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沉默一瞬,蓦然一笑:“是。”

    沈淮棠抬眸,想要确认他所说是否真实,却被他用手盖住眼睛。

    “别这样看我……我知道,这种想法是太过自私了,但出发点真的是为你好。”

    沈淮棠没搭腔,只轻轻叹气。

    “不过,我也坚持不了太久,悄悄在暗处看着你便罢了,可那天我们重逢……”

    他趁她看不见,啄吻一下她的额头,“你看向我的眼神,疏远冷漠,我所有的理智轰的一下就炸了,满脑子想的都是——”

    “你怎么可以像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得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出去,一年的努力全白费。”他语气轻快得很。

    沈淮棠缓缓眨眼,睫毛扫着他温热干燥的手心,回忆那天夜里的一切,还以为自己情绪外露,险些哭泣,怎的在他看来竟是“疏远冷漠”呢。

    她拿开他的手,重新适应光线后看清他的面容,微微上翘的眼尾有些泛红,似乎有泪泛起又隐去。

    江未又笑,捧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

    他眷恋地蹭着她的手心,面容呈现出某种欢愉又破碎的美丽:

    “我做不到的,你在我最喜欢你的时候消失不见,找你的时间仿佛是一场漫长的凌迟,一直在不断地提醒我,就是因为我一时任性而付出代价。”

    她顺意掐住他的脸,些微用力:“为什么总是在笑?开心笑,难过也笑,真是劣质面具。”

    江未吃痛:“轻点轻点。”

    沈淮棠又问:“刚刚在疗愈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他故作惊讶:“阿棠,这么久了,你终于想要了解我了吗?”

    这话说的,好似沈淮棠是什么薄凉的负心汉,连吃带拿只进不出,专逮着江未一个人薅羊毛。

    不过仔细想想,江未对她确实极好,因此她又难免心虚,于是松开魔爪,故作强硬地说:“对不起,你说没关系。”

    江未:?

    江未:“没关系。”

    然而直到他们离开疗愈馆,江未都没有开口说过任何有关于他方才想起什么。

    不知何时起,天空下起濛濛细雨。

    他们都没带伞,三两步跑到街边咖啡馆屋檐下避雨,见雨势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还越下越大,干脆进店等待。

    也不知是否方才的哭泣过于消耗精力,沈淮棠此时腹中空空,饿得眼冒金星,干脆去买了切件蛋糕,就着咖啡狼吞虎咽。

    江未接了两个工作电话,才放下手机,就发现对面沈淮棠已经吃完两个蛋糕,还神不知鬼不觉从他盘子里的蛋糕挖了一块儿去。

    他觉得好笑:“晚上不吃饭了?”

    “饿了就吃。”她吃饱喝足,优雅地用纸巾擦嘴,“这蛋糕太甜了,放了致死量的糖,齁得慌。”

    闲聊三两句,江未又垂眸处理片刻工作信息,似是公司最近准备探进新领域,严谨点总没错。

    哪怕江未每日都划定一段时间专门处理工作,争取与沈淮棠在一起时尽量不扫兴,她却看得出来,不管是上次去涯城,或是这次来梦港岛,他都行迹匆匆,应该是公司里仍有事情条目需要他过目。虽然不至于焦头烂额,却也太折腾了。

    无论失忆前后,沈淮棠都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并非极度需要陪伴。

    如眼下这个情况,她也能喝着咖啡,看窗外绵延的雨,就能渡过很长时间。她在想,江未是不是把她想得太脆弱了。

    然而仔细琢磨,若江未没有跟来,她独自在梦港岛漫步时,想起许多与他有关的记忆,却无处分享那隐秘的心情,着实差点意思。

    还是他在身边比较好。

    或许是最近恢复记忆的影响,她与江未的关系无形之中拉近不少,她好似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看不到时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这对于惯于独立的她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江未收起手机时抬眸,正好与她不带情绪的目光对视,当即道歉:“抱歉,冷落你了。”

    沈淮棠回神,若有所思:“你很忙?”

    “一直都忙。”江未坦诚地说,“忙完这一阵,就开始忙下一阵,事情是做不完的。”

    她困惑道:“如果那么忙,为什么要跟我来梦港岛?”

    江未闻言敏锐问道:“你不高兴了?”

    “你敏感肌啊?”沈淮棠无奈摊手,“别多心,我只是好奇问问。”

    江未松口气,笑笑说:“不放心呗,你要是又不见了,我可受不住。”

    说得举重若轻,沈淮棠却品出冰山之下的深渊。若是她再消失一次,他怕是真的要崩溃了。

    在鹤城时,哪怕江未不打扰她,也要知道栖居在什么地方,确保她仍在此地。

    上回他们去涯城看流星雨,几乎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

    这次在梦港岛,只要沈淮棠出门,江未必然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沈淮棠并不缺独处的时间,但她知道,江未一定在附近静静陪伴。

    只要她一回头,他随时都在。

    由此可见,就算江未已经尽量克制控制欲,曾经失去她的焦虑紧张仍会在不经意间涌现,他无时无刻都在“给她自由”与“将她关起来”之间挣扎,纷乱思绪最后的出口是——将自己稳定地关在她身边——完美解决。

    沈淮棠莫名被逗乐,隐隐而笑:“江未,我觉得你和以前相比,变了好多。”

    “认识那么久,你当我这八年白过了?人体细胞七年就能完成一次完整的新陈代谢,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江未瞥她一眼,“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未。”

    江未成功让她唇角弯弯,轻叹口气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变成了一个无聊的大人。”

    他伸了个懒腰,眉眼惬意,那神态又与少年时很像了,“等我不想干了,就去周游世界,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不愧是热爱环游世界的奶奶带大的小孩,一旦这颗向外探寻的种子被种下,就很难回到单调重复的流水线里去。

    然而她真正想说的是,他们的性格似乎往对方曾经的模样发展了。

    并非完全一样,但很有些类似的错觉。

    年轻的沈淮棠急张拘诸,难以放松,大脑无时无刻被流动的思虑充斥。而江未却疏散傲慢,能量充足。因此他能让她平静,暂时从作茧自缚中脱离。

    而现在的沈淮棠倒是那个逍遥散漫的人,无牵无挂因而无拘无束。江未却要费心许多事情,江家的事业,体量庞大的公司,还要挂心她什么时候又消失了,于是再忙也要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若是十七八岁的沈淮棠必然不会相信如今的江未会有这般变化——她曾在他身上看到太阳与自由的模样,对于喜欢与想做的事情无比笃定勇敢,眼睛闪闪发光——这样的状态是她求之不得,因此她怎么会在江未父母去世后,劝他放弃梦想,回去做小江总?

    而她要真那么现实而虚荣,在劝他走上一条所谓的星光坦途后,她却推开他,提分手,退居十八线做一个远远观望他的人?

    只不过,江未一直没有详细地解释过这件事情。

    又或者说,就算他解释了,也仅仅是他的主观感受,得加上她的视角,才能拼凑出最接近实情的记忆。

    因此,沈淮棠也并不着急,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回到酒店后,她坐在书桌前,又开始翻阅失忆前所写的小说。

    那是她前思后想决定记录异兽的载体。

    主角小人踏上冒险征途,所遇到的妖兽全是幻觉中陪伴她已久的异兽。

    每一只异兽都诡异而危险,然而主角在通过与他们相知相识,体味世间百态,感受友情与背叛,经历荣耀与离别,挖出异兽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回首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那么远。

    然而,不管主角如何艰辛,她都有一个无与伦比的金手指。

    那是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小空间,如同她的巢穴,只要累了困了受伤了,都能在此回血疗伤。恢复过后,再出去面对新的征途。

    这小空间的名称,叫栖居。

    她曾经以为这名字不过是随意起的,莫名喜爱,因此在鹤城新开书店后,店名也叫栖居。

    然而,此栖居非彼栖居,其中含义也不甚相同。

    原本的栖居,是她面对铺天盖地压力后,能够缩回去睡个好觉的地方。

    而她在经历意外,失忆,独自沉浮以后,安乐屋却还在原地等她。

    何其幸运。

    沈淮棠一时感慨,铺开纸笔,冥思苦想想要记录三两行字。

    房间里播着悠扬的音乐,她手边还有一杯甜而不醉的果酒,时不时抿一口,很快就陷入微醺的状态。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雨来,噼里啪啦打在夜晚的海面上。

    那声音相当催眠,她听着下意识就开始神游,直到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

    余谨的开场白永远都简单直接:“什么时候回来?”

    坐了许久,沈淮棠干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算了算时间::“再有半个月吧。”

    “太久了。”余谨轻轻叹口气,语气也软化不少,“早点回来,我和余慈一起给你过生日,不好吗?”

    她简单活动着四肢,不以为意道:“一个生日罢了,咱们见面也不拘于哪一天,等我回去请你们吃饭,也是一样的。”

    余谨沉默片刻,嗓音竟有些干涩:“不一样,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沈淮棠不知他又犯什么轴,却也习惯这牛脾气,顺着哄了三两句。

    推开阳台门,一阵晚风吹来,混着雨水与海洋的气味,她眯着眼感受凉爽之意,却冷不丁注意到隔壁阳台的黑暗中坐着个人,吓得握着手机的手一抖。

    仔细一瞧,正是江未,不知坐在沙发上想什么,看着海面,手中也掂着酒杯。

    听到她的声响,他好奇地看过来,半边容颜仍陷在黑暗中,另外半边却被她房间的灯点亮,耳廓红痣似是闪起光一般。

    余谨察觉她的迟疑:“怎么了?”

    “没事,以为见鬼了。”沈淮棠斜睨满脸无辜的江未一眼,继续讲电话,“以前也没见你那么有仪式感,怎么现在非要掐着点儿给我过生日?”

    “一直都有,你不知道而已。”余谨有些无奈地解释说,“以前不常见面,快递时间又难以预估,总是无法让礼物在生日当天抵达,后来想着,早到总比迟了好。”

    “只有一回推迟,是送我新款手机。”她撑着腮帮子慢悠悠地开口,海风吹起她的长发,“二十岁那年的生日礼物,对吧?”

    此话一出,竟然最先引起江未的注意。

    他整张脸都转过来了,目光灼灼,似乎要仔细听她提到的事情。

    反而余谨闻言犹疑,言语间竟有难以忽略的疑心重重:“你……你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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