要么是讲高辛玖瑶之事,又忽地多了个涂山璟!

    烦。

    好不容易见她,她就不能多提提我么?!

    此次见面是唯一一次不欢而散。

    看她气急败坏远我而去,走向热闹人群时,我看着掌心冰莲亦觉烦躁又后悔。

    早知就不说那些混账话气她了。

    隔日,我随意映去了游船小宴。

    坐在她身边,我再次嗅见令我安心的春日桃花香。

    待他们离场,她突然单独问我:“做防风邶的滋味如何?”

    她是在向我了解我的过去么?

    想起那段温馨又难免悲伤的日子,我故作平淡告诉她凑合。

    她又问我会一直做防风邶吗。

    我有些错乱,她似乎从来未叫过防风邶时的我。

    现在更是当着邶体唤我最本真的名字。

    我向她道出疑问,她坚定回答我:“于我而言,你只是你,才不是其他的谁呢!”

    不可置否,她总能轻易用一句话触动我。

    不。

    她接下来那句更是来得心空。

    她对我求婚,她说:“防风邶,要不你做我夫君吧?”

    ……

    轩辕玱玹的计划也要开始了么?

    愈搜集了解这位强敌,我愈发看清他的潜力与不可阻挡的势头。

    我应该试着阻挡他,为神农余军多拖些能看顾守护家国的日子。

    轩辕城中多日观察,我发现玱玹对高辛玖瑶的重视。

    小夭曾背叛我,也关心过我,她想守护的人终究是她的哥哥。

    我决心成全她,也想成全我自己。

    于是我提出教小夭箭术,换取日后能留给给她一道不着痕迹的承诺。

    我带她去了斗兽场。

    我曾身陷绝望与无尽黑暗的地方。

    她押了个瘦弱羸弱,毫无胜头的青腾蛇妖。

    我亦随她押了这个算同族之妖。

    峰回路转间,他竟反败为胜。

    看着他,我有种看到过往自己的错觉。

    她很激动,甚至下场要与他对话。

    我也默默跟上,我想听听她想和他说什么。

    她描绘了美丽大海,又伸出手指要与他约定。

    她说:“答应我,怀着想看海的希望活下去。”

    她说:“祝你成功!一定要成功!”

    凝视她的背影,心川融化尽海。

    后来我问她这么想解救那个奴隶,为什么不直接买下他?

    她却反将问题问我。

    我回答她不会。

    自由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施舍而来。

    她欣然认同,也认真回答我:只有靠自己得来的自由,才能安心,才能做到真正的无拘无束!

    她又温柔问我:“相柳,那你呢?你自由吗?”

    自由……

    我骤然想通,原来她问我愿不愿意一直做邶是觉得当邶时的我便能够没有对义父,对神农余军的责任,不会被其束缚。

    原来她向邶求婚而不是向我求婚,也只是想守护我的自由。

    傻子。

    呵呵,小傻子。

    在轩辕玱玹正式成为我军敌人时,轩辕德岩与轩辕禹阳才是我该防备设计之人。

    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我用窃取地图密卷之计成功将他们注意力引到玱玹新府。

    也想揭晓那轩辕玱玹是否真的如他所现,成为一介纨绔——还是,只是装的?

    看见他糜烂腐败,她似乎有点不忍与难过,甚至外住在城内客栈。

    我不愿她搅到轩辕氏内斗纷争中,便将固颜花密请獙君交予了王母。

    王母发信来,她也按照我心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玱玹还是全身而退,竟去了中原。

    跟其潜伏中原几月,我后觉原来他一直来想要的是神农山。

    先神农山,后轩辕山。

    轩辕玱玹啊轩辕玱玹,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野心!

    三月后再遇到她,是在双生子的小生辰。

    宴上,我为她表演了小法术,她也向我展示了她那独特又奇怪的歌曲。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真是要幼稚没正经。

    不过……她看上去很高兴。

    我深深仰望她,在恍然间走了神。

    辞新迎旧时,在清水镇接连日夜处理尽军务的我终于得缝隙休憩,凝视顶穹间鬼使神差召开海贝传音。

    海贝由其附声,她“亲口”告诉我,她回轵邑了。

    要我瞧瞧她的厉害?

    我蓦然失笑,翻身再次静静听她的声音。

    她说她好想外婆,她担心她外婆的膝盖疼不疼。

    她说想蕉太狼。

    ?

    蕉太狼又是哪个男子,狼妖么?

    狼妖大多魁梧英俊,难道玉山又来人了?

    听见她说要往死里亲他时,我当真想杀了那可恶的狼妖。

    不行,我得好好听听这男子是谁。

    可她没了后话,轵邑城似乎在放烟火,她只顾兴高采烈感叹去了。

    我无语凝噎,方才疑惑还在抓心刺挠着,她竟还能如此高兴?

    “相柳,海贝为你,就当我请你看烟花啦!不客气嘿嘿。”

    “相柳,你现在做什么啊?”

    “相柳,新年快乐!”

    ……好吧。

    她没有忘记我。

    我顷刻唤人去请义父。

    不为什么。

    就是突然很想看看轵邑城的烟花是怎样的美法。

    我曾想过很多次她会捏碎海贝的情景。

    可能会因为需要我,也可能会因为寂寞了想见我……我从未想过捏碎海贝的人会是小夭。

    当小夭浑身是伤被我救下,我心焦急不已。

    她呢?

    她将海贝给了她姐姐,那她呢?

    我远远看见她被木戟刺穿心膛,与玱玹相伤而倒。

    那时是如何的一种感觉?

    无助,绝望,还有恐惧。

    它们绞缠于我心间,让我无法呼吸,让我恨不得被刺穿心膛的人是我,而不是如此美好善良的她。

    我以不可阻挡之势带她去了玉山。

    王母是大荒治愈妙手,她一定可以救她!

    我愿以一命相换!

    看着昏迷在花芯的少女,我决定了。

    高辛忆,快醒来。

    你不是说想聘我为婿?

    我同意了。

    醒过来,高辛忆,只要你醒过来。

    ……

    四十九天。

    整整四十九天。

    在雪化尽时刻,她终于醒了。

    我焦急去寻她,等来的,却是她全然陌生的眼神。

    她……

    她怎么了?

    她为何不认识我了?

    我寻到时机再次寻她。

    我要知道她为何不认我。

    龙骨狱相见,她出手狠戾,丝毫没有顾忌。

    就算险些杀掉她敬重的玱玹哥哥,她也从未如此对待我。

    我使妖瞳蛊惑,就算不能蛊惑她,我也要想办法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我错了。

    妖瞳蛊惑了她,与蛊惑任何人一般,轻松蛊惑住她。

    那一刻,我想起王母所说。

    我的心,彻底陷入凛冬。

    转眼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来我曾无数次看望她。

    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她总会记起我。

    到那时,我一定要好好晾着她,叫她也体会孤独的无视。

    可她没有,她全然将我忘却。

    在第三十七年末,我等来她的婚邀。

    她与轩辕玱玹要订婚了。

    情人蛊,同心连命。

    唯有有情人才能种下。

    是啊,我一早就知道的。

    是我选择性忽视,用无数期许沉沦在她给的温柔与温暖。

    我想我爱上她了。

    我坐于高树,那以一命所制的弦月盾在手心熠熠闪光。

    我本不该招惹她。

    义父看出了我的异样。

    近来他身体愈发不好,经常无精打采。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繁忙中找我深谈。

    他想劝我离开,他要放我离开。

    离开吗?

    想起同生共死,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想起那无数临终战死抓住我手诉壮志未酬,卫国无奈的血庞与含泪双眼,想起义父曾救我于水火,给予我新生……不!我绝不离开!

    “就让我短暂逃到‘天涯海角’去吧。”

    这是我在婚礼上见她时,她往山巅时遽然说的话。

    再次见她,我总觉得熟悉。

    那双既明媚,又总充满悲伤的眼眸再次回来了!

    我随她来到了山巅。

    我下意识试探她在三十九年前与我所求之婚。

    她果真记得防风邶,记得与我的那段记忆!

    她没有忘却我!

    我迫不及待渴望得到她全部目光——她想都未想,终选择与我一道坠入深海。

    拥抱着她,我真切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滋味。

    你终于回来了。

    那再紧紧相拥吧。

    我与她提了旧事,以她教我的小游戏得来了三次问答的机会。

    她告诉我她确实不是高辛忆本人,她叫钟念柳,她是来自异世界的人。

    而真实的高辛忆出现过三十七年,又在她回来后隐退了。

    念柳。相柳。

    我们连名字都如此相配。

    出乎意料,我竟平静接受了。

    我才不管她的出身来路,只要她是她,她能回来就好。

    在分离前,我问了最想问的问题,那便是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给轩辕玱玹。

    天知道等她回答时我有多紧张,尽管我保持一如既往的死寂。

    “不愿”二字是世间我听过最动听的词语。

    我克制自己想要吻她的冲动,将她送回山巅处。

    分离前,我邀约了她日后的相见。

    下次见面,我想告诉她那抑制不住的心事。

    轩辕王突临中原打乱了我军的计划。

    轩辕玱玹那边也在加速拉拢曋氏等六小世家。

    我将部分情报叫人递予了德岩,这目光短浅的老儿不仅不重视,愈发做起飘飘欲仙的白日梦。

    看来,玱玹为新王已是定局。

    我不禁悲哀地想,我现在唯一能够为神农余军做的,大概只剩为他们要个生能守,死能归的神农故山了。

    弦月盾是我一命所制,唯护她,也唯她誓命。

    当得知岳梁小儿要取她性命时,我没忍住射杀了他。

    鬼方氏暗属为我翻得他潦草写下的纸张,我匆看察觉他也知道连命蛊的事情了。

    他一定从梅林暗杀中得到了蛛丝马迹。

    那么,他更该死了。

    杀轩辕玱玹可以,但是念柳……不行!

    她比约定之期要早一日寻我。

    我也是。

    在离戎赌场前,我们不期而遇。

    我带她去了我的寝处摘星楼,便是当初轵邑城新年,她看漫天烟花住的那雅阁。

    坐在她当初坐靠外榻,我不自禁忆起往事。

    聪慧如她,在我没头没脑的感慨中得知弦月盾相赠之主便是我。

    她应该是感动的,我看见她双眼含泪,明丽动人。

    贪视她,我骤而不想就这样战死。

    要是当初的我能像那死斗场小蛇妖一般,先遇见她就好了。

    我倾以慨叹,展以苦涩,她在此时要我变回相柳。

    她是有话与真正的我说么?

    那她会说什么呢?

    她告诉我,现在也不晚。

    现在遇见她也不晚。

    感受她双手递来的温暖,我想起她想要的向往——所爱是山海,若能解开枷锁,她最想浪迹天涯。

    或许我给不了她将来,不过我会在死前,尽力实现她的向往。

    在喜欢山与海之间,她给了我其他答案。

    她紧张又诚恳对我说:“相柳,我喜欢你。”

    知道答案那刻起,我不敢看她了。

    我居然想像个逃兵般逃走。

    她体贴着没有逼我回答。

    她说无论我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理解我,支持我。

    看着她认真模样,我问她一向不与别人倾诉之话。

    她几乎猜中了我在暗中所做之事,暗中所沉之思。

    她骂我是傻子,又犟又不爱惜自己的大傻子。

    被人如此辱骂,我第一次没有还口动手。

    相反,心底还有莫名其妙的甜意。

    或许吧,我也变成了傻子。

    一个和洪江一样的可悲傻子。

    高辛婚别后,我一直在想她的事情。

    她既然来自异世界,那或许终将有回去之日。

    为了不让她身陷痛苦,我起了离开之意。

    她是为我而来的。

    为九命相柳而来。

    可念柳。这是死局。

    我们再次不欢而散。

    轩辕玱玹登基新王后,她回了高辛。

    与小炎灷秘见后,我终没有直接打道回府。

    还是想见她。

    相柳与她决裂,不能与她相见,邶总可以吧?

    我们都没提当日不欢而散的事扫兴。

    当我们悠闲走于丽水城街道时,我突然有种希望时光慢些,再慢些的祈盼。

    若是可以,多想就这般与她一直走下去。

    平淡的,相伴对方,走下去。

    ……

    近月,大荒皆是儿女情长的热闹事。

    比如,高辛玖瑶与那赤水丰隆的婚事取消了,再比如,轩辕玱玹为其妹挽尊,立了那神农馨悦为后。

    神农馨悦已是轩辕新后,我不由为念柳计较,那她真嫁给轩辕玱玹会不会受新后的压制与欺负?

    不久后的仲秋水宴,我得到了答案。

    会。

    就她这刚正不阿的性子,绝对会吃不少新后的暗亏。

    挫其势须先挫其盾。

    看着新后之兄赤水丰隆,我暗地起了杀心。

    待她随玱玹从静舱中走出来,看见玱玹腰间挂着本该属于她的香缨,我第二次起了杀心。

    为何有这该死的连命蛊!

    当年我真该刚见到轩就杀掉他。

    她邀我同行去放花灯了。

    花灯对于我来说便是唬人无聊之物,可我也不由自主接下了婢递来的花灯,还多要了一盏。

    当看见寻我的她,以及她手中拿着的两朵花灯,我哑然失笑了。

    她从未忘记过我,从未。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亦一直坚定选择与偏爱我,从未变过。

    她告诉了我她的心愿。

    她愿爱她者平安,她爱者平安。

    听了她话,我只感觉苦涩。

    我突然又想,这世间应该也有无数个她与我在祈盼这个心愿。

    所以当她反问我之心愿时,我说:天下太平,世道光明。

    我不是放弃我的坚守,我只是希望理想的尽头,不再有我。

    仲秋水宴后,有我,亦再无了我。

    *

    备战最后一年,我与义父都明白神农余军快要走到尽头。

    我们都没有轻言放弃,也默契没提展望。

    我们都将孤注一掷,荣耀结束余生。

    在潜伏于清水镇时,我感受到弦月盾的靠近。

    是她来了。

    她在之前也来过一次,是上元节时。

    我偷偷见过她,几月不见,她变得更稳重些了,灵力修为亦更加精进。

    春日再见,她扶着媪妪化身的我上阁。

    我通过手肘之触感知她现状变化。

    她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好。

    她总是这般上进自爱,我很欣慰乐见于她的蜕变。

    她完全拥得女将风姿,也保持对世人怜爱善良之心。

    或许,在以后没有我的将来,她并不会受到他人欺负,相反她会成为一代女贤。

    我不由多与她搭话,问她此行之终。

    她说要来找人,一个很想念,很想念的故人。

    我下意识揪紧了心。

    我会是这个故人么?

    我多想告诉她,我也很想她。

    可我不能,为了减少她之痛,我终究忍住了。

    我派毛球守护着她。

    我暗想,后山地势复杂,猛兽凶险,聪慧如她,定能识时务为俊杰,从而知难而退。

    可七曜日过去,她仍旧以不见到我不回头的架势。

    思念,在她唤出毛球时功亏于溃。

    算了,我想。

    狠心折磨彼此,不若在余下稀时好生相伴。

    我带她回了军帐,我终于能与她日夜相伴相守。

    由仲秋至开冬,我们度过了愉悦而美好的日子。

    偶尔偷瞧她安静睡颜,我总觉得这些时光是被偷走的,抑或,是我如今偷来的。

    若是我这世间也有如此神奇之事就好了。

    我多想随她去她的世界,爱她、伴她、守她。

    阿念的再次出现是我未想过之事。

    所幸,她没有像两年前那般替换了念柳。

    念柳醒后告诉了我换身的规律:肉.身生死之际。

    据百黎族知蛊者所细言,情人蛊原来只要其中一人有情便能种下。

    初期,子蛊伤而母蛊不伤,待那有情的那方者深陷情网,若其是子蛊拥者,亦能让母蛊体同等受伤。

    轩辕玱玹也与他一般么?

    还是说,他要利用念柳来获取我的归降?

    ……

    轩辕玱玹强攻我军不破,竟转身先取高辛。

    他雷霆手段,待军待民皆恩威并施。

    义父虽没与我谈吐过对他的看法,可我看得出来,他眼里有对其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赞赏,亦有他生为敌的惋恨。

    高辛被取,虽无亡国之名,却存亡国之实。

    念柳来大荒多年,该对高辛有感情,看她为局势愧疚难过,我拿出惊喜为她雕琢的小黑狗。

    当年我以为是狼妖,实则是她畜养之宠——蕉太狼。

    看着木雕,她终于笑了。

    不知道,当我邀请她见证奴十一恢复自由时,她会不会更高兴呢?

    腊八时,我安排好一切,抽空带她去往了奴十一所在的那个死斗场。

    她想都不想选择了押奴十一。

    我谋划过,今日奴十一必须赢。

    他打不过敌奴,我便暗助他打败他敌。

    奴十一明显在赛事开场前被虐伤过,他那濒临废掉的膝盖很快被熊妖抓到弱点,几击痛手后,奴十一奄奄一息趴在原地。

    他要败了。

    我纵灵力,想杀掉那熊妖。

    她忽然朝他喊话:“站起来!你站起来!”

    我错愕看她,灵力咻忽灭去。

    奴十一也听见了,蛇妖总有敏锐的听觉与嗅觉。

    她冲他大喊:“大海很美!很美!”

    她在落泪:“你一定!一定要逃出去看海!”

    心海,在此刻翻腾尽天地。

    在奴十一扭转自赢瞬间彻底颠转尽天地。

    我吻了她。

    深深吻了她。

    她带我逃离了闹场,我在只有我们二人时告诉了她我早该承认的心事。

    我爱她。

    我曾不屑一顾,从未如此深刻体验的爱。

    奴十一追出来了。

    我收留了他,给了他新的名字:左耳。

    他失去了左耳,但我让他得到了安身之处与安身之位:鬼方氏与鬼方氏大长老。

    *

    备战悠久,终于迎来与轩辕最激烈的开战。

    轩辕玱玹坐镇,赤水丰隆主将,他们几乎灭去我军大半。

    我没能让玱玹吃利,在两相对峙下,丰隆灭我兵卒,我亦用他之命祭奠了我军死去烈士。

    尽管砍去玱玹左膀,我军剩下残兵也抵挡不住其右臂蓐收之攻。

    走到最后尽头,我只能作化形义父,替其金蝉脱壳之法护他离去。

    他病了。

    我还是希望他能逃出去,好好活下去。

    我也希望,念柳能够好好活下去,最后便不要看着我死去了。

    最后一夜,左耳终究也见不得她替我而死,将她的计划告知了我。

    我默不作声,决心顺从了她的计划陪她到最后时刻。

    听她伏在我心前涰泣,我唯满心哀怅,却只能无动于衷。

    傻子!

    我们都是傻子!

    看着左耳带她离去的身影,我再忍不住悲意。

    我在亲手撕裂我的心脏。

    ……

    被万箭齐发攻击时,我骤然想起多年前初见她不久,她用哀伤眼神看我,告知我未来的结局:“万箭穿心,战死。”

    我在战场上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

    在走到最后尽头,我看见了她的身影。

    万箭穿心,她没有骗我。

    她说总会为我而来,也没有骗我。

    她似一道只属于我的光,穿越万难,穿越凶险,直直奔赴于我。

    看她抱住我痛哭,我只剩心疼与愧疚。

    我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她。

    失去意识前,我在心中渴求:若有来生,请让我先爱她、伴她、守她。

    便是一瞬,我来到黑暗之地,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古怪屋落。

    一位穿着古怪异服的年长者端着短柱铜物看向了我。

    他先对我开口:“你,当真愿来她的世界爱她、伴她、守她?”

    尽管存疑,我还是坚定回答了他的话。

    “愿意!就算那是她的世界,我也会让她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一世安乐无忧。”

    那老翁哈哈一笑,在退进屋暗前囫囵说了一句妙言:“是梦,亦是缘。缘生应得愿!梦缘呐!梦缘!”

    我不由追上去,踏屋而进,我便在异界睁开了眸。

    后来的后来,我翻看完我那前尘往事,终于明白老翁当年之言意。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先得以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一世安乐无忧之人。

    又是春日,我终停笔记下一切。

    晚风轻柔,我听那茫海潮息,抬眸望向了苍穹圆月。

    念柳,记得初次遇见你的那天,风也是这般温柔,而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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